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洲的天气很懂事,丝线般的阳光自窗帘缝隙中荡进来,悬丝诊脉似的,即便不用窥全貌,也能诊断出外头是个明晃晃的艳阳天。

  房间里响起拖沓的脚步声,窗帘被遥控器按开,金洲城市的景色映入眼帘,于舟站在窗边伸了个懒腰,被苏唱从身后抱住。

  “洗漱好啦?”

  “嗯。”苏唱将头搁在于舟肩上。

  俩人靠了一会儿醒醒神,苏唱又拿起遥控器将窗帘关上。

  “干嘛?”

  “刺眼。”她说。

  话音刚落,她便侧过头亲于舟,于舟被痒得直笑,顺势倒在沙发上,苏唱吻她的颈侧。

  “哎等等等等等,”于舟抬手抵住她的肩膀,“等一下。”

  “嗯?”

  “不干净。”

  “我洗过手了。”苏唱的声音很轻。

  “我是说,酒店不太卫生。”于舟眨眨眼睛。

  然后看见苏唱微妙地张了张双唇,腰间的手一顿:“但你……”

  但她之前攻了自己两次,也在这个房间。

  于舟心里抖着嗓子笑,面上却说:“但我什么?”

  苏唱欲言又止。

  于舟装作恍然大悟:“哦,我之前打扫得特别干净,才那个你的,你放心。”

  不意外,苏唱咽了咽喉头,耳朵慢吞吞地粉了,于舟乐不可支地抬手握她的耳垂:“哎呀,有点烫,你不会发烧了吧?”

  苏唱直起身子,自胸腔里捞出一个半是笑半是叹的气息,一言不发地起身,换衣服。

  于舟跟着爬起来,转来转去地看她脸色,啊这……生气了?

  苏唱没理她,自顾自地套上毛衣。

  啊这啊这……

  “我开玩笑的,”于舟想了想,红着脸提议,“……要不,来吧。”

  语气挺视死如归的,苏唱一下子便被逗笑了,抿住嘴,低头穿衣服没说话。

  无语,于舟想打她,怎么可以在女朋友诚恳邀请的时候乐成这样呢?

  苏唱看着她的模样,心里顺了大半,用食指蹭了蹭她的脸,温声道:“换衣服,出门吃饭吧。”

  于舟摇头:“你刚笑我,我现在还有点生气。”

  “那怎么办?”

  于舟认真想办法:“你帮我换?”

  苏唱愉悦地笑了,偏头望着她,怎么能这么可爱呢?连生气都有商有量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录制节目完之后,于舟放松许多,又回到了之前天马行空奇思妙想的状态。

  “好。”她望着于舟,点头。

  苏唱这天穿了一件华伦天奴的针织条纹线衫,牛仔裤,搭配大象灰的2424 mini,很休闲,于舟则是宽松款的白色毛衣,领口不规则设计,同样色调的牛仔裤,俩人戴了之前买的情侣贝雷帽,一个棕色,一个灰色。

  她们在酒店门口打车,往浅水井小吃街去。

  这条小吃街远近闻名,晚上还要更热闹些,但她们按照攻略把晚上的肚子留给小龙虾。

  炭火上肥瘦相间的牛肉串,油锅里滋滋作响的生煎,臭豆腐几乎人手一碗,还有炸里脊和麻辣烫、清补凉以及各色甜点饮品,于舟嗷呜一声跑过去,如置天堂。

  于舟曾经发现过自己与作家的差距,大概就是作家写仙境,会是雕梁画柱,琼楼玉宇,金珠玉翠,奇珍异兽,神妃仙侣,而她是奶黄包、水煎包、小笼包、蟹粉汤包……

  啊哈哈,扯远了。

  从这个摊儿逛到那个摊儿,一路买一路吃,没等苏唱付好上一家的钱,于舟已经奔下一家去了,美其名曰分开排队,节省时间。

  苏唱很少边走边吃,偏偏于舟喜欢投喂她,站在路旁便目光闪闪地把臭豆腐送她嘴边,让她咬一口,问怎么样,再把西瓜汁的吸管递过去。

  苏唱不爱吃这些零食,但她喜欢于舟等待她评价的样子,好似苏唱的评定很重要,能够直接影响一切东西在于舟心里的排名。

  吃饱喝足,她们去爬山,看古代的宗庙,以及现代的博物馆,在景区还遇到了拉她们一日游的黄牛,说可以带进去观看鲜橙卫视的节目录制。

  于舟挎着苏唱的胳膊,问:“是不是真的啊?”

  黄牛说:“肯定的姐,内部票,能看很多明星,你看哈我这里最近综艺录制的明星全都有。”

  黄牛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群里几张图,上面写着日期和嘉宾名称。

  于舟凑过去看,小声惊呼:“哎呀,苏唱昨天录啊?”

  “啊,是啊,”黄牛把苏唱那一栏放大,“看嘛,昨天录的。”

  于舟看看一旁抿笑的苏唱,清清嗓子,忍笑哀叹道:“早知道我昨天找你了哥,我最近好爱看苏唱的剧。”

  “是,她很红,昨天也有人找我拿她的票,不好搞。”他根本不知道苏唱干嘛的,不过是顺着于舟的话头诌。

  “这样啊,”于舟很遗憾,“那下次找你啊。”

  “看看别的不嘛?”

