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蝉鸣嘶声力竭,吟唱着最后的哀歌。

  当天晚上江雾推着车一瘸一拐地回到旧民房,开门时动作轻缓,尽量小心不发出声音。

  可惜比奶奶年纪还大铁门带着一股“老人”独属的倔强,偏不如江雾的愿,发出一声“吱呀”长鸣,在安静的楼道里极其刺耳。

  江雾拧了下眉,在心里记了老铁门一笔,默默腹诽,等奶奶病好了,第一件事儿就是把你换掉。

  本以为老人家已经睡下了,小心翼翼,做贼一般回到家的江雾,打算迅速回房间关上门,不让奶奶看到自己这幅狼狈样儿,却被坐在蜕皮沙发上小憩的奶奶抓个正着。

  老人家却没有生气责备,反而乐呵呵眯着眼看着孙儿“雾雾,路上遇见朋...”

  奶奶视力不比年轻时好了,可这么大一个瘸了脚的江雾杵在眼前还是能看得分明,原本要说的话半路截断,老人家颤巍着步子,加快速度走近孙儿。

  视线触及江雾手臂上大片擦伤,老人家两只手臂摊开在两侧,想碰又不敢碰,着急道“这...这是怎么了?”

  老人眼里的担忧几经转变,染上厉色,“是不是碰见那个人渣了?!他打你了?”

  眼看着奶奶胸口起伏,要生气,江雾直接解释“没碰见,他现在打不过我,我骑车摔了。”

  “奶奶不生气。”江雾语气平直,最后一句才隐约放软。

  脸上向来缺少表情的江雾尽自己所能挤了个浅到瞧不出的笑,安抚面前着急的老人。

  奶奶动作顿住,起伏的胸口逐渐平缓,半晌,才没好气地瞪了江雾一眼,嘟囔“...都说让你别打这么多工,就是不听。”

  老人家只有这么一个乖乖孙儿,连责骂都不忍硬声硬气,嘴上念叨着,手上还是扶住早就长成大高个的孙儿到沙发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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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心地左右翻看了下孙儿身上的伤,老人长叹一声气,看向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像是一点都不疼的江雾,迟疑着劝说“雾雾,受伤这几天就不去打工了吧?”

  江雾神色一顿,摇摇头,“我能去。”

  半晌没听身旁的老人回应,江雾才侧过头安慰,“奶奶,我没事。”

  对上老人泪眼婆娑的面人,江雾抿唇,沉默着坚持。

  墙上的老旧时钟指针转向十点四十二,老人才放弃劝说,她终究是拧不过这个倔强的孙儿。

  可老人心里也清楚,他们家雾雾是想尽可能的给她筹钱,脑海里思绪翻涌,暗自叹惋,要是自己还有劲儿,还能挣