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主动将胸膛抵在林莺的枪口上, 温柔道,“后悔的话,不如开枪试试。”

  “你这个王八蛋……”林莺愤怒地涨红了脸, “真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

  “不要开枪!”

  不远处两人的提醒已经晚了一步。她被诱导出懊恼情绪,失去理智用力扣下了扳机。

  伏旭胸前迅速蔓延一片墨绿色的蛇鳞, 铠甲般覆盖要害,与子弹接触的瞬间将其反弹, 手/枪被夹在两人之间炸膛。

  炸裂的金属片如利刃埋入她的身体,洁白的羽绒服上洇开一片片刺眼的血迹。

  伏旭松开手,看着她软绵绵地倒下去,语气有些可惜, “我只是给了一个建议而已。看来人类做决定时,还是太鲁莽了。”

  “后退!都后退!远离人质!”

  安保队终于赶来,手持枪械从三面将他们包围, 扩音器高声呐喊, “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离开人质!”

  伏旭微笑地将手举过头顶, 眼睛却仍旧盯着周夜声, “看看他们,穷奇,你甘心和这样弱小卑微的人类站在一边,还是来成为我的同伴?”

  刺耳的警笛声停在警戒线外。虚空中打开一只黑漆漆的兔子洞,精神体回收,他后退了一步,优雅地俯身行礼, “不要像人类一样鲁莽地做决定哦。”

  “那么, 我等着你们的答案。”

  **

  林莺在失血中陷入昏厥。

  周夜声和虞晓冲过去扶起她。虞晓将她的伤口冻住止血, 却很快就被跑过来的学校巡卫队拉开。

  “刑侦队很快就会接手这里,你们两个哪都不能去!”校门口的保卫认识周夜声,他住在这里好几年了,进出时他们偶尔还会打招呼。周夜声也会点头示意。

  此刻他看着周夜声的眼神却充满忌惮,“有人举报你们是异能者,异管院马上也会派人来。你们……最好不要乱动。”

  “快送她去医院。”

  周夜声捻着手指上滑腻的鲜血,身上的制服衬衫也被血污弄脏,忧虑的视线凝望着逐渐远去的救护车。

  “不要怕。”虞晓镇定地陪他待在原地,用小水团洗完手,把他的手也冲干净,“不会死的。”

  这判断是基于异能者的体质。周夜声摇头,“你不知道……”

  虞晓不知道,普通人类的身体太脆弱,在受伤后几乎没有自愈能力。

  就像当年福利院的大火中只有他活了下来。他一只手就能抬起来的房梁,却硬生生压坏了殷幸的双腿。

  “我给老徐打个电话。”

  林莺重伤被送到医院,身边不能没有亲人照料。他们留在原地等异管院来人,上午才一起出过现场的同事又见面了,面面相觑。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审讯官头疼地编排理由,向警方解释他们如今属于异管院,刚刚是在执行公务,顺便接到了一大串要报销的赔付单。

  教师公寓严重开裂,已经变成了危楼。所有的住户都要转移,异管院需要向学校赔偿这笔损失。

  总跟异能者打交道,这种场面审讯官早就见惯了,迅速敷衍好所有流程后才打开备忘录,叫他们,“把见到的异能者情报全部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他自称腾蛇。”周夜声说。

  只说了一句,审讯官脸色就变了,“你们见到了伏旭?”

  “那是条虚伪狡诈,擅于煽动人心的毒蛇,是神使团的首脑人物。他找你们干什么,要把你们拉入伙?”

  审讯官谨慎地打量两人的状态,似乎在判断他们是否已经被邪/教组织洗脑,“你们答应了?”

  “暂时还没有。”

  周夜声面无表情地说,“他那边不提供编制。”

  虞晓噗嗤笑了一声,气氛缓和了许多。

  “这么想倒也是个思路。”审讯官清清嗓子,“总之,不要轻易受他蛊惑,要相信国家。”

  “下次再见到他直接就跑,然后第一时间跟我们求救。库房里两吨硫磺就是专门给他准备的,要是能抓到他,全院的年底奖金起码翻三倍……”

  “我还有个问题。”

  周夜声打断他的幻想,“异管院也算是正经单位吧,我和鱼的入职流程为什么这么简单?”

