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这就开始了。”

  万灵湖边,白龙显形,萧行绛瞧着那潭灵力波动的湖水,略略迟疑,将龙身浸没水中。

  白龙入水的瞬间,湖面波澜又起,萧行绛察觉到灵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冰凉的湖水压着他,那些灵力从他没有鳞片的身体外钻入,争先恐后地从每个缝隙挤入他体内。

  更准确地说,是他的那半颗洁白无瑕的龙珠吸引着这些灵力,牵扯着他们,不由分说地将他们拽入体内。

  他似一具枯死已久的尸体,饥渴地吸纳着源源不断的灵气,这些灵气重新充盈了干涸已久的白龙躯体,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湖底闭目盘卧的巨龙闷吟一声,下一刻,一股柔和的力量安抚了湖面波澜,似一位母亲安慰着她哭闹的孩子,并轻轻吟唱起一首如同呓语的曲。

  沉静已久的鲛人墓又逢春,这春意来的比方才更生机盎然,长风自林木深处起,所过之处绿痕遍生,叶声簌簌,草滩荡漾,大阵流转的苍穹扶光万顷。

  此为复生。

  白龙体内的灵力渐渐平息,此前亏损的流失的尽数补齐,这不是折青仙尊的全盛时期,他依旧没有白龙鳞,但已足够令众生望而退却。

  一日流转,夜色沉沉时,歌声渐歇,浮于空中的妖后悬然落下,将要坠入水面时一道水柱自湖底腾升,接住了她,送至岸边,碧波荡漾的草地上落下一窄白袍。

  疏疏月光下金瞳缓缓睁开,白茫褪去后又是那九重天上的淡漠神情。

  深林中十三石像前的蛟龙察觉到灵力波动,陡然回转,龙吟在鲛人墓中铺开,萧行绛面前的林木簌簌抖动,玄蛟自林木中冲出,下一刻玄衣少年扑在萧行绛怀中。

  萧行绛稳当的接住了他,笑道:“做什么这么急。”

  晏破舟抬眸望着他的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萧行绛察觉到他在抖,时间仿佛就此凝结,晏破舟就那么望着萧行绛,最终泪水盈上来。

  “别哭,”萧行绛曲指给他拭泪,“不是之前还凶着要和我算账么。”

  晏破舟伸手抱住他的脖颈,用他的白袍子擦眼泪,颤声说:“我还以为你永远都看不见了。”

  “那太遗憾了,”萧行绛抚着他的发,说:“魔尊大人貌美,我还没看够呢。”

  “油嘴滑舌。”晏破舟闷声说。

  萧行绛吻了吻他的发顶,却听身后鲛女关切道:“母后!你没事吧?”

  按照萧行绛与妖后之间的约定,萧行绛不能告诉鲛女实情,闻言只道:“妖后多有辛劳,需要休息一段时日。”

  鲛女神色担忧,萧行绛放出一道龙息,包裹住妖后,令其能够好生歇息,却知道即便是在万灵湖中,没了妖丹的妖后也维持不长久,她会像林间的风,渐渐散去。

  鲛女在侧旁照料着母后,妖后虚弱,却依旧温和,与女儿交谈着。

  复生阵下春意盎然,玄蛟显形,晏破舟的半条龙身泡在湖水中,很快湖面不再清澈,浑黑的湖水与蛟龙融为一体,看不出哪儿是蛟龙,哪儿是湖水。

  萧行绛坐于岸边,晏破舟半身露出水面,趴在他怀里,夜已经深了,两条妖鲛皆已入眠,湖内魔息太甚,她们下不了水,便歇在岸边一夜。

  四下静谧,风也停歇,在这无声的静默中,晏破舟轻声问萧行绛:

  “白日里你为何动了怒?”

  萧行绛微怔,只道:“怕她们伤你。”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晏破舟自下而上地望着他,说:“为什么?”

  “因为......”

  复生阵中的一切又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青霄剑穿透晏破舟身体的瞬间,他就知道了那是个梦,可眼前的梦境与久远的记忆交叠重合,他独自留存着这些记忆,似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他以为自己活了上万年,晏破舟不记得这些,一切就都过去了,却发现这伤口被翻出来时还鲜血淋漓。

  他抱着晏破舟,罕见地察觉到恐惧,他怕一抬手就能触碰到晏破舟身前的长剑,还好手上没有晏破舟滚烫的血,但晏破舟脱开了他,只身进入大雾中,他看不见也听不到。

  失而复得的代价是太容易患得患失。

  终于他在察觉到强悍的妖气后被激怒了,汹涌的情感侵吞了他的理智,杀阵大开的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

  决不允许任何东西再伤晏破舟半分。

  萧行绛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吻住了晏破舟,他没有回答晏破舟的问题,也无法回答。

  晏破舟抱着他的脖颈,尾巴尖缠住了他的腰,湖水中魔息涌动,渐渐温热起来,晏破舟浑身泛着热气,面颊上染着好看的淡粉,连眼尾都微微发红。

  “舟舟啊。”

