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穿越重生>孤寡仙尊家的猫猫不见了>第三十一章

  玉笛中的世界与凡界别无二致。

  玄微在这里经历了那凡人的出生,轻微的摇晃中,淡淡的书卷气息轻柔拂来。

  女子温声道:“小沉关,你要好好长大啊。”

  他附在纪沉关身上,却干涉不了他的行动,像是只孤魂野鬼。

  心魔阵讲究压迫与拷问,亦或是制造迷失其中、不可自拔的幻梦。

  仅仅是去体验,未免过于简单了。玄微如是想。

  他借着纪沉关的眼睛,望向眼前怀抱着婴孩的女子,淡如远山的样貌,纤细的手臂,低微的修为。

  似乎很难想象,这样不起眼的凡人,会在未来设计出名动天下的天星阵法。

  她的头发是板栗颜色,深棕的眼睛每每看过来,便会不由自主弯上一弯,装满了纯粹的爱意和怜惜。

  女子每日要绘制大量阵法,但凡闲下来便会抱起纪沉关,用面颊贴贴他婴儿肥的脸,孩子不笑,她却先笑得格外开怀。

  不知为何,每当她如此做时,玄微心中亦会生出几分堪称温情的暖意,这平平无奇的女子也变得与众不同。

  玄微解释为他在与纪沉关分享感官。

  凡界的婴童,对母亲总是有着天然的依赖。

  纪沉关的小段童年是在天渺宗度过,他的母亲原是宗内书阁的侍者,机缘巧合下与宗主不喜的庶儿子相识相爱,生下了这个孩子。

  玄微默默体会纪沉关在宗中所受的排挤,这凡间宗门倒是与九天有极高的共性,连小小的孩子们也学会看出身看眼色,往往人前人后两幅面孔。

  不对……玄微想,九天怎该与凡间一个样子。

  为此他消沉思虑许久,兴许是幼年纪沉关单纯的情感影响了他,玄微的心弦常被拨动,有次甚至想要捏诀去罚人。

  可他干预不了纪沉关,眼前所见,均是过往已发生过的场景。

  纪沉关的启蒙比同龄的孩子要慢上一些,但他的母亲会一字一句引导他开口,手把手教他写字。

  起初他也会因在外受了欺负而扑到父母怀里哭泣,后来便不再这样做了,因为谁也帮不了他,徒然让他们难过罢了。

  这样一只闷葫芦,离群索居倒也不如何引人注目,等到要去宗门内学堂的年纪,他也终于要融入天渺宗。

  四五岁的正是小嘴叭叭叭个不停的时候,纪沉关也不例外。

  他像是要把憋了两三年的话全都讲出来,逢人便想与之交谈,可真正愿意听他想法的又有几个。

  于是他找宗门里的灵宠灵兽们聊天,聊一个时辰给一块肉干,偶有一回,教他的老师听得了他与灵兽的对话,在讲堂上盛赞其有慧根,孺子可教。

  这样的夸奖并未为纪沉关带来好处,宗门里的灵兽们也开始见他绕道走。

  直到有只灵兽在主人的命令下咬了他一口,纪沉关便放弃了找灵兽谈天的想法。

  他的胳膊伤得并不重,那只看似凶猛的灵兽根本没有咬合牙齿,只是用牙尖轻轻磕了下他的皮肤,留下个小血洞,看似流血吓人,实则很快就好了。

  咬他的那日,威武灵兽的眼里,淌出了豆大的泪水。

  尔后纪沉关只能对着花花草草讲话,被传出有某种天生癔症。

  他把花花草草飞禽走兽当做人,将桌椅板凳也认做朋友,他对他们介绍母亲给逢的布偶,母亲说这是狐狸,纪沉关说这是猫咪,叫做小黑。

  女子便依着他,摸他的脑袋说,你可要保护好小黑啊。

  纪沉关就用力点头。

  然而纪沉关谁也没保护好,其中也包括他的母亲。

  外界的传闻纪沉关很难打听到,玄微亦感到深切的焦灼。

  作为仙尊,九天所有的消息都能靠月灵打探到,可对于这样一个稚子,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到。

