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云层,九天之上有仙山,名为镇祟,山里没有庙也没有老和尚,只有一座巍峨高耸的白玉塔孤零零地立于山巅。

  镇祟山顾名思义,是镇压邪祟的地方,这山从前是没有的。千年前仙魔大战,魔尊元气大伤,仙尊亦身受重伤,最终生生剥离一块神识,将魔尊镇于与白玉塔顶的混沌之境中。

  奈何魔尊实在强悍,在塔内每每撞的那玉塌铮然作响,倒塌在即时,仙尊取不周山上一块巨石,以石生土,铸镇祟山,这整座山便是白玉塔的塔基。

  上古顽石自然稳固,自此白玉塔屹立千年,似人间高阁,束缚魔尊于此。

  ***

  二月风光浓似酒,小楼新湿青红,人界正逢春,乍暖还寒时,一点青烟自深山小村中升起,细长的烟缕随春风散飘散,落在一窄象牙白的袍摆上。

  “仙尊,此番到人界收了不少魔物,多有辛劳。”

  说话的是一个男子,寻常人家少年郎,束了发冠的模样,只有眉间一道金印若影若现,与旁人不同。

  站在他身侧的人身着白袍,身形挺拔,如一柄长剑合于刀鞘,他站在春日扶光下,微微垂眸掩着日光,收了方才镇收邪祟的凌厉之后周身散着玉一般的润泽,薄唇与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一副宁静如水的面容。

  任谁见了都会觉得这决计不是凡人,那双眼里似深水没有波澜,含着点悲悯与怜惜的意思,又在最深处藏着剑意。

  萧行绛在人间春意里,看着这小山庄的人们拜自己的相。

  天上仙人千千万,有些细微的没人知道,五位上仙倒是常受拜,可若要说人尽皆知的仙尊,只有一位。

  折青仙尊,萧行绛。

  几日前听闻这山间有魔物出没,萧行绛便寻至此地,只见尸横遍野,大半个村庄的人都被魔物啃食殆尽,徒留尸骨腐烂发黑,又无人敢收,余下的人们日日担惊受怕,无水无食,走投无路之际一道剑意自天际破风而来,肃清邪煞,这群濒死之人才觅得一线生机。

  萧行绛并未明说身份,可这些村民大约是不知道多少仙人的缘故,自发地给那位人尽皆知的折青仙尊奉了香火。

  萧行绛并非人身,自然不贪恋这些香火,眼下见邪祟已散,便道:“这便回去。”

  身侧小仙点一点头,正要动作时,萧行绛忽的察觉到一点痛感,这痛感不是由外而内的,而是发自他体内,如千丝万缕的细绳拉扯着他每一处的血肉,这是神识的异动牵起的疼痛。

  千年前仙魔大战,他的神识只分出一块,那便是混沌境。

  赤色霞光穿透层云,九重云霄中一条玉白的巨龙迎着日光呼啸而上,因着焦急,一双龙瞳凝成细线,竖起退人千里的凌厉之气,身侧小仙架云跟随,险些被龙身带起的气浪掀翻。

  片刻之后,九重天上镇祟山,一道白影行如疾风,只听身侧众仙喧嚣:

  “仙尊,今日白玉塔震颤,恐有大动!”

  “仙尊去人界前方才加固了大阵,怎么会......”

  “仙尊!朱雀小殿下不见了!”

  金色的竖瞳只是略略一撇,却并不停,顷刻间撞开了塔底的白玉门,旋阶而上。

  白玉门缓缓地关闭了,留下外边焦急不已的众仙。

  距离混沌境越近,萧行绛的神识痛的越厉害,周遭的黑雾与寒气寻见活物,纠缠着撞过来,可那白龙身侧的疾风霎时间破开了它们,九百九十九阶玄玉阶梯不过须臾,混沌之境隐隐有低而断续的龙吟。

  下一刻,一声撼动天地的白龙吟掠过矮草,只见本该如传闻中一般血海翻涌的混沌境,却是一片与外边同样的葱绿草滩,中有一处明明如镜的浅湖,宽阔的湖面映着碧空,偶有一点轻微的风,在湖面荡漾出一点涟漪。

  这并非混沌境,更似一处世外桃源。

  万顷日光落下,只见一望无际的矮草滩上,赫然盘卧着一条赤红瞳的蛟龙。

  而那巨大的黑影前,有一只小小的朱雀与之对峙。

  听闻响动,小朱雀回头看向来者,萧行绛龙口一张,吐出一团龙息,轻柔地把小朱雀包裹在内,龙息有安抚的作用,小朱雀不大一会便昏昏欲睡。

  待小朱雀睡着,萧行绛化为人身,方才的凌厉全然消散,素日平静淡漠的折青仙尊现下竟显出旁人从未见过的温柔,似一点春风过矮草,和煦温暖,他问那蛟龙:

  “怎的还哭了?”

