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洞口处, 玉小茶看了一眼那扇不起翅膀,都不知道能不能飞起来的木鸢,再看了一眼背后逼近的落石, 颤声向易君笙确认道:“少庄主,非,非得这样吗!”
苏临镜额上也流出了冷汗, 但她却并没有出声询问。她默默看向了易君笙,在心中判断着,易君笙到底是已经想好了后路,还是完全在赌。
一旁的易君笙没有探查到苏临镜的心中所想, 她紧盯着木鸢, 听到了玉小茶的问话,也只是转过了头来,学着玉小茶平常那样狡黠一笑道:“试试不就可能了么。”
说罢, 她举起了惊丛剑,与楞楞抬着潜龙钩的苏临镜一起, 刺向了拉紧木鸢的铁索。
落石砸塌了一片石壁,只剩几步便可碾到她们身后时,惊丛剑和潜龙钩的剑锋才干脆地落下。
“哗啦啦——”几声,束缚木鸢许久的铁索乍然断开,易君笙回头,拉住了回头看落石的玉小茶,毅然决然地跳下了洞中。
“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玉小茶的哀嚎, 她们的身体也在风中急坠而下。
铁索断裂, 木鸢也应声下坠, 可是不知她们赌中的是哪一个五成,因为此刻洞中的疾风似乎兜不住庞大的木鸢, 叫那鸢头朝下,在黑暗中带着林恣慕和秋望舒飘摇而下!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得和这四个人死一块儿吧!”在无尽的颠簸和下坠中,林恣慕堪堪扶住了木鸢咣当作响的外壳,捧住了自己几乎被晃成一坨浆糊的脑袋。
得去把木鸢上的重物丢下去,有多少,丢多少。她这样想着,随即不敢耽搁,手脚并用地冲向了木鸢的尾部木舱。
木舱中,有几个装着武器的箱匣,有几段可抛下的绳梯,还有几柄与高临阵中别无一二的连影弩。
抱起两个箱匣还有几个连影弩,林恣慕差点滑了一跤,她几欲崩溃地想道:等我丢完,怕都落到地上去了!
怎么办,思索了片刻,她咬了咬牙,下意识喊出了秋望舒的名字:“丘朝!”
“你帮……我一把,帮我把东西丢下去!”
下一瞬,在林恣慕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时候,她便听到了身边跌跌撞撞而来的脚步声。
在一个不假思索的“好”字中,秋望舒抱起了剩下的重物,一刻也不敢停留地朝外奔去。
在手中所有的负重都丢下去的那一刻,一阵疾风袭来,随即整个木鸢不可避免地猛烈摇晃起来。
好巧不巧,后来跳下的易君笙三人,也居然在这一刻,让自己的脚跟挨到了木鸢的木板上。
木鸢震荡,如遇海上风浪一般左右颠簸个不停。易君笙落下时,木鸢被疾风一卷猛地向右晃去。
在即将砸向木板的一瞬间,她却感觉有一只手慌张地拉住了自己。
那手很软,骨节并不明显,可是手心的薄茧触感却很鲜明。
这只手还真是,和主人一模一样啊。生死攸关之际,易君笙出着神,愣愣地任由这人拉起了自己。
渐渐地,木鸢的那令人胆战心惊的颠簸停了下来。
她们听到突然变得和缓的风声,如三月春波般划过鸢翼,又慢慢飘向洞中。
这架静待多年的木鸢,终于撑起了双翼,翱翔于松烟墨一般的夜色中。
“居然真的在飞……”
迟疑地站了起来,苏临镜不敢置信地看着两边不断移动的石壁,惊叹道:“百影门造物,当真是不可思议。”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后,在场众人,无一不为这木鸢奇景而惊叹。尤其是林恣慕,听到木鸢振翅的风声后,林恣慕双手撑在地上,惊喜地抬起了头。
她虽为百影门传人,却从未像今天一样有机会亲自乘上木鸢,沐风而立。顾不得这摔了一身的尘土,她只顾抬头盯着鸢翼,眼中的漆光闪烁个不停。
只不过这漆光却在听到苏临镜的感叹后,无缘由地落寞了下来。
不可思议么?
难得没有冷嘲热讽,她撑着膝盖站起,走向了鸢翼一侧。双臂扶在围栏边,林恣慕出神地盯着木鸢下方看不清的地面,默默开口道:“中都人不是常说么,百影门兴于乱世,而衰于今世也。”话语未尽,林恣慕却蓦然停了下来。将嘴唇抿得失了血色,似乎下面的话让她觉得很难以启齿。
注意到了她神色中的纠结,苏临镜皱眉,一本正经地反驳道:“那是他们没见过。”
可显然林恣慕并不需要这样的宽慰。听完了苏临镜的仗义执言后,她愣了愣,僵硬道:“见没见过都一样。”
想到了幼年记忆中的百影门,重檐高塔,奇巧剑阵,林恣慕捂住脸侧,终于承认了易君笙的猜测。
“你们以为,我为什么去群英赛,又为什么跟着你们一起回到千苍谷?”
想到说百影门衰败至穷途的传言,苏临镜呐呐反驳道:“江湖传言做不得数。”
江湖传言么?
