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手腕断在自己眼前, 秦漠捂住血流如注的手,疼得跪倒在地,只能用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神情戒备的几人。
可是, 背叛师门,屠尽师门满门之人,又怎会因为失去一只手就坐以待毙呢?
佯装了片刻后, 秦漠突然转头,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撕开了披风,露出了底下的软甲来。霎时间,数十支毒箭自他软甲盘扣处射出, 如密雨一般刺向了三人!
趁秋, 易二人挥剑抵御时,秦漠狞笑一声,顶着满脸血污冲向了林恣慕。
毒箭和短匕已尽, 又断了一臂,本以为秦漠的暗器已到山穷水尽之地, 可谁料,只是一偏头的功夫,他竟从嘴里吐出了几只金雕飞羽来!
金雕飞羽还是阵中的金雕飞羽,但是在空中划过时,竟然淬出了一股烈火,直逼刚刚挥开毒箭站起身的林恣慕!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红伞不知从何处掷出, 生生阻断了火球的攻势。
将伞上残留的火苗旋开, 玉小茶怒目转身, 看着伞面心疼地大喝一句:“狗贼,差点烧了你姑奶奶的伞!”
喝罢, 玉小茶还不忘转头用手肘给林恣慕一下,“愣什么神!不是要他血债血偿么!”
眼见火球再一次扑了个空,人数又再加了一人,秦漠就算再恨,也只能趁机撤退。不甘心地扔出了几枚烟雾弹,秦漠用身体撞开林三娘写字的长桌,准备借机从窗边逃出!
可是,足足惹恼了四个人,又哪是那么容易逃掉的呢。后有斜飞而来,意欲断他后路的更星剑,前有已亮出伞顶利剑,骂骂咧咧而来的凤凰伞,他根本就是连逃的路都没有。
咽下一口血沫,秦漠额上的青筋尽数暴起,眼中冒出了垂死挣扎的癫狂之意。
……今天他要是得死在这儿,那林恣慕一行人也别想把自己摘出去!
用尽最后的力气,秦漠翻身一滚,滚到了侧边的连枝灯旁,飞速握住了灯柱!
要知道林三娘房中的连枝灯并非普通的铜灯,而是触发半山居火弹的机关!如果连枝灯被拔起,今日死在这半山居里的,就不只是秦漠一人了。
更星剑已刺偏在他身侧,凤凰伞也还未到他面前,此时,是真真正正的无人牵制之时。见状,他咧出一个扭曲的笑来,伸手就要将灯拔起。
就在灯座即将离地,五人即将葬身火海之时,秦漠耳中却突然传来了了一声熟悉的,弹拨箭匣的声音。
清脆响声中,他惊诧地回过头,却看到了在玉小茶的红伞背后,一人架起破山骨,凌空跃起!
借着玉小茶的掩护,林恣慕跳上了木箱,于半空中搭上了弩弦。迎着秦漠令人作呕的目光,她坚定地扣动了破山骨的扳机。
破山骨出箭之声响彻耳边,“嗖——”的一声,那四支羽剑掠过帘栊,掀翻长桌,最后破开了眼前浮尘,钉穿了秦漠的两只手臂!
撕裂血肉的声音瞬间响起,秦漠瞪大了眼睛,牙关咬得死紧,竟是疼到了连喊都喊不出的地步。
而林恣慕并没有打算给他留下一口气。
什么慢慢折磨他,叫他求死不能,那都解不了恨。
血亲同门尽数死于他手,她就是要这叛徒死个不明不白!
恨意在眼中越发汹涌,林恣慕再次搭上弩弦,直直射出了六发羽箭!