  仙尊发问,旁人哪敢不答,可那蛟龙赤红的瞳孔瞧了他一眼,赌气似的把头偏开。

  萧行绛也不恼,抬手轻抚蛟龙浑黑的鳞片,吻了吻它偏过的侧脸,温声说:

  “好舟舟,告诉我吧。”

  下一瞬龙气弥散,湖面荡起涟漪,一阵轻风过后草地上巨大的蛟龙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玄色衣裳的男子。

  此人未束发,乌顺的黑发泼墨似的垂到脚跟,落在草地上,当是方才醒来,发丝散乱,衣裳松垂,露出内里一小块细白皮肤,在玄衣的衬托下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浓密的眼睫掩着眼底的泪光,半张的眸子水光潋滟,盈满了就往下落,晏破舟抹了抹泛红的眼尾,冲萧行绛道:

  “你跟别的龙下蛋!”

  他是愤怒的,魔尊发起怒来六界都为之动摇,但魔尊的美貌也是六界皆知,现下带着泪声,实在是我见犹怜。

  萧行绛将他揽在怀里,问:

  “我是条公龙,怎样下蛋?!”

  “那他!”晏破舟抬手一指,指着熟睡的朱雀,怒声说:“他说你是他爹!”

  萧行绛一楞,随即失笑:

  “这孩子,连自己的父君都记不得,不过不怪他,他爹那张千变万化的脸......你瞧着这朱雀长得像我么?”

  晏破舟方才被那孩子惊醒,又听闻萧行绛是他爹,愤怒之下没有细看,现下才仔细瞧了瞧小朱雀。

  不太像。

  可他忽地又想起什么,嚷道:“龙生九子,个个都不一样,哪个会长得像你!”

  萧行绛闻言笑出声,抬手轻轻将晏破舟未来得及收回的龙角揉回去,吻了吻他的侧颈,轻声问他:

  “要不你给我下个蛋,孵一条小龙出来,看看长得像不像我?”

  “下蛋”两字甫一入耳,晏破舟最为敏感的耳尖登时红了:

  “你无耻!”

  “好好好,我无耻,我不要脸,”萧行绛曲指将他脸上的泪珠拭去,安抚道:“别哭了,叫人心疼。”

  折青仙尊向来高居云端,何时这样与人说过话,更何况还从善如流地承认自己不要脸,若是叫六界众生瞧见,恐怕要惊掉下巴。

  可晏破舟早已习惯了,他垂下眼睑,小声地说了句:“你一点都不心疼我。”

  “感情这千年来都是本尊单相思,”萧行绛不怒反笑,说:“魔尊大人是一点儿也没看见我的情意。”

  “那倒不是。”晏破舟嘀咕一句。

  萧行绛随手在空中用法力捏了条发带,给他束了发,从背后揉捏着他泛红的耳尖,说:

  “自然心疼你,恨不得日日疼你。”

  话音刚落,指腹传来耳尖发烫的触感,晏破舟面上也红了,头顶一对黑龙角又冒出来,羞愤不已地转身冲萧行绛大喊:

  “你不正经!”

  萧行绛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我不正经。”

  他知道晏破舟已经不为小朱雀擅闯龙渊生气了,探手将人抱住,晏破舟矮他一些,刚好能叫他吻一吻晏破舟眉心的魔印。

  晏破舟贴着他,果然没有推开,而是抬手环住了他的腰。

  “别气了吧,今日觉得困便再睡一会儿。”萧行绛温声说。

  晏破舟低低地应了一声,自千年前他在大战中伤了元气,便格外需要睡眠,蛟龙性烈,若是猛然被惊醒,便会陷入难以自控的暴怒,方才若不是萧行绛及时赶到,恐怕他会生吞了那小朱雀。

  又哭又闹了这么一阵,他也觉得累,正是有些倦怠时,九重云霄一声鸣唳,硕大的翅翼流着火光,冲进白玉塔,秘境黑雾涌动一瞬,吐进来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