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条石洞的洞底处, 秋望舒静静地蜷缩在那里。因为在落地前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头,所以她的脸埋在了臂弯中,看不清神情, 能看见的,只有被碎发盖住的侧脸,和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皱起的眉头。
薄薄的眼皮不断翕动起来, 带着睫毛也一并抖动着,过了一会儿,连眉头也挣扎着颤动了起来,看起来似乎是不需要什么外力惊扰, 便能在不久后自己醒来的样子。
而秋望舒也确实是这样。即使意识被投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可她也清楚地听到了耳边传来的阵阵声响。那声响极其杂乱,时而是悠长而空洞的风声,时而是古怪而幽远的短啸, 最后听清的是在身后,那微弱到甚至隐匿在风声中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很轻, 却并不平缓,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不想被她人察觉的东西。
终于挣动了手臂,秋望舒猛然睁眼,清醒了过来。压制着惊醒时胸口的急喘,她扭过头去,看向身后的三寸之地。很显然, 虽然意识还没完全回笼, 但她已经回想起了跌入洞底前的事情。
易君笙倒向洞中时, 没能拉住易君笙的自己也一同掉了下来。
这会儿,自己落到了这还算平滑的洞底处, 那易君笙呢,她在自己身后么?
费劲地拄着有些刺痛的胳膊,秋望舒慢慢撑起身来,迟疑地向后摸索着。
方才的呼吸声虽然很近,可此时自己的手心却什么都没有够到。
呼吸声停住了,手边能碰到的也只有冰凉的石板,秋望舒坐起身来,眼中已隐隐聚起了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焦急。
实在太黑了,她想。
无奈之下,秋望舒想起了自己怀中的火折子。不知道它有没有从怀里掉出来,秋望舒胡乱伸手摸索一通,终于还是在摸到了滚到腰侧的火折子。不知是火折子受了潮还是自己没对准,吹第一口气时,火折子竟毫无反应。
皱了皱眉,正要凑近去吹第二口时,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不太平稳的的声音。
“不用浪费火折子了。”
似乎是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易君笙音调如常道:“我在这里。”
“前面亮些,不知道通向何处,但是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
微微叹了一口气,易君笙总结道:“看来我们两个是走散了。”
耳边隐隐有风声,将说话的回音搅得忽远忽近的,可秋望舒却从这几句话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隐忍与颤抖。
“少庄主。”
秋望舒蓦然开口,她问那近在眼前却看不仔细的人:“你怎么了?”
易君笙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似的,愣了一愣,难得口拙地回问道:“……什么?”
兴许是落到这步田地也懒得管有的没的,秋望舒抿了抿嘴,对着一个隐约的轮廓直言问道:“别点火折子,你是怕我看见什么?”
哑口无言了半晌,易君笙才轻声回道:“丘姑娘多虑了,我不过是怕火折子撑不到出阵处。”
说得倒是轻巧,可是却骗不过自己的耳朵。抬起火折子对着易君笙声音的方向,秋望舒出声问道:“是么”
“那少庄主的声音为何在发抖?”
说罢,便要去吹火折子。
“别点……!”
可易君笙这话说得太迟了,她出声的瞬间,秋望舒手中的火折子,便骤然亮起了火光。
火光照亮了眼前的洞穴,也照亮了五步之外慌张偏过头去的易君笙。
举着火折子沉默了片刻,秋望舒最终还是默默收了收手,将火折子收到两人中间。
火光小心地退回了半途,只映出了易君笙半张轮廓。
循着跃动的暖色悄悄看去,秋望舒小心翼翼地看着,看清了那微弱火光陷在了易君笙因羞恼而颤动的睫毛上,火光下,一滴冷汗挂不住,顺着颊边,狼狈地滚入一段素白中。
感受到了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易君笙又羞又气地拧起了眉头,使出最后一点力气,用碎石弹灭了秋望舒手中的火光。
只听一阵碎石细微的破风声,随后,两人之间又重新恢复了一片寂静的黑暗。
火光熄灭时,易君笙再忍不住抬起手来,攥紧了自己的领口剧烈地咳了起来。
自己明明服过药了,可还是发作了,还偏偏,偏偏又是在秋望舒面前。
即使这会儿火折子已经灭了,即使她知道秋望舒根本认不出自己是谁,或者说早就把自己给忘到了脑后,可易君笙还是死死地攥住了自己的领口,一点不堪都不想被她看见。
带着像是呼吸不匀的急喘声,易君笙艰难地靠坐起来,想要再服一次随身带着的药。可是不知道是气得发昏了,还是药不知道何时掉了,她翻找了半天,竟都找不到那足有三指长的药瓶。
气急之时,却听沉默了半晌的秋望舒突然出声道:“你是不是,有喘疾?”