直到第六支箭穿透了秦漠的胸膛,叫他再扛不住吐出几口鲜血来,林恣慕才颤着手,放下了手中的长弩。
迎着玉小茶惊叹不已的目光,林恣慕迈出了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已瘫倒在地,奄奄一息的人。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仅剩的一只手也在地上盲目地抓着,这样子狼狈极了,一点都不像曾经那个风光无限的百影门首徒。
他曾是百影门最好的匠师,是林三娘引以为傲的首徒,甚至差一点就成为了百影门的副门主。可是,就因为不甘居于门主之下,他叛出师门,害死师友,让百影门只剩自己一人。
凭什么呢,这样一个可笑可怜之人,凭什么觉得能让阿婆为之偏颇?
死死地盯着再爬不起来的人,林恣慕开口,戳破了他最后的不甘。
“没能杀死我,很不甘心吧?”
“可我知道你最不甘心的事情不是这个。”
顿了一顿,林恣慕居高临下地嘲讽道:“你最不甘心的,是不管你做什么,阿婆所属意的能继承破山骨的人,从来都只是林家的女儿,而不是你。”
听清了林恣慕的话,秦漠突然睁大了眼,像被激怒得失去了理智一般地挣扎了起来。那仅剩一只的手也在地上胡乱抓着,不知道是想要反驳还是要咒骂,他张开了口,嘶哑又含混地叫出了声。
可是不论他要说什么,林恣慕都不会给他机会再说了。
面无表情地扬起手来,在充斥着她所有亲近回忆的半山居里,林恣慕用秦漠念了也恨了一辈子的破山骨,砸断了他最后一声呜咽。
“嘭——”的一声闷响后,耳边再也听不见含混的低呼,半山居又重新归于平静,静得能听见什么东西轻轻砸到脚下的声音。
“阿婆……”
秦漠已经彻底咽了气,秋望舒听到林恣慕对着窗外轻轻地喊了一声,好久后,才看到她低下头,拽起了秦漠的领子,喃喃道:“阿婆,我这就让他来给你赎罪……”
她没有怒吼,没有痛号,甚至没有对她们说一句话,就这么拽着人往外走。可是秋望舒却清楚地看见了她那淌了满脸的眼泪。
无力地张了张嘴,秋望舒好像想跟她说点什么,或者应该跟她说点什么,可是喉头却被梗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最后,是身边的易君笙叫住了已经失了神志的人,冷静地说道:“林姑娘”
“林掌门没有死。”
听到这一句,林恣慕的身形一滞,脚步也停下了。
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很久,才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
“你说什么……?”
见她听进去了,易君笙又重复了一遍:“林掌门没有死,她一直被关在水牢里。”
仔细地听了一遍,林恣慕松了手,颤声问道:“……真的?”
直到这会儿,玉小茶也回过神来了。听见了林恣慕的问话,她也赶忙肯定道:“是,是真的,方才苏临镜已经去救人了!”
后知后觉地想起时间来,玉小茶伸手指向外面:“现在,应该已经救出来了!”
顺着玉小茶所指的方向,林恣慕居然真的看见了,有两个身影逆光而来,缓缓出现在了半山居的洞门边。
湿透了半边衣裳的,是苏临镜。而被她背着的,那个头发花白,着一身黑衫的,正是被苏临镜救出的百影门掌门,林恣慕的祖母——林晏霜!
林晏霜的身影在她眼中越来越清楚,林恣慕眨了眨眼,震惊地张开了嘴。
“阿婆——!”
林恣慕慌乱地冲下了台阶,不顾一切地跑向了苏临镜背上的人。
奔跑间,她被地上低矮的石灯绊了一跤,绊得膝盖上都是枯叶和积灰,可她也不想管,只管往洞门跑。
终于,她跑到了苏临镜身边,接过了苏临镜背上,被寒气浸透的人!
