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 言益灵解释道:“这倒是不怪她,得怪我。我自小学东西慢,性子又软弱, 只会告状和哭鼻子。偏偏她又是完全相反的性子,那肯定就会嫌我惹她心烦。”
听到“惹人心烦”几个字,玉小茶就想到自己小时候为了跟姐姐一起出门, 特地藏到姐姐背篓里,最后害姐姐拎起背篓时一屁股坐到地上时的情景,心虚地笑了笑,玉小茶挠头问言益灵:“那她如今在哪儿呢?”
明明听起来是感情不太好的姐妹, 可言益灵的神色中却有难以抑制的怀念。
看向了远处, 言益灵轻声道:“不知道,也许……也在某处做着江湖神医吧。”
听到“神医”二字,秋望舒也忍不住好奇道:“她也学医么?”
言益灵颔首肯定:“嗯, 我和姐姐幼失双亲,是被医馆的大夫收养后, 才跟着医馆里一起学医。”
“说起来,姐姐当年比我厉害多了。十四岁时,她已能解毒制药,给其他病人看诊开方了。”
“那后来,你们为什么分开了呢?”
为什么分开了呢?
言益灵脸上的怀念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人觉得有些陌生的平静。她没有回答秋望舒的问题,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记不清了。”
她眼中的复杂神情只停留了一瞬, 一眨眼的功夫后, 便又恢复了常色, 对众人招呼道:“我再说下去,汤都要凉了。”
“快些把碗递给我, 我给你们乘碗菜羹先。”
她的话音转变得太过突然,玉小茶还没想到说些什么呢,盛满菜羹的碗就放到了自己的面前,她也只能慌忙谢过,接过言益灵手中的碗。
在和其余几人的推辞间,言益灵突然想起玉小茶刚上桌时那句“要不是没买到鲜肉”,于是她顺嘴问了一句:“诶,小玉姑娘,你们今日不是去集市了么,怎么说没买到鲜肉呢?”
啊,不提还好,一提这事玉小茶就气不打一处来。
“别提了,一说到卖肉的那一家人我就来气!”
“那一家人?”
言益灵皱眉问她:“是卖猪肉的王五家么?”
听她猜中了王五的名字,玉小茶惊诧道:“你怎么知道!”
言益灵的神情十分自责,她光想着集市上不止一家肉菜摊子,但忘了玉小茶她们也有可能碰上这人,于是她叹了一口气:“怪我,没想起来跟你们说一声。”
“王五家对我颇有意见,你们和我住一起,他自然不会卖给你们的。”
玉小茶不屑道:“什么意见?又是宗不宗外女啊。”
那就不完全是这个原因了。摇了摇头,言益灵回道:“不,是因为当年疫病时他儿子去世的事。”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才来这儿半年么?”
言益灵组织了一下语言,解释了起来:“仁远村历来只信村里的神婆,不信外面来的大夫。可当年疫病的时候,村里却有一个因为医术高明,被破例留在村中的游医。”
“她在疫病时救了许多人,但偏偏就是没救回这王五的儿子,所以王五一家对村外来的大夫恨之入骨。”
疫病时被破例留在村中的游医……治好了村中许多人。
琢磨了片刻,易君笙出声问道:“言姑娘,那你所说的这位游医……是村民所供奉的,铃医仙子么?”
听到“铃医仙子”这四个字时,言益灵面上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看来你们今天在集市上收获颇丰啊。”
是,甚至还见到铃医仙子的“真容”了。不过玉小茶还是想不通:“铃医仙子跟你又没关系,他王五做什么莫名迁怒你?”
言益灵倒不是不能理解。中年丧子,心中自然是怨恨难消。这样的情况下,与其继续去怪这看不见摸不着的疫病,不如迁怒于本来就被村中人所排斥的自己。于是她摇了摇头,宽慰几人道:“没事,我也不与他们来往。”
言益灵不以为意地宽慰着她们,可秋望舒心中的疑问却越来越深。
王五与铃医仙子有私仇,所以排斥言益灵。可是当年村里的其余人家都是被铃医仙子所救才免于疫病之灾。按理来说,就算他们不待见外来之人,但起码也会对同为医者的言益灵多些敬畏才对。
可这些村民不止不敬她,反而还让她住在村外,不与她往来。
这根本就说不通啊。
直觉告诉她事情有些蹊跷,几番斟酌过后,秋望舒还是开口问道:“言大夫,我想问……”
可突然,秋望舒的话音却被院门外的一道声音打断了。
这村里人都不与言益灵来往,那又是谁会在晚饭这会儿来喊她?带着一肚子疑问,众人纷纷转过头去。
而出现在她们目光中的,是一个衣衫褴褛,十分瘦弱的老妇人。
这老妇人似乎认识言益灵,而且喊她的时候,语气也十分尊重,与村里人完全不同。
意识到自己打扰了几人,老妇人于是低下头去局促地问道:“言大夫……我,我是来问问你的酸枣仁晒好了么?”
