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秋望舒神情一滞。
她这不是都清楚么?为什么要明知故问呢?
短暂的愣怔后,秋望舒有些羞恼地反问道:“那少庄主呢?”
“你又为什么在意我生什么气?”
这一次,易君笙的回答十分直接:“因为对我而言, 秋姑娘是十分重要的人。”
沉默了一瞬,秋望舒闷声问她:“……比你那日说的,你一直等的人, 还要重要么?”
听到这句,易君笙先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随后便笑了起来。
“秋姑娘就不问问,我说的到底是谁么?”
秋望舒含糊地拒绝道:“不问, 总之……是对你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盯着秋望舒垂下的面庞, 易君笙沉默了几瞬,缓缓问她:“那为何这人不能是你呢?”
诧异地抬起头来,秋望舒下意识反驳她:“我什么时候让你等过?”
“一直啊, 我一直都在等秋姑娘……”
说着,易君笙又朝前走了一步。两人靠得很近, 近得秋望舒都能从易君笙眼中看见双唇紧抿的自己。
定定着秋望舒面上的神色变化,易君笙轻轻地续上了方才那句:“等你告诉我,你是如何看我,又把我放在你心中的什么位置?”
什么位置……秋望舒神色中出现了一瞬的茫然。
她把易君笙当做是什么人?默契的同伴,势均力敌的好友?
不……这些都不够贴切。
船上的暧昧烛影,共枕时的心跳如雷,不会有人对同伴和好友有这些羞于启齿的反应。
沉思了半晌后, 秋望舒才小心地开口回答了她:“你我的身份, 天差地别。”
“我是罪侠之女, 你是肩负重任的少庄主。”
她这般开口,易君笙几乎以为她又要回避, 或者要下意识将自己推远。她甚至都做好了打断秋望舒的准备,可是她还没开口,秋望舒的话锋就突然一转。
“但我并不觉得……你我殊途。”
话语间,秋望舒看向易君笙的目光慢慢变得坦然而柔和。
在这样的注视下,易君笙心中的万千话语,竟突然像被什么拽住了一样,只能随着杂乱无章的心跳,被牢牢地按在胸口。
看着因她这一句话而楞在原地的易君笙,秋望舒只觉得心中有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冲动,催促着她说出所有压在心底的话。
她想,易君笙对她而言,是非常特别的,能与她互相理解的人。
“之前……我问你为什么帮我时,你的回答是,没有理由。”
想起了拆孔明锁时易君笙那近乎执拗的神情,秋望舒轻轻地摇了摇头:“可我并不觉得是真的没有理由。”
“就像一开始我来这一趟不只是为了胜秋风一样,我也并不觉得你来这一趟,只是为了给告水山庄正个名。”
“可是当日,你不问我拿到胜秋风要做什么,那现在,我也不会问你,你来一趟到底要做什么。”
终于理清了两人的关系,秋望舒话语中也多了些坚定,“虽然你我对彼此都有所隐瞒,可是很奇怪,我却觉得你是能理解我的人,所以……我觉得,你我并不殊途。”
并不殊途……
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易君笙看向秋望舒的眼神越来越复杂。
她说得这般坦荡,可为什么自己还觉得不满足呢?
明明她都说了,自己是能理解她的人,可为什么自己心里那不知羞耻的渴慕,不仅没有半分消退,反而因为她这番话,愈发躁动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自己不甘心,只做她说的这个,仅仅只是“理解”和“帮助”她的人。
根本分不清自己这叫固执还是贪婪了,易君笙听到自己得寸进尺地问道:“既然你我并不殊途”
“那一切结束后,你是否愿意,带着更星剑,陪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似乎已经猜到她说的是什么地方,秋望舒屏住了呼吸,缓缓地问她:“什么地方?”
易君笙一字一顿地回道:“告水山庄。”
“轰”的一声,秋望舒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胸中的鼓噪声越来越嘈杂,秋望舒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她记性不算差,所以她清楚地记得易君笙那句“我想在一切结束后,把我一直在等的一个人,带回告水山庄去,让她在我身边过一些……晚上不用做噩梦的日子。”
她怕她听错了易君笙的意思。
可她更怕这话就是她想的那样,因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也许,没有再细想下去的勇气。
避开了易君笙的眼神,秋望舒心中乱成了一团。
正不知如何作答时,背后却传来了凉飕飕的一句。
“把我们丢在那儿,你们俩倒是逍遥。”
秋望舒一回头,就看见脸上写满了“不爽”二字的林恣慕。
两人离席后,林恣慕她们也坐不住了。瞟了一眼被师兄围在中间安慰的宋远舟,林恣慕干脆地站起身来,一手拎起两颊鼓鼓的玉小茶,另一手拽住欲言又止的苏临镜,对着吴主事丢下一句:“多谢款待,但既然大家都没空吃了,我们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便拖着两人扬长而去。
出来后,她们找了半天,才找到围在一起说腻歪话的两人。
又没吃饱,又被饭桌上的人扫了兴,玉小茶从林恣慕身后闪出,也有样学样地对两人埋怨道:“就是,你们走的时候,就不能顺手把我们一起捎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抱臂站着,看着就跟两尊金刚在审问秋望舒似的。
想起一开始也是自己提议去边城司,这才惹来了这桌酒席,苏临镜咳了一声,打圆场道:“我看大家都没怎么动筷,不如我们一起,去哪儿找点小吃吧?”
这句话倒是顺了林恣慕和玉小茶的心意,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两人没好气地看着秋望舒和易君笙,齐声道:“应该的,饭钱算她俩的!”