听着林晏霜胸前的心跳声,她终于放下了心来,脱力般地跪了下去。
虽然苏临镜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人,但林晏霜还是在这颠簸中,醒了过来。不知道是被晃醒的,还是感应到了林恣慕的声音。
林晏霜缓缓地睁开了眼,费劲地看了一圈身边的人,过了好久,才认出了面前又长大了许多的林恣慕,似乎是想怪罪她一去多年,却又庆幸她一去多年,林晏霜张了张嘴,叹息着吐出一句:“……舍得回来了。”
严苛如林晏霜,一辈子都没说过什么软话,但独独对这孙女狠不下心来。林恣慕清楚,这一句不是责怪,是气她非要挑在局势崩溃时回来,置自己于险境之中。
听见这久违的口吻,林恣慕终于再憋不住眼泪,哭出了声道:“是孙女回来晚了!”
……
冷清了许久的半山居中,久违地点起了暖炉。林晏霜靠在榻上,收起了信纸,冷声道:“行了,老婆子听明白了。”
“如今是李慕舸不惦记了,换武林盟惦记上了。”
听出了林晏霜话中的不乐意,苏临镜恭敬道:“林掌门,收齐剑法后,自会由盟中各派仔细保管。”
仔细保管?眼前四人不过是传令之辈,哪能决定得了收齐剑法后的事情。
不过既然她们救了自己,也救了自己这孙女。那自己要是叫人回去复不了命,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叹了一口气,林晏霜撑起身来道:“百影门既承了你们的情,自然也就没理由让你们几位,空手而归了。”
“只是,我要如何放心,你们一定能将这剑法交予中都盟中呢?”
以为林晏霜是信不过自己,苏临镜心中一急,就要拿出潜龙钩来证明:“林掌门,晚辈”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晏霜不耐地打断了。
“行了,我还不至于认不得祝融潜的徒儿。”
顿了顿,林晏霜将眼神挪到苏临镜身后的易君笙身上,继续道:“和易闻英的女儿。”
她是早已避世而居,但还不至于消息闭塞到连各派的继任人都认不清楚。潜龙钩,玉兰纹,年纪虽轻,但气质沉稳,如此一人,除了祝融潜那老古板的首徒外,还能是谁。至于易君笙,且不说她身上份不显山不露水的气度,有十分像足了其母,就单说她腰间那把惊丛剑,除了告水山庄的继任人外,还有谁能有?
不过,这四人中,倒确有两人让她看不准。
一个不像中原人,一个藏头遮尾,持剑站在最后。前者还好,只被她看了几眼就鼻头冒汗,眼睛圆瞪,看起来是个涉世不深之人。但是……后一个,看似无门无派,可那背后背的长剑,却叫林晏霜不得不在意。
于是,在看得玉小茶后背都开始发凉时,林晏霜才终于开口问道:“那你呢,是什么来头?”
林晏霜的目光落在玉小茶和秋望舒之间。她面目冷肃,一双眼睛锐利如电,仿佛能将人的底都看透。以为林晏霜问的人是自己,玉小茶吓得打了个激灵,随即结结巴巴地把底抖了个遍:“我……不是,晚辈名叫玉小茶,从南兰章来,是惊澜台上拿了个,第,第四,才和她们一起上路过来的。”
生怕林晏霜不信,她还特意拉上了其余几人:“她们几位都可以为我证明!”
被玉小茶用手肘拱了一下,苏临镜张了张口,连忙点头道:“是,晚辈可以证明。”
听到玉小茶的话,林晏霜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声。
玉小茶拿的是第四的话,那就说明她这现在光顾着卖乖的孙女,连朝光榜都没能上。
白了一眼陪在自己身边的林恣慕,林晏霜的眼神越过松了一口气的玉小茶,缓缓看向了另一个,自己真正要问的人。
打从秋望舒进屋开始,林晏霜就注意到了她。或者说,就注意到了她身后的那把剑。
即使装在布袋里,只露出一角剑柄来,可她还是从那剑柄上看出了些许端倪。
见秋望舒低着头,一副将自己隐匿在众人中的模样,林晏霜却冷笑一声,开口喝问道:“那你呢,你又姓甚名谁!提的,又是什么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