  只是接连听说,父亲被长老们认可了,母亲要与之和离,母亲和男子跑了出去,父亲将迎娶新的妻子。

  每桩消息都像是晴天霹雳,只有更坏,没有最坏,无时无刻不是变故。

  玄微厌透了这样的感觉,想必纪沉关亦是如此。

  他见不到娘亲,被关在居所内不准再去读书,可山门外的哀哭声还是不时会传到这里,他抱着小黑缩在床下,恐惧到连附身的玄微都忍不住感到神魂的发颤。

  短短半年内,他变成了天渺宗里最尊贵也最可怜的人。

  天星阵将要升起的那夜,母亲像是话本里无所不能的神仙,回到了他的住处。

  她问他怪自己么,纪沉关哭得稀里哗啦,摇头说不怪娘亲,只有娘亲和小黑对我好,娘亲不要走啊。

  女子比从前沧桑太多,面颊上还有新伤,纪沉关用软帕子轻轻替她擦去血迹,用自学的水诀给她治疗。

  女子深深看着他的眼睛,说:以后小黑陪你,你要好好活下去。

  “那母亲要去哪里啊?”

  “去月亮上,你一抬头就能看见。”

  可这样的哄孩子的话已哄不到纪沉关了,他死死拉住娘亲,不让她走。

  女子的神情痛苦又恍惚,天星阵内祭祀的亡灵仿佛在撕扯眼前的幼子。

  她惊慌失措地抱住纪沉关,许久后才慢慢平复下来,她喃喃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又说这苍生天下,若有能力焉能不救。

  玄微看得出这女子被人命困住,这也许本不是她的过失,但碍于信息量太少,玄微也不能做出判断。

  理性告诉他人之多面,最喜作茧自缚。但当纪沉关的母亲离开时,纪沉关中术法昏睡过去,是玄微在替他叫住她,不想让她走。

  再之后,丧讯是由即将当上宗主的父亲亲自告知。

  半月匆匆而过,纪沉关从住处望到系满宗门各处的红绸,再半年,他多了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又半年,他被测出水风灵根,宗主送来了昂贵的笔墨纸砚与灵宝,他重新回到书院。

  他夜夜惊慌失措,把小黑抱在胸前,但不久后小黑就被学堂里的人剪烂扔到了水渠里,他们笑话他是个女娘子成日里玩这布头偶。

  纪沉关沉默不语地站起身,二话没说给了对方一拳。

  这是他头一次与这群人动手,没打输,却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在书院用以惩戒弟子的小阁内,被他弟弟纪恪放入的群狼术灵撕咬。

  玄微按耐住结束这个幻境的念头,他所见过的血腥残酷的场景远盛眼前,可此时他与纪沉关通感,那强烈到足以没顶的恐惧教玄微感到窒息。

  他以手抵住自己的喉咙,那里竟也只能发出“嗬嗬”的怪声。

  便是在此之后,纪沉关有了口吃的毛病,古怪的是纵然有多少灵丹妙药也无法治愈,同年纪恪重病,纪沉关也就彻底无人问津。

  他变得愈发沉默寡言,也并未再在宗内留上太久,九岁那年,宗主以他身体不佳要外出修养为由,将他送离了这里。

  一叶小灵舟于深冬自天渺宗出发,半途被不明法器击毁。

  纪沉关在急剧的飞坠中有一刹的念头想要就此作罢,可那汹涌的仇恨令他在坠地前招来了风。

  即便如此,他还是在触地的瞬间失去了意识。

  玄微的意识尚还清醒,他从纪沉关的躯壳中望向阴云压顶的天空,灰暗的天色教人生意全无,凄清的芦苇像是送葬的白钱,湖风过处湿冷得彻骨。

  这样渺小的人啊,玄微想要以神力切换入下一幕中。

  怎会……玄微惊觉,自己竟不能操控这幻境。

  为何会这样?玄微心头生出翻涌的情绪,他结束不了这画面,即使知晓纪沉关肯定活得下来,却还是被他身体渐渐流失温度的体验所影响。

  视野慢慢昏沉暗去,天顶云后浮出一轮薄冰般的月亮。

  原来从人界望月,竟这般的遥远缥缈。

  濒死的错觉让玄微略觉不适,即便往日有过类似的知觉,他尚能用神力封印感知,而今却不得不完整的体会。

  向来喧扰的人界,也会安静到这个地步啊……

  耳边明明有风掠过湖水和芦苇的摇晃声,却为何比九天还要静。

  静到仿佛只能慢慢地在泥土中腐烂。

  “喵啊——喵喵——喵呜喵啊——”