  “不,我就喜欢苏唱。”于舟瞄一眼苏唱,拉着她走了。

  苏唱捏捏她的手,以眼神点她的鼻尖,小姑娘,太坏了。

  回到酒店已经是月色低沉,于舟还在因为白天的插曲开苏唱的玩笑,苏唱又好笑又无奈,好脾气地给她夹菜。

  翌日便要回江城,俩人饭后早早地收拾好行李,洗澡休息,逛了半天还爬了山,于舟累得要死,苏唱坐在床边学着她昨晚那样帮她按摩放松。

  于舟又痒又舒服,时不时抬起身子亲亲她,又躺回去刷微博。

  习惯性地搜索“苏唱”,往下划拉,都跟平常差不多,想要退出,却瞟到了什么,登时汗毛倒竖。

  她瞪大眼睛,点进那条微博,将照片放大。

  是她自己。

  是中午她和苏唱出酒店时被拍的同框照。因为前一天代拍的缘故,俩人没有牵手出来,因此一前一后地保持了点距离,但仍旧看得出比较亲密,还戴着同款不同色的贝雷帽。

  第二张是她俩站在酒店门口等车,苏唱低头看手机,她在一旁侧头跟苏唱说话。

  CV到底不是明星,于舟平时跟苏唱出去,是不会被拍的,所以她从来没想过这茬,看微博的内容,应该是几个老粉,听说苏唱在这里录节目,嘉宾都会住这个酒店,因此她们也订了隔壁酒店的房间。

  中午本来想出来吃饭,去酒店门口晃一圈,竟然刚好遇到了。

  苏唱走得急,粉丝们还没过马路,她便上车了,没要到签名也没打上招呼,幸好手机像素不错,拍得挺清楚。

  毕竟是偷拍,她们没放到超话,只发在了个人微博,但互粉的大多是苏唱的粉丝,有些比较激动,转发了十来条。

  于舟瞬间慌了,她就一个小老百姓,从没想过自己会被偷拍,并且放到网上。看到有人在评论里问:“旁边的是谁啊?”

  “助理吗?”

  “朋友吧,助理应该不会戴一样的帽子。”

  第一次被陌生人这样评头论足,她嗓子眼都在抖,头皮发麻的感觉具体到了生理反应,像有一百只蚂蚁咬着她的发根,要将一整个头皮掀起来。

  “粥粥?”苏唱看她沉默了很久,轻轻捏她的小腿,将她唤回神。

  “啊?”于舟抬头看她。

  “在看什么?”

  于舟随便戳两下手机:“没什么,帮我按按右腿好不好,也酸。”

  她很少用这种语气撒娇,苏唱笑了笑,垂下脖颈帮她揉。

  于舟出神地盯着苏唱睫毛下的阴影,头脑一片空白,她不停地跟自己说,这也没什么吧,拍得也不算丑,能不能学学苏唱,坦荡一点,自己又没做过什么坏事,干嘛怕曝光怕成这样?

  瞧瞧眼前这位朋友,百度百科上履历一览无余,出门被谁拍都无所谓,一看就身家清白。而于舟与之相反,不愿意在网上暴露自己一点儿。

  她也分析不出自己为什么鬼鬼祟祟的,最后的结论是,也许有的人是天生就适合做公众人物,而有的人天生恐惧被放大镜观察。

  这对她来说无疑一个恐怖故事,让她能惦记好多天的那种。

  关了灯,房间也入夜,苏唱在身旁睡得很安静。于舟去卫生间上厕所,坐在马桶上看那条微博,又加了五六个转发,还增加了三十来个评论,她挨个点进去转发的人的主页看,在她们的转发底下,还有别人评论。

  她逐一看完,看那些人问这人是谁,什么关系,怎么陪着来录节目,互相打听录制的时候看到了吗,或是问我唱是不是有经纪人了。

  还有人在苏唱超话发微博说:“什么照片啊?能不能给孩子看看?”

  这是于舟第一次卷入网络讨论,比她一整部小说的评论加起来都多。

  她不懂这些揣测会不会发酵,应不应该告诉苏唱,但本能地想把这件事守过去。

  回到床上,背对着苏唱侧卧,时不时搜一搜“苏唱”,刷新看看有没有人继续发,她想,假如转发和讨论不再增加,应该就算过去了。

  辗转反侧到天蒙蒙亮,一看手机已经四点过了,实在扛不住,倒头昏睡过去。

  身后一只手探过来,将她枕边的手机拿起,苏唱坐起来,靠在床头,按下指纹解锁。

  黑暗中发出略微刺眼的光,乍然出现的是微博搜索“苏唱”的界面,往下翻两页,便是她们的合照。

  苏唱抿着嘴角看了看,而后拿起自己的手机,给偷拍的老粉发私信。

  寂静到呼吸可闻的凌晨,皎如明月的她在微弱的光亮笼罩中打字。

  “你好,我是苏唱,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关注,过来参加节目辛苦了,希望下次有机会可以好好打招呼聊聊天。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你拍的照片上有我的三次元好友,我希望可以保护她的隐私,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删掉?非常感谢。”

  又发给超话的主持人,拜托她将询问照片的微博屏蔽。

  处理完后,苏唱将手机轻轻搁在床头柜上,看一眼黑漆漆的电视机,又看一眼将亮未亮的窗外,最后她低头,摸了摸于舟的头发。

  于舟睡得很沉,应该有一场好眠,如果没有这个睡前插曲的话。

  苏唱终于明白,其实于舟对于明星的激动,以及说什么要签名,都是表象,是圈外对圈内的向往。实际的她,如果真的置身流量,会害怕、会忐忑、会紧张。

  她们在这方面很不一样。于舟只愿意在自己的花园里玩耍,惧怕外来的血雨腥风;而苏唱从小到大都不怕目光、不怕审视、不怕争议,甚至她在任何社交平台的ID都是真名,所以之前,苏唱没有站在于舟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思考。

  她对于舟感到很抱歉。

  现在她知道了,她会好好保护这一叶小舟,既勇敢又脆弱的小舟。

  但愿她日日都有一场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