  连伏旭招揽人都会先评估精神体强度,他和虞晓进入异管院连个普通体检都没做。

  简直就像是走后门空降进去的。

  “你们两个……当然也是做了背景审查的。”审讯官一顿,回答得很公式化,一带而过。“学校你们大概是待不下去了,本来按照规定也是不允许兼职的。正好,收拾收拾这两天就搬到异管院宿舍去吧,东西多可以叫春过来帮你们。”

  “院里还有事。给你们队长申请的医疗异能者傍晚就会抵达,我得先回去了。”

  他有意离开,再追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周夜声心事重重地颔首,转头对上虞晓凝重的目光。

  他从刚才开始就很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和平时很不一样。

  以为是腾蛇异能者的出现令他感到忌惮,周夜声主动开口道,“我不会加入神使团。”

  “当然。”虞晓说,“我在想,另一件事。”

  他的视线停留在周夜声背上,仿佛在透过衬衫观察那两道狰狞的伤痕。

  伏旭的出现让他注意到了这件事。腾蛇精神体是有翅膀的蛇,所以伏旭的身体能以人类形态展开蛇翼。

  周夜声却不能。不管他的精神体是什么动物,既然有翅膀,为什么不能展开?明明小时候还可以的。

  【你小时候是一只有翅膀的小猫咪。】

  他靠近周夜声,伸手去摸那两道深刻入骨的伤痕,“就在这里。”

  “我完全不记得……”指尖轻轻划过背脊,周夜声被他摸得一个激灵,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触耳机,“等等,院长找我。”

  “正好,一起去。”

  虞晓弯了下嘴角,应答的声调中显露出罕见的冷意,“我也有事,要找他。”

  **

  虞桦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办公室的门关上,他把抽屉里早就准备好的解聘书拿了出来,简洁明了地说,“离开学校。”

  周夜声接过解聘书,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这是必然的结果。我教过你要隐藏克制,安分守己,可你都做了什么?”

  虞桦英坐在办公桌后,如往常一样严厉,“事已至此,自怨自艾也没有任何意义。你已经入职了异管院,在那里你可以继续申请HIC——”

  “我不想去。”周夜声咬咬牙直接说出口,“院长,我不想去那个研究所。”

  这项工作他已经进行了很久,从未违拗过。虞桦英皱眉道,“为什么?”

  “我也一直想问您。”周夜声说,“您为什么一定要我申请进入HIC?您真的……清楚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么?”

  虞桦英脸色微变,“你知道了什么?”

  知道的太多了,杂乱地堆积在脑海里,反而无法从容有序地说起。

  “夏洲遇难与格斗场的异种有关,那些怪物就是由HIC提供的实验体。我曾经被异管院带走审讯……”周夜声语气生涩,“我还从一些朋友那里得知,周繁并非我的亲生母亲,是吗。”

  在一股脑说出口的瞬间,他其实很希望虞桦英能够否认。

  但他理智上知道是不现实的。即便否认,虞桦英也很难再拿出更合理的解释。

  虞桦英审视他良久。他定定地站在原地,视线没有一秒钟的躲闪。

  他知道这样的质问很不尊敬。但他想要一个答案。

  “你和她的确没有血缘关系。”

  虞桦英缓慢起身,走向书架后的保险柜,“但你曾经存在过她的身体里。”

  “这是她登船之前交给我的。”

  层层加密的保险柜打开,一本纸张泛旧的工作日志时隔十数年后才又重见天日。“拿走吧。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里面。”

  “……院长。”

  “你已经十七岁了。”

  虞桦英不再看他,似乎有说不出的心累,“我不会再要求你申请HIC,也无法再给你提供庇护。今后要去哪里,要做什么,由你自己决定。”

  周夜声心里一空,望着手中的工作日志不知该如何进退。却在这时,身后一道声音清脆地响起,“你们结束了么?现在轮到我了。”

  虞晓活动了一下手腕,越过周夜声,绕过办公桌,径直走向虞桦英。

  “你应该记得我吧。”

  虞桦英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他走到面前。

  “是你带走了我的猫咪。”

  虞晓说,“也是你,剥夺了他飞翔的自由。对吗?”