  一连串含糊又轻微的喵叫伴随拖曳声,自草丛后传来,像是有什么生灵在咬着东西哼歌。

  玄微在神识中睁开了眼,肃杀的朔风将白芦吹得漫天飞扬,几乎要迷住他的眼睛。

  他在如雪纷纷的白芦间看见一团黑乎乎的毛球,拖着比身体大两倍的鱼,正往这边走来。

  “喵喵、喵嗷!”

  那边是什么东西!

  玄微发现自己能听懂对方的喵言喵语,可分明那毛球身上没有半点妖气,竟已是开了灵智。

  黑毛球警惕地把鱼藏在荒草堆后,伏低身体向这边靠过来,待看清了眼前倒地的庞然大物是什么,它发出了惊呼:哎呀喵!居然是个人!

  黑毛球走近来,玄微才得以看清这不到巴掌长的猫咪黑背白腹,四只白爪有点灰扑扑、脏兮兮,身上的毛亦有点儿湿,显然是自湖中捕猎归来。

  乌云盖雪。

  玄微认出了岁年。

  他们竟在这时便有缘分么,比太子机锦所转述的日子要早上许多。

  就在玄微出神的间隙里,乌云盖雪已大着胆子靠近,肉垫在松软的泥上踩出“噗噗”的声音,很轻很轻,却是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声响。

  纪沉关也在这时恢复了点意识,却迟迟不能睁开眼。

  乌云盖雪凑过来嗅了嗅,这人还没死,为何大白天躺在这里睡觉啊,不怕冻吗?

  它喵喵了好几声,还舔了舔他的脸要叫醒他,奈何这人始终无动于衷。

  不管了。乌云盖雪扭头就要走。叼回了鱼,它拖了一阵子,那略有调子的喵喵歌却停止了。

  乌云盖雪猛的把身上又凝出的水珠抖下去,给自己洗了把脸,又“噗呲噗呲”往回跑。

  ——喵喵啊这不会死了吧!

  它索性跳上纪沉关的胸膛,起起伏伏的节奏让乌云盖雪觉得好玩。

  只是没多久这起伏也慢慢微弱下去,乌云盖雪一巴掌拍上小孩的下巴,盖出个梅花戳。

  ——醒醒啊,你还活着不?

  自小闯荡四方的乌云盖雪见过太多的死人,有次最刺|激的是人头当着它的面被削掉,但像这样慢慢断气的还从未见过。

  乌云盖雪好奇又担忧,连拍这人好几下,均没得到回应,倒是感觉到他胸口的温度越来越低,隔了衣裳也能踩到凉气。

  它打了个哆嗦,喵喵道:冷死本喵了,爷要去找火炉啦!

  乌云盖雪用出从橘咪那里学来的法子,橘咪总是对投喂的喊:有本事就再来一顿啊,本大爷多少也能吃得下!你喂麻雀呢!

  橘咪说这叫激将法,百试百灵。

  结果不灵。

  乌云盖雪气得将自己从纪沉关胸口上滑了下来,“吧唧”一下跌在地上,这动静还挺好笑,可玄微却没有笑。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已经伸出去的两只手,像是下意识要捧住小猫。

  猫咪对生命的状态有天然的警觉,直觉告诉它如果放任不管,这人必定今晚毙命。

  于是乌云盖雪重新爬上纪沉关的胸膛,想了想,用牙叼开他的衣襟,自前襟钻了进去。

  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乌云盖雪的纳罕:爷在干什么啊,算了,爷在挨冻时也希望有个人来给爷暖暖啊,混蛋你居然这么走运!

  ……要不就只等你一个时辰吧。呼呼,外面好大的风,这大冷天本大爷干嘛要想不开等你醒啊。

  这是只格外纠结的小猫咪,玄微心头涌上股热气,乌云盖雪连毛茸茸的脑袋都埋在了他衣裳里。

  它一边用肚子捂着纪沉关的心脉,一边嚷嚷:哼哼,要不这样,本大爷救你一命,你就赔本大爷鱼干好了,一!从这时候开始数多少下你就要给本大爷抓多少鱼!要比今天那条还要大!二!