闻言,易君笙笑眯眯地答应道:“好啊,算我的。”
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林恣慕还楞了一愣,随后颇为不爽地小声道:“早知道就说再找一家酒楼了……”
不带一丝趁火打劫的愧疚,林恣慕和玉小茶转过头去拔腿就朝着有饭香味的街道行去。
两人在前面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秋望舒收拾好复杂的心思,在后面悄悄地对易君笙耳语道:“待会儿结账也算我一半……”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易君笙垂下袖子悄悄盖住和秋望舒交握的手,颇为郑重地对秋望舒点了点头。
……
翌日,几人原本打算今天再去一次弃月城城主的住宅,但等要用早饭时,却发现少庄主竟一反常态地没有出门。
敲响了易君笙的门后,看见的却是半披着外衫的人影。
“抱歉,我今日恐怕不能和你们一起去了。”
听出了她声音里不怎么有精神,苏临镜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少庄主?”
拢了拢肩上的外衫,易君笙答道:“可能是昨夜没睡好,现在头有些晕。”
一听都头晕了,玉小茶赶忙劝道:“啊,那你快躺下再睡会儿!”
“嗯,我会的,你们快去吧,不用担心。”
虽然易君笙说着不用担心,但秋望舒不可能真的丢下她就这么出去。
皱起了眉头,秋望舒对几人道:“你们先去吧,我陪她去趟医馆。”
知道秋望舒是担心自己,但自己只是没休息好,不是喘疾发作,没有必要去一趟医馆。对秋望舒笑了笑,易君笙无奈地推辞道:“秋姑娘,真的不用。只是小问题,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见秋望舒还不放心,易君笙连忙保证道:“我不会勉强自己的,要是明日还这样,我再来麻烦你就是了。”
趁易君笙说话的时间,秋望舒捞起她的手便探了探她的脉搏,见脉搏与往日无异,这才相信了她的话。
“那你要好好休息。”
交代完这句,看着易君笙躺回了床上,秋望舒才替她关上了门,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几人朝楼下去。
可等她迈下一截木梯,担忧地朝易君笙门口看去时,却看见了一点模糊的绿影,在走廊尽头闪过。
若是旁人看见了,肯定怀疑自己的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可秋望舒的眼神从来不会出错,她清楚的知道,即便再模糊,那闪过的也应该是一个习武之人。
害怕这是在仁远村时,灭了言益灵口的宵小之辈。秋望舒紧张地追了过去,可是她检查了几遍,走廊尽头除了一扇紧闭的木窗外,什么都没有。
不死心地推开木窗,可这一次,展现在她眼前的,除了温暖的日光外,仍然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影。
深绿的衣衫……
回想着方才那人一闪而过的身影,秋望舒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想,这在她们离开后才闪过的人,会不会与突然决定不出门的易君笙有关。
心中的担忧渐渐浓烈,秋望舒迟疑地走到了易君笙门边,犹豫地抬起了手。
犹豫再三后,她还是敲开了易君笙的门。
看见折返回来的秋望舒,易君笙诧异地问道;“怎么了?”
偷偷地扫过易君笙房中,见房中无外人的痕迹,她的惊丛剑也好好地放在枕边,秋望舒这才松了一口气,默默地扯谎道:“你……真的不用我留下陪你么?”
看她颇为不自在地问出这一句,易君笙拢住了外衫,也装作苦恼地样子回道:“秋姑娘这样,我倒是真的舍不得你出去了。”
那,那要不自己就不去了?
一方面是担心那冲自己来的人会暗害易君笙,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易君笙没人照顾。犹豫不决间,楼下却突然传来了玉小茶中气十足的一声催促:“阿望——!”
听到了这声催促,秋望舒为难地看向了易君笙,可这一看,却蓦然触到了易君笙笑意之下的揣摩。
虽然嘴上说着舍不得,可是易君笙也并没有向往常一样请自己进去。
定定地看着易君笙眼中不够纯粹的笑意,秋望舒突然反应了过来,易君笙清楚自己折返的目的不是真的来问她自己一人有没有问题。
秋望舒愣愣地想,她是清楚眼前这个人的,若她打定主意要瞒我什么,我肯定是什么问不出来的。
……只要她没事就行,至于她想要隐瞒自己的事,自己都不会多过问。
看易君笙神色如常,秋望舒于是将眼神从人背后收回,“那我走了。”
“嗯,秋姑娘放心去吧,我就在客栈里等你,哪儿也不去。”
得了她这句允准,秋望舒默默地看了她一眼,这才半信半疑地离开了易君笙门前。
这次,在秋望舒的脚步声彻底离开后,易君笙的窗外才跳下一个深绿的身影来。
谨慎地拉下了面巾,这人露出一双满是锐劲的眼睛,低头对易君笙道:“抱歉,少庄主。属下一时大意,差点被人发现。”
不是差点,是已经被发现了。
“无事”
敛去面对秋望舒时的温柔,易君笙转过头来,看着她手上的信封问道:“是有消息了么?”
“是,少庄主,我们找到赤面鬼医了。”
赤面鬼医,江湖上真正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有许多人都在找赤面鬼医的踪迹,可是易君笙却绝对不能让有心之人知道,找寻赤面鬼医的人中,也有她自己。
扫过信上的内容后,易君笙折起了信纸,淡淡地回道:“既然找到了,就把人带过来吧。”
话语间,她点燃了烛灯,将信纸置于烛灯之上。
淡淡的焦味从烛焰中传来,易君笙松开最后一角信纸,神色不明地看向了对面的人:“辛苦你再跑一趟了,司遥。”
原来,此人正是当年在濮州暗巷中,和云照雪一起接走易君笙的人。
点了点头,司遥恭敬地回了一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