  沉默就是答案。虞晓说完干脆地抡圆了胳膊,猝不及防一拳挥过去。

  虞桦英没有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捂着鼻子连连后退两步,指缝中漏出血来。

  “……”

  周夜声震惊得看呆了,手忙脚乱地拿纸巾帮忙止血,“你……院长……没事吧。”

  虞桦英却并不意外,似乎早已在等待被他认出的这天,“是我做的。”

  “我记得你,人鱼。”

  **

  分离的那一天,由于对小猫咪太过担心,虞晓做了一个不明智的决定——

  他没有清除人类的记忆。

  万一他的小猫咪在陆地上会遇到什么危险,这个人类也无法保护它,起码还能来海边向人鱼求援。

  丰盈的羽翼要在空气中才能乘风而起,被海水会打湿沉重得无法舒展。他忍痛把心爱的小猫咪还给陆地,是希望它能更自由地飞翔,而不是让心狠手辣的人类砍去它的翅膀。

  真是气死鱼了。

  虞晓动手后拒绝道歉。虞桦英也没打算计较或解释什么,只是摆摆手让他们走。

  周夜声好说歹说把他拉走了,“你别冲动……”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虞晓一路上骂骂咧咧地飙海洋脏话。

  “陆地上没有长着翅膀的猫科动物,更没有长翅膀的人类。院长是怕我不合群,会被人发现。”

  虽然虞桦英没有解释,但周夜声也想到了,“那么做是为了保护我。”

  【可你天生就是最特别的!为什么一定要和别的小猫咪一样?独特并不是罪过。】

  【没有眼光的陆地生物!】

  “……”

  还在气头上。

  周夜声不敢再说话了。

  他们回到已经变成危楼的公寓里,打包行李搬宿舍。

  刻板的学术圈不会接纳一个异能者,周夜声很快就会受到各种口诛笔伐。但转身就能加入异管院任职,也算是给他留了一点尊严。

  虞晓不怎么懂这种搬家的活,就在他旁边转悠。

  愤怒的情绪一过,怜爱之情便溢出眼底,看他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只惨遭毒手的残疾小猫咪。

  真是痛心疾首!暴殄天物!

  “我真没感觉。”周夜声给箱子贴上封条,第十遍解释,“在我有记忆的时候伤就已经好全了,只不过是留两条疤而已。”

  虞晓依旧怜惜地看着他。

  【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痛苦的遭遇。】

  翅膀的骨骼与身体相连,幼小的他无法控制力量收回体内,只能硬生生砍断。那会经历怎样的疼痛,仅仅想象都很令鱼揪心。

  周夜声闷头地打包行李,一边干活一边胡思乱想。

  他有点想问虞晓,心疼的到底是他还是那只曾经的宠物。可自己也觉得太矫情了,说不出口。

  他希望自己有在海底生活的记忆,这样接受眼前的怜爱或许就会更心安理得。

  打包好行李后等搬家公司上门。他们坐在客厅的箱子城堡里,周夜声收起自己的解聘书,拿出了那本的工作日志。

  现在看来,周繁的确不是在生下他之后才登上科考船的,很可能是通过某种技术手段,把他从研究所里转移出来,放进自己的义体子宫里悄悄带上了船。

  被暴风雨袭击的那一天,他也在那艘船上。所以虞晓才会在科考船沉没的地方捡到他。

  虞桦英不会无缘无故把一本工作日志保存这么多年。

  他真正的身世,就记录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来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