  嘶——好冷啊!三十六。

  你叫什么名字啊,五十二,你们怎么总是把本大爷叫做咪咪小黑,天下难道所有猫都叫咪咪吗!还是那个乌云盖雪比较好听,不过也还是柔弱了,要叫乌云霹雳霸道雪才比较中听啊。五十三!

  好困好困,你睡得太久了吧,混蛋。九十六。

  别死啊,死了本大爷的鱼就没了啊,真是赔本!二百七。

  三百三十二、三百三十三、三百三十四……

  玄微的意识慢慢与恢复过来的纪沉关同步,他目不能视,身不能动,眼前黑沉沉像是已归入幽冥,但从始至终,有团毛球趴在自己身上。

  它絮絮叨叨,声音软糯像是糖糕,比小黑布偶要柔软太多。它说它是只乌云盖雪,那它的肚皮一定是白色,纪沉关在百猫画谱上见过这种猫的画像,画的有些走形,只能瞧出辨认的特征。

  四肢都被冻僵,唯独胸口还是热的。先天的修士只要维系住这一口气便不会轻易死去,纪沉关想,我还没报仇,我还没教那些人付出代价……我还没、还没看到这只乌云盖雪的样子。

  玄微抬掌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像是藏着一团温暖却不旺盛的火光。

  微弱的温度,却足以维持这颗心脏的跳动,从心脏流淌而出,涌出莫大的委屈和酸楚,以及挣扎求生的念头。

  乌云盖雪数了几千下,数到最后连它自己也糊涂了,颠来倒去。

  天彻底暗了下来,寒鸦啼鸣,夜间的白芦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

  猫咪伸出圆圆的脑袋,似乎想要观时辰,耳朵却倏然一动。碧绿飞快地在静夜里划出一道。

  有脚步声与灯火自不远处来——

  “啊!啥东西跑过去了!吓死我了!”

  “湘荷姐姐!你快看,这里躺了个小孩!”

  *

  纪沉关被路过此地的自称旅客的姐弟俩救下。

  玄微早知九天下凡历劫的多,却未想到在这个年份里能有这样的数目。

  洗尘池本不会洗去同僚历劫的记忆,为何他与凤凰姐弟均没有这段回忆?玄微将这个异样暗中记下。

  姐弟俩将纪沉关放在医馆后便匆匆离开。

  等到纪沉关转醒后再修养了几日,他买了匹马,去到母亲走前为他指明的去处,那名叫云乡的小镇。

  云乡多雨雪,纪沉关找到了母亲留下的宅子,她的结拜姊妹也收到书信,本想让纪沉关就此脱离修真宗门,以凡人的身份过无病无灾的一生。

  然而纪沉关自然是不会这样放弃,他知道即便自己真的能做到放下过去,天渺宗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不出纪沉关所料,半年后纪恪重病,到了要用至亲血肉为药引的邪方的地步,纪沉关重新被找到。

  他装作怯弱无助的样子,磕磕巴巴求他们别取太多血肉,半程竟翻眼晕了过去,听见负责的长老啧啧道:“可惜此子已泯然众人矣。”

  彼时,他已拜托与母亲有故交的几位修士,为他写了封投名状。他加入了本地诸侯国背靠的小宗门,为其绘制法阵与炼器。

  他在此道上颇有天资,所炼的法阵和法器虽无杀伤力,但使用率高,譬如水车马车上的驱动灵器,配嵌灵石便能更省力的镰刀,皇宫中歌舞的幻境台等。由小宗门卖给各大宗门,收入灵石,大宗门与各诸侯皇室做生意,如此循环往复。