闻言,易君笙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下意识看向了黑暗中秋望舒的方向。
心绪起伏间,憋闷感再次捂住了易君笙所有气道,叫她再喘不上一口气,只能用一只手颤颤地撑在自己的膝盖上。
见状,秋望舒赶紧蹲下,急声问:“药呢?你没带药么?”
长吸了一口气,易君笙断断续续道:“……服过了”
是服过了,但不知是因为什么,却没有起效。
不仅咳嗽没有缓解,她胸口的憋闷感还愈发严重,到了现在,已经到连深吸气都抵不住胸口阻塞的地步了。
窒息感牢牢拽住了易君笙,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霎时间便力气全失,只能趴在自己膝盖上无意识地惊喘着。
因为呼吸困难而涌起的绯色一直蔓延到了眼角,易君笙紧皱起眉头,喘得甚至弓起了背来。
即使难受到了这般地步,易君笙却还强忍着气促固执地对秋望舒道:“别管我了,丘姑娘先往前走吧……”
听到这一句话,秋望舒心底的恼怒顿时冒出了头来,眼中的担忧也转为了三分怒色。
平日里倒怪会装得和善温柔,现在到了这般地步,却又宁可死撑,也不愿意让自己帮一帮她么?
不可能,若是自己没瞧见,还能装作不知道。可既然两人一起落到了这个洞里,她就不可能放任易君笙不管。
没有再多犹豫,秋望舒用掌心抵住易君笙的后背,催促她道:“往前靠”
在易君笙顺着她前倾了上身后,秋望舒又紧盯着易君笙的眼睛,引导着她:“用鼻子吸气”
可不知是这洞中黑暗叫易君笙无法放松,还是之前在破空阵中的黄烟加重了她的喘疾。
即便她借着秋望舒的努力顺气,她喉中的喘鸣也没有丝毫缓解。
眼见她的后背颤抖得愈发厉害,秋望舒眼中的担忧也再遮不住了。
这里没有郎中,要是再这样下去,易君笙必定会因喘疾而窒息。
既然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不如……让自己亲手试试,试试能不能替她平复下来。
眸光闪动了半晌后,秋望舒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低下了头去,犹豫着从怀里抽出了一方棉帕。
在昏暗中,她攥紧了棉帕,抬头看向了易君笙的方向。在听清了那压抑着的急喘声后,她猛地伸手,小声丢下一句“得罪了”,便将易君笙的惊喘堵在了棉帕间。
手下的肌肤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甚至连那推阻自己的手指都冷得叫她一颤。
手指触碰间,秋望舒探到了易君笙的脉息,果然,内府混乱,甚至一丝内力都探不到,这人身上根本就不只是喘疾。
此时,秋望舒已顾不得去想易君笙平复下来后会怎么想自己了,她按自己曾经在书上看到的那样,松松地掩住了易君笙的口鼻,并捏住了她拇指下的鱼际穴,冷静地对她说:“用鼻子吸气。”
她是见过喘疾发作的,所以她明白,要是不想因为气短而窒息,易君笙就得平静下来,调匀呼吸,用鼻子慢慢地将气吸进肺里。
初时的颤抖过去,她感觉到手帕下易君笙缓缓闭上了嘴,于是秋望舒松开了一点手,诱劝道:“慢慢地吸一口气。”
秋望舒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抚意味,一字一字地落到了易君笙耳边。虽然还是那个有些冷硬的语气,但是却莫名地叫易君笙平静了下来。
等憋闷感散去了些,易君笙才感觉到隔着棉帕传来的温热气息。
她先是闻见了手帕上传来的用香碱洗过的淡淡香气,然后闻见了秋望舒指尖微弱的花茶香。
是那夜秋望舒被噩梦惊醒时,自己亲手端到她手边的那一盏热茶。
而茶香的尽头,是秋望舒近在自己耳边的,同样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是受到了什么的蛊惑,易君笙不由得握起手指来,追着秋望舒的呼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听见这一声绵长的吸气,秋望舒才彻底松开了自己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专注道:“吐气。”
随后,她便听到了一声不再急促的,绵长轻和的吐息。
长舒了一口气后,胸中的阻塞感也缓缓退去,易君笙终于有力气抬起头来,朝秋望舒的方才望去。
明明连秋望舒的轮廓都看不清,可易君笙就是觉得自己捉到了那双坚定的眼睛。
定定地看着,易君笙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来,用手指缓缓摸上了自己的唇边。
棉帕干净的香气还留在自己的鼻间,掌心中也还有秋望舒的温度。
她想,她应该是很喜欢这样的碰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