  浑黑的龙尾消失了,修长白皙的双腿盘在萧行绛腰间,落在柔软的草地上,缱绻过后晏破舟喘息有些急促,抵在萧行绛胸口,抬手要设结界,可那只手旋即被萧行绛握住了,萧行绛顺势将他压倒在草地上,两条长腿没了支撑,孤零零地暴露在夜色里。

  “她们会看到......”晏破舟推抵着萧行绛,低声说。

  “那你小声些。”萧行绛的声音低的模糊。

  晏破舟的衣摆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春夜静谧,偶有微风拂过赤/裸的身体,凉的晏破舟微微发抖。

  “明明是你......”晏破舟断断续续地反驳他。

  “我又没有声音。”萧行绛好整以暇地答道。

  他用手指挑逗着晏破舟,晏破舟双颊浮着红,却不敢出声,只是模糊不清地呜咽:“萧行绛,你这个......”

  “什么?”萧行绛轻声问他,侧耳过去听。

  晏破舟攥着萧行绛的腕子企图不让他动作,可没有什么力气,萧行绛知道他的点在哪里,他的挣扎太徒劳了,只得压着声音道:

  “......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嗯,那如何呢。”萧行绛欣赏着他溃不成军的样子,勾唇笑问。

  这时身侧忽地传来响动,鲛女翻了个身,正面向他们。

  二人动作皆一滞,幸而鲛女只是梦呓几声,并未睁眼。

  惊吓过后萧行绛察觉到小腹与胸口一片热意,他笑起来,低声对晏破舟说:“弄的到处都是。”

  他湿濡的手掌揉捏着晏破舟,晏破舟羞赧不已,抱着萧行绛,眸子里盈着水光,只能说出一句:

  “下次再与你算账。”

  “有好多账要算啊,”萧行绛低声喟叹:“小蛟龙。”

  ***

  又是一夜,鲛人墓外,未名湖边,打洞睡觉的小鼠方才醒来,大耳朵就听见脚步声。

  那脚步声从白鼠秘境的入口传来,且绝不止一人,来势汹汹。

  凤凰林间木枝抖动,一只小白鼠藏在了古树之后,这时林间陡然一声尖啸,是狐狸。

  不过一炷香,那些杂乱的脚步声便朝这边来了,小鼠屏息凝神,趴伏在草地中,凤凰林中传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

  “王,便是,便是这里......”

  小鼠一惊,只见身侧凤凰树被大力推到,两只小山般的巨熊为妖王开路,而它们身后,竟是一只白鼠!

  那只白鼠与他同属白鼠一脉,却不是血亲,腰背佝偻,长长的齿自口中伸出,牙口泛黄,是只年老的,只有一双眼珠转的精明。

  在他身后跟着的,便是黄狐。

  小鼠心中砰砰跳,腿脚颤抖,极力稳着身形,蹑手蹑脚地在草地中窜动,甫一寻到一处藏身地,便见方才那棵他用以藏匿身形的凤凰树被连根拔起。

  “咚”的一声闷响,那棵树正砸在小鼠身边,带起的气浪差点掀翻了他。

  狐狸的脚步伴着铃声走近,腰间挂着一块狐头令牌,此为妖王令,妖王令出,群妖必随,果然见那黄狐过去后,千余只大小妖魔,各类飞禽走兽,紧随其后。

  原本繁茂的凤凰林被硬生生开出一条宽阔荒芜的路,群妖过后,连草地都被踏平了,凤凰树七倒八歪地砸落在地,惊起山林一片飞鸟。

  未名湖映出湖边群妖的身影,引路的鼠妖声音嘶哑,恭谨道:

  “王,万灵湖,就在这水中......”

  身后有妖听见“万灵湖”三字,登时跃跃欲试,要往水中去,可一道妖力将他们拦住,黄狐红唇轻启,娇声道:

  “你先下去。”

  这只老白鼠活了这么久,自然知道他们的白鼠秘境就在万灵湖之外,可数千年来谁也未曾真正见过那口湖,尝试进入湖水中的族人无一不是有去无回。

  他怯怯地望向黄狐,慢慢后退,嘴中说:“就在,就在此湖中!”

  言罢他转身拔腿就跑,黄狐眼中杀意陡起,抬手挥出一道妖气,老白鼠哪里逃得掉,片刻后便挣扎着被妖气绑了回来。

  妖兽们叫嚣着要吃了他,老白鼠颤抖如筛糠,可黄狐却抬手压下众妖喧嚣,群妖闭口不敢言,黄狐唇角微微勾起,道:“我还以为你们白鼠一族,被我杀到只剩你一个了。”

  老白鼠错愕地看向她,却听她陡然怒声道:

  “原来在这儿还有余孽!”

  须臾间一道白色的小小身影被她从林间拉扯出,小鼠“砰”地砸在她面前的地上,微微蠕动几下,呕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