怕言益灵误会自己特地这会儿来打扰她们,老妇人还急忙解释道:“……月前我来了几次,没有找到你,再加上,我,我不好出门,所以……耽误到现在才过来,真是不好意思。”
认出了这老妇人的身份,言益灵急忙打开了院门,将人迎进来:“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都装好了,您快进来吧。”
将那一篓晒干的酸枣仁交给老妇人,言益灵细心交代道:“刘婆婆,你都拿去吧。拿去后就跟以前那样三七分,卖剩下的你就自己留着。”
是啊,村里人不待见言益灵,所以她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就靠让这刘婆婆代卖来赚了。
看见背篓里除了酸枣仁,还有些干净的可以让她补衣的布料,刘婆婆不好意思地迭声谢道:“哎,谢谢,谢谢大夫。”
她虽帮言益灵卖药材,可每次除了代卖的钱,言益灵还会分给她好多东西。刘婆婆心里清楚的,言益灵是心善可怜自己呢。
颤巍巍地用左手背好了背篓,刘婆婆佝偻着腰,费力地又朝言益灵鞠了一躬。然后,便要朝院门走去。
可是言益灵却叫住了即将转身离去的人。
“刘婆婆,你等等。”
敏锐地察觉到了刘婆婆一直缩着的右手,言益灵皱起了眉头,抹起了刘婆婆的袖子。果然,手腕以上的部分,一片青紫。
“你那酒老头又打你了”
言益灵话里没有疑问,是见过多次后的笃定。
伸手盖住了一片青紫,刘婆婆扫过了背后的几人,颇为惊慌地回道:“不是,我,我摔在自己家门口了,门口,门口有个”
还不等她说完,言益灵就打断道:“你家门口哪来的坎?”
实在是骗不过言益灵,刘婆婆只能攥着手,迟疑地讲出了实情:“他,他嫌我打翻了他一个酒碗。”
什么他的酒碗,那一个家的物件只怕都是刘婆婆起早贪黑编箩筐,补衣服,替她卖药材赚来的。
叹了一口气,言益灵将她的袖子放下,温声邀请道:“刘婆婆,进来吃碗饭,我再给你上个药再走。”
“那怎么行……那不行。”
刘婆婆慌张地拒绝了起来。她已经拿了言益灵这么多东西,怎么还能再麻烦言益灵呢?
平日里她要拒绝的只有言益灵,可今天刘婆婆要拒绝的,还有比言益灵还热情上几倍的玉小茶。
知道刘婆婆和言益灵认识,又听到两人方才的对话,玉小茶也一撸袖子冲到了人面前,急切地卸下了刘婆婆的背篓,招呼道:“进来吧婆婆!今天可是我做的手艺!来尝尝我们这些村外人做的菜!”
“我,我这,真不行,我那老头今天买到了酒,我还得回去给他炒菜下酒呢。”
给那死老头做什么饭,饿死算她玉小茶的。
没好气地放下了背篓,玉小茶扶住了刘婆婆往桌边带:“做什么,我们今天带着家伙跟你回去,他要敢说什么,我就亮家伙。”
一听玉小茶要亮家伙,刘婆婆更是害怕了,虽然知道她们是好心,可她还是赶忙摆手:“不,不,算了,算了吧。”
“我上个药就走了。”
知道刘婆婆害怕回去晚了又要挨打,也知道刘婆婆不敢再多麻烦自己了,于是言益灵只能妥协:“那婆婆您打包些肉菜走吧,回去也省得做了。”
“姑娘,我拿你这么多东西怎么合适……”
不容拒绝地将药酒拿了出来,言益灵反驳道:“刘婆婆别这么说,不是你,我在这村里也卖不出一个子。”
边夹着菜,边示意玉小茶将人扶过来,“快些进来吧,你尝几口,我们再给你打包些回去。”
秋望舒虽没出声,但已搬出了一个凳子,而苏临镜也默默地递过来一双碗筷。
见她们这般热心,刘婆婆不禁低头擦了一把眼睛。
像是怕弄脏板凳和桌面一般,她小心翼翼地坐下,哑声道:“太谢谢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