认真地看了一眼苏临镜,林恣慕叹了口气,“他们说的是真的。”
“退居千苍谷不是因为想潜心研造,是因为走投无路。”
“掌门重伤,神弩被盗,连机关阵法图都被烧毁无数,百影门确实是到了无以回转之地。”
“我不愿见百影门一直消极避世,所以才跑了出来,想要找到一把能代替破山骨的武器。谁知道,剑没取到,还听到了那狼心狗肺之辈的消息,只能和你们一道匆忙赶回。”
顿了一顿,林恣慕自嘲道:“可现在看来,他大概已先我一步进了门中。
“林姑娘……”
从进这石窟起,林恣慕就跟竖着刺的刺猬似的,语气冷漠,哪有跟她们说过一句和她自己有关的话。听了她这一番话,本就不善言辞的苏临镜更是不知该给什么反应,斟酌了半天,也只能讷讷地喊了一声林姑娘。
倒是玉小茶突然出了声,打断了林恣慕的满腔愁绪:“那又如何?”
见林恣慕不敢置信地看过来,玉小茶拍着胸脯道:“你都赶到这儿了,还有我们。等我们一出去,有什么来不及的!”
想起她方才说的害百影门沦落至此的人,玉小茶顿时怒上眉梢,高声道:“那狗贼既来了,就叫他把偷来的,害人的一并还了!然后你再慢慢地,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明白她想说什么,苏临镜默默接话道:“振兴门派。”
对,就是这个词。拳头在掌心一捶,玉小茶一字一顿道:“啊对,振兴你们百影门。”
看她这幅信心十足的样子,林恣慕愣了半天,才别扭道:“你当这跟你吃饭睡觉一样容易么。”
说罢,把头一扭,又恢复了高傲的神情。
自己好心给这人鼓劲,这人却还嫌弃自己。不服气地咬了半天牙,玉小茶才从嘴里挤出一句:“你……你说话就跟你们家这阵法一样!”
林恣慕听了却理直气壮道:“怎么样?”
闻言,玉小茶毫不留情地下了定论道:“烦人!”
听着两人的斗嘴,苏临镜和易君笙低下头去,轻轻地笑了,连一旁的秋望舒都稍微放松了一点紧张的眉头。
一片昏暗中,几人面上的表情都看不太清楚。但渐渐的,却有一点亮光悄悄地攀上了秋望舒的脚尖。她仰起头来才发现,是木鸢带着她们飞过了头顶缝隙中漏下来的光。
这已是石窟的地底,月光自然是从上层的孔隙投下来的。那光亮十分克制,只玉盘大那么一缕,朦胧得不太清晰。于是,在玉小茶和林恣慕的斗嘴声中,秋望舒默默地念叨了一句:“……月亮出来了。”
她们廿九白天进来的,如今都快到月朔初一了么。
听见了秋望舒的声音,林恣慕也抬起头,看见了头顶的昏暗月光。
和玉小茶一起眯眼看了半天后,林恣慕沉声道:“我们在这阵中已经待了整整一日了。”
一日了,还没摸到出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玉小茶老实地托着腮帮,和苏临镜齐声叹了一口气。
月影移到了肩后,后面坐着的是从刚才起就不出一言的易君笙。不动声色地挪过眼去,秋望舒的视线里便出现了身后沉默的人影。
她看见易君笙抬着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头顶月光,连发丝勾到了剑鞘上都没有意识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秋望舒只觉得她的面色好像比之前苍白了些。
气氛有些凝重,一时间,只能听见木鸢上鸢翼被风鼓动的声音,连一直说个不停的玉小茶都不出声了。
不习惯几人这低沉的氛围,林恣慕扫了一圈,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手心,上唇动了好几次,才终于豁出去一样地张开了口。
“……日出前”
说到这儿,林恣慕蓦然停顿了一下,像被自己要说的话噎到了似的,支支吾吾地说完了后面一句。“……唔……一定能出去。”
什么“唔嗯”啊,明明就是被刻意吞下的“我们”二字。
“嗯。”抿起了嘴角,苏临镜颔首应了一声。脸上还是一派严肃,但是声音听着却也软下了几分。
半张着嘴看着林恣慕,玉小茶将林恣慕一寸不落地仔细看了一圈,就生怕眼前这人在刚刚的混乱中被掉包过。
这样刮目相看的目光让林恣慕感到十分牙痒,不过还好在她的不爽达到极点之前,玉小茶就及时收了手,咧了咧嘴,用一贯轻松的语调问她:“肯定能出去!不过你说,咱们要在哪下找出口来着?”
方才急速下落时,林恣慕恍然想起了这底层的布局,以及那个可能可以把她们送到百影门的出口。只是,若是出了岔子,走错了出口,便有可能会遇到比上层更要命的杀阵。
想起了这一路自己屡屡应验的嘴,林恣慕咽下了快到嘴边的话,含混丢出了两个字:“快了。”
一听到“快了”两字,玉小茶便已完全将之前所有的艰险和不悦抛到了脑后,乐呵呵地问道:“哦,那一会儿木鸢停哪儿啊?”
停哪里?木鸢无风即停,只是林恣慕就没打算让木鸢停下来,因为她要找的这个出口,就不在地下。
如果非要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态,那大概就是一种破罐子不得不摔的淡定。
于是乎,带着一种“不成功则成仁”的大义,林恣慕平静地吐出三个字:“不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