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茶店内，群委会成员环桌而坐，众人目光聚焦在赵沪华脸上。
他今天意外的没打发蜡，头发不再油光发亮，直挺挺地翘着，像扫帚。
赵沪华面对众人的眼神坐立不安，两手握紧奶茶，尴尬讨好地笑笑，“我这不是也是突然知道的嘛。”
众人不语，眼神里冒的火星升级为小火苗。
“好吧，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他忽然泄了气，颓废的瘫坐在椅子上。
“什么时候走？”杨书游问。
“明天。”
李佩：“明天？！”
郁其：“你原本是打算走了再和我们说？”
宁礼吸了口奶茶，心中感慨，不愧是兄弟，臭味相投。
“这个我真是临时知道的，我妈跟我说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最好早点回去，我哪知道她的早点是这么早啊。”
“怎么突然要走？”
“我妈想要我去城里读书呗。”赵沪华说，省略了具体细节，只道结果。
其实是爷爷想要他去城里读书。
想到那天爷爷的愧疚和最近奔去医院的次数，赵沪华盯着头顶的白墙深呼一口气，在想怎么才能在最后期限里让赵老头跟他们一起去城里。
“城里有这么好嘛，在云落镇不是挺好的，风景好，人好，亲人也在这。”李佩见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的离开，心底里试图挽留。
他清楚知道，高考结束，大概率只有他一个人会继续留在这，守着父母苦心经营的超市，然后结婚生子，考虑是要继续传承超市还是送孩子去更远的世界。
说羡慕他们，李佩不想承认，所以才会罗列各种留在云落镇的好处，小部分原因想挽留，大部分是为了安慰自己。
“城里好不好不知道，要想去得抓紧努力才行。”宁礼瞥了眼郁其说，生怕他也决心继承水果店，不肯走了。
虽是点的郁其，李佩却也听进去了。凭他的努力，一年后能上本科吗？
赵沪华坐直身子，“好了，大家晚上都来我家吃饭吧，就当……最后的晚餐！”颇有些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无畏，情感注入过剩的多余。
这样看来，真正需要认真对付期末考的只有三人，下午的时间，有些人一如既往投入复习，有些人一改往日，居然也跟着翻看起课本和作业册。
放学后，自行车小队接龙前行，赵沪华在最前，郁其和宁礼在最后。
宁海程送的新自行车拆开后便一直躺在家里，原因是没有后座，不宜两人使用。
赵沪华家里大院的门敞着，赵老头和往常一样躺在躺椅上手摇蒲扇。宁礼脑中涌现第一次来这的情形，记忆在重合，人内在的变化翻天覆地，病弱缠上赵老头。
院子里停满自行车，赵沪华走到赵山福跟前老人才转了转眼珠子，像是才发现他。
“回来啦。”他说，声音是老人特有的沧桑孱弱。
赵沪华扶他进屋，拧了块湿毛巾给他擦脸。
“你妈回来咯，去……咳咳……去买菜了。”
“我知道，你少说点话，老在外面晒风扇也不开。”
“才几月开什么风扇，别把我老骨头吹散了。”他往门口看了看，“来吃散伙饭的？”
赵沪华用力抖两下毛巾，“什么散伙饭，你别瞎说。”
爷孙两扯闲话的时间外面的人走进家里，一个接一个的和赵山福问好。
郁其顺便问了问他最近的身体状况。老爷子不服老，怎么问都是一句“倍儿棒”，无奈下才去问赵沪华。
门外多了道人影，众人望去，赵沪华的妈妈刘永婕拎着一大篮子菜站在外面。
女人身着一件白色中式立领衬衫，衬衫熨贴平整没有一丝瑕疵，下身搭配咖色阔腿长裤，气质打扮与斑驳破旧的大门不符。
“哟，挺热闹呀。”女人大方的和屋内人打招呼。“多久没见了，一个个长得又高又帅，这个小帅哥是？”
她春节期间回来那次没见到宁礼，其他人也只偶遇了李佩，上他家超市买东西的时候遇上的。
郁其和她介绍：“这是宁礼，暂时寄住在我家的。”
“啊……还真是你呀，老早就听说临京来了个小少爷，成绩好品行好今儿可算是看见了。”刘永婕嘴跟抹了蜜一样，平日里也是见人就夸，周围街坊邻居都喜欢和她聊天，一见着她就高兴。
赵沪华帮她把菜拎到厨房，“妈，来烧菜啦！”
母子两在厨房忙碌，其他人不想打扰赵山福休息，闲来无事居然开始复习起来。
刘永婕端菜出来时惊讶了一阵，没想到这么久没见这几个小孩都会主动在家学习了，看样子还挺认真。
晚饭很丰盛，刘永婕厨艺了得，菜上得越多，埋头学习的人心越散，尤其是没赶上中饭那两位，肚子轮番打鼓。
饭桌上刘永婕不停给宁礼夹菜，爱夸人的嘴和永动机一样停不下来，一会儿夸他可爱一会儿又说他懂事。