  纪沉关年纪小倒是懂得伪装,次次以女装见人,宗门内盛传这双修法阵炼器的修士是位小娘子。

  尔后小宗门内乱,纪沉关趁乱上位,改宗门之要务,全力往商道上发展,暗里的活计却不可告人。

  有时纪沉关自屋内镜前经过,那剔透的琉璃映出他面无表情的侧脸,几乎教玄微恍神是个缩小版的自己。

  原以为作为凡人的自己定与仙者时截然不同,可纪沉关的行事作风玄微都不消细想,便能完全明了,如同共用一个识海。

  不久后,他结识天渺宗主的私生女苏弥,二人合谋是非,精通医道的苏弥为纪沉关找来了秘毒,他开始服用含轻微毒素的草药,再以血肉喂给纪恪。

  纪恪被吊着命半死不活,纪沉关读透了母亲留下来的图纸,正式开始研发新的天星大阵。

  苏弥在得知后默默半晌,对乔装的他道:“你这丫头,真是有奇怪的天命加持,这样的路也给你走下来了,哎哎……不要觉得我是说你不行,是按道理,我讲按常理哈,你这几乎不可能办成,结果都成了,所以这天星阵搞不好真能改好啊。”

  纪沉关用篡音石结合识海传音道:“借你吉言。”

  他离开与苏弥约见的雪亭,撑开伞走入云乡的阴雨中,近来传音石的原料有缺,天地灵气似乎有所起伏,其价格水涨船高,纪沉关再大量购入恐会惹来瞩目。

  今日这是最后一颗,手下要隔月再送,不过送不送也无所谓,他本在这一段时日内不必开口。

  运转天星阵的试验阵耗损了他大半的灵石储备,纪沉关想起已经有些漏雨的老宅,心中打消了请人修缮的念头。

  不知何时起他看到人便感到烦闷,与人交流也想速速回避,时常心境低沉,连床也不想下。

  镇上的小孩子当他是贵族的私生子,又见他穷困潦倒,时常来捣乱,纪沉关头几次还会报复回去,后几次便连回应都懒得。

  他们说的也没错,纪沉关有时想,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被抛弃、被厌恶的人,还是个结巴,体内的灵力也将在天长日久的血肉供给和毒素里凝结,灵石则必须要花费在阵法上。

  云乡是小镇,平日里除了会听见路过的小妖灵的心音,修为也无甚用处。

  纪沉关早不是小时候的话痨了,他只是沉默着与它们擦肩而过。

  他能不出门便不出门,若非有股刻骨深仇在驱动他,他便会如蘑菇般长在床榻上。

  被取血肉入药后他会有一段日子的虚弱,明明是身体上的磋磨,却仿佛给纪沉关一个可以卧床不起的理由。

  整日里昏昏沉沉,灰白的床帐像是坠下灵舟后傍晚的天色,耳边还能幻听到白芦苇的簌簌声。

  他将只手炉放在左胸近中心的位置,才慢慢得以入睡。

  短时间内的变故几乎翻覆了纪沉关的性格,苏弥说他可真是个不苟言笑的小娘子,帷帽后的纪沉关不置可否。

  往回走,月光在软纱外泛开水波。

  纪沉关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也许就要出问题了,他不能连最后的仇恨都厌弃掉,便开始寻些有意思的事。

  譬如在刀刃靠近时哭得再真切些,磨砺磨砺演技,或在空闲时着手自己做几件家具,补补屋顶,他尝试开口与自己讲话,磕磕巴巴好不困难。

  昏暗的长街上挂着一排排半熄不灭的灯笼,在雨里盲目地摇晃,电光自云后游过,闷雷从远方传来,他足下的脚步声被无限放大。

  这天地间,像是唯有他一人而已。

  玄微在这具身体中,体会到了他的疲倦。

  其中,亦有玄微的困顿。

  轰隆——

  “喵!喵喵!呼!”

  ——喵了个咪的!本大爷要饿死了!

  ——什么鬼天气啊又下午雨。

  ——烦死啦!!

  天地大亮,惊雷炸响。

  纪沉关眼睫一颤,猛地抬起头。

  自帷帽的缝隙间,他分明看见一条黑影“呲溜”一下从街角窜过。

  他追了上去,垂帘被吹开,翻飞的白纱如蝴蝶扑棱的翅膀,咚咚的心跳声自胸口传出。

  可等他转过街角,那里却什么都没有。

  纪沉关喘着气,失落地低下头。

  他逐渐平复,心跳声却没有消失,反倒越来越响,盖过了天边的雷鸣。

  玄微突然意识到,那是自己心脏的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