一年中日头最短的节气到了，冬的序幕拉开，凛冬将至。
环京形势严峻，新政以来鸿昌在环京销售额不及预期两层，曾是多位大佬口中的必争之地，径直从香饽饽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就这么烫，倒也不是没人觊觎，至少有五家排得上号的地产公司在和他们接触，想要趁着市场的低靡在这块地儿上分一杯羹。
这个时候，环京虽然不“热”了，但还依然是香的。
……
阴雨天，朔风刮足整日，不到五点，帝都就已深陷暮色，坐落于CBD的鸿昌地产总部灯火通明。
年底这场最重要的决策会上，“卖还是不卖”，超过结构调整、区位调整成为了本次会议的主题。
周泽是强烈主张卖的，他不是传统的地产人，没有亲历大中国地产行业在过去二十年的野蛮生长，也就没有对热门地块的执拗。
他看到的是鸿昌在南北两大地块的失衡投入，拿地资金、营销期望笼统超过了公司全国占比的一半，风险太大了。
财务总监、营销总监给出的数据尚可——
虽环京预售远不及预期，负债也创新高，但账上的现金、除去环京以外其他的项目的营收预期，结合当下相对宽松的融资环境，都足以在目前的政策下安全运行。
最终的决策是老爷子拍板的：不卖。
和一哥的想法一致：哪怕耗个两年，鸿昌可能会暂时陷入被动，但也不是耗不起，随着帝都行政企业的搬迁，各大高校的外移，环京的准入门槛只会越来越高，那今后，在这片土地上制定游戏规则的，只能是鸿昌。
……
冬至的一场阴雨，一直连到三九，紧跟着就是一场挨着一场的大雪，对严寒向来不甚耐受的帝都百姓将出行频率降低到了极致，晚高峰后的长安街空茫茫不见人影。
路灯、车灯、城市的霓虹兀自交错着，在暗沉沉的夜空下，颠倒着乾坤。
鸿昌今年的年会选择在自持的酒店举行，晚宴开始前，年近八十岁的董事长站在台上，用中肯的态度肯定了管理层过去一年的成绩，也指出了未来的挑战和风险。
讲话结束时，他用传统企业家大家长一般的语气说，鸿昌是十二万员工的家，鸿昌的荣耀是在坐所有人的荣耀，责任也是…
彼时的鸿昌营业额创新高，在地产的江湖已无限接近头羊的位置。
彼时的周老爷子，腰板笔直、声如洪钟，眼神依然锐利。
……
春节是地产商的重要日子，制定营销政策、关注政策导向和紧盯现金流让周泽没一天有过消停。
一场又一场的会议，一个又一个的重要拜访，这个假期，他最高记录是一天之内飞了六趟。
依然是给程续电话的，精疲力尽的一天结束后，在大中国最南边的省会城市，他仰望着星云密布的夜空，对着电话里的人提过分的要求：
“今后，每一个生日都陪我过吧，我们去能看到星星的地方，幕天席地睡一觉。”
他还说：“我想你，想得整宿睡不着。”
……
再冷的冬天都有结束的时候，帝都的春天来了，万众瞩目的人代会也来了。
会议结束时是个艳阳天，从会场出来的周老爷子不知是否因为阳光过于刺目，一瞬眩晕差点折腰跪了。
很快，商住楼迎来“史上最严限购”政策。
住建委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商业、办公类项目管理的公告》，根据《公告》，开发企业在建（含在售）商业、办公类项目只能销售给企事业单位、社会组织等。
个人购买需满足名下在京无住房和商办类房产记录等条件，而且不能使用商业银行的个人购房贷款。
几乎在所有分析人士眼中，《公告》所涉及的政策句句“一针见血”，直指商住房交易的每一个关键环节，从规划、销售、购房资格、信贷层面精准限制了商业地产的流通。
老爷子那从未弯下过的脊骨并非折给了光芒万丈的太阳神，而是即将到来的调控政策。
……
鸿昌地产净资产近5000亿，负债3300亿，账上现金1500亿有多，按照年初的预测以及过往的经验，半年销售回款应该超过2000亿，放往年，哪怕放现在的头部地产公司中，都算得上谨慎漂亮的数字。
但聚焦商业地产和核心城市超极豪宅的鸿昌，在这个春天像是被施了定身术的猴子，没了本事无法动弹。
土地出让金要缴纳，几百个项目要正常推进，高昂的贷款利息滚动支出，进项甚微可忽略不计，全靠现金支撑。
CEO让权给董事长，老爷子亲自坐镇，全国所有住宅项目七折销售，所有已购未交付的项目如有差价两年后连本带息偿付。
文旅养老项目全线打包甩卖，不算地价的升值，还赔上这两年的利息。
非核心区域的酒店近100家300亿的友情价挥泪给了友商。
直至六月底，市场遍野哀鸿，无数公司爆出债务危机，在这一场浩劫中反应迅速、应对果断的鸿昌续上了一口气，负债降到2000亿，但现金也只剩1000亿不到。
这种规模的地产公司，这样的回款速度，不说别的，光贷款利息和员工工资都能耗死你。
鸿昌上上下下十几万人，从管理层到基层员工，无不是绷着神经等待着政策转向。
这一年的年末，期盼的政策转向没有到来，鸿昌高管径直降薪70%，普通管理层降薪50%，但还没裁员也没有一个工地全面停工。
……
来年开春，地产行业从国家重点支柱产业中剔除，这一场烧了二十年的旺火，被一股摧枯拉朽之力，掐了氧去了势。
无数凤凰惶恐着、颤抖着，等着自己变烧鸡的命运。
CEO走了，曾经年薪过千万的分析师也走了，零薪水的周泽走马上任，喜提鸿昌历史上最便宜执行总裁职位。
曾经华南的老大郑仕祺给他作副，任第一序位副总裁。
和老爷子的怀柔不同，他强行裁员30%，大刀阔斧将大区管理制度改为总部集权，将公司业务细分为：拿地、规划、施工、营销、招商，精简评审程序，杜绝地方公司腐败。
鸿昌地产暂时活下来了，代价是几乎掏空了鸿昌投资所有能折现的项目。
几百个亿，哪怕地产破产清算也足以自保的银子，老爷子用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态度死磕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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