赵老头实在看不下去，给孙子夹了一大块肥肉，“抓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
“爸，那个你不能吃。”刘永婕明明在和宁礼说话，没想到还能盯着坐在边上的赵山福。
赵山福打着替孙子夹菜的名头想给自己也添个红烧肉，闻言只好拐个弯，把菜扔进赵沪华碗里。“我给我孙子夹菜。”
“爸，明天晚上七点的车，你要是想好了我立马给你买票，你一个人在……”
“买什么买！我一辈子就在这里扎根了，城里好你们就全滚去城里，我老爷子就喜欢在乡下！咳咳咳咳——”
他语气重，说句话都困难，现在越说越激动，一说完就止不住咳嗽。
赵沪华赶忙拍拍他的肩膀给他顺气：“好了不去就不去，别生气了，我一放假就来看你行不。”
“就是啊赵爷爷别动气，身体要紧。”李佩担忧道，饭都不敢吃了。
再美味的菜大家也品不出味了，囫囵吞枣扒完饭，纷纷离桌。
做饭的人不洗碗，几个孩子帮着收拾餐桌洗了碗，坐在沙发闲聊。
刘永婕没加入他们，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孩子他爸忙工作请不出假只能她来，上楼路过赵山福紧闭的房门不由得叹叹气。
固执的一家人。
“你明天七点才走，那你还来学校吗？”李佩问赵沪华。
赵沪华说：“去啊，珍惜在六中的每一分每一秒。”
说完这句他站起身，两手捧茶杯，“今天，我赵沪华以茶代酒发誓，日后只要有我在一天，绝不会忘记兄弟一分！”
郁其朝他扔抱枕：“安静点，有病去治。”
“哎，宁礼不是也要走了吗？”
一直没说话的宁礼没做好被点名的准备，嘴巴里还塞着块海苔咸饼干呆呆地看着他们。
郁其没忍住戳了戳他的脸颊，“醒醒，点你了。”
宁礼拍开他的手：“哦，我暑假结束再走，现在还早。”
他一说完，赵沪华用手机播放一首兄弟抱一下，绕过杨书游和李佩，一把抱住宁礼，用手机当做手麦，“来我们两一起唱。”
“兄弟你瘦了，看着疲惫啊。”
“……”
还没到下一句郁其抢过他的手机扔到对面，薄唇吐出一个冷冰冰的“滚”。
“行行行，就欺负我是吧，我明天不去学校了！我直接走，叫你们永远也看不见我帅气的小脸蛋！”
郁其白他一眼：“少犯病，明天几点出发，我们去送你。”
“不知道，晚上再来我家吃饭呗。”
“行。”
“郁其，你实话实说，我离开你伤不伤心。”
郁其一脸木然：“伤心。”
“和小少爷比呢，拿个更伤心。”
郁其沉默了。
坐在赵沪华身边的杨书游赶紧把他拽回来坐下，冷静道：“驴子，别自取其辱。”
赵沪华：“……”你这张嘴能吐出点好听的话吗？
好好好，他早就察觉出来这两人之间不对劲了，有小秘密不和兄弟分享，宁礼在群委会的官职一升再升，他这个尽心尽职的好员工，兢兢业业好几年，居然比不上一个后辈！
“我算是看透了，郁其，你和宁礼，你们两不会是……”
对面两人心跳同时加速，莫名紧张，盯着赵沪华的嘴巴生怕他说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你们两不会是孤立我们了吧？”
“……”同时放松的两人，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对，你怎么看出来的，”郁其承认道。
赵沪华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嘴里愤愤不平对着杨书游念叨：“你看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次我一走，你看看你们两的位置还能坐多久！”
“……”杨书游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面无表情附和他一句：“好害怕。”
他抬眼看了看郁其和宁礼，很快转回头，又闷声不吭了。
其实郁其和宁礼的关系稍微留点心就能发现，两个人太亲密了，超出一般的兄弟情。他一开始也不敢相信，只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可亲眼看见后他才不得不承认，他们两做的事已经超出兄弟的范围。
他在某个午后撞见过郁其在无人的音乐教室里亲吻宁礼，温柔，夕阳，飘动的窗帘，无意触碰的琴键……
他没敢多看，又觉得两人实在大胆，所以退到走廊尽头帮忙盯梢，好及时阻拦路过的人。
那天他很晚才回家，作业都没写完，第二天甚至没去找郁其问题。
看看赵沪华这幅心大模样，要是知道这个得花多久才能接受啊，他觉得赵沪华真可怜。
被秀了一脸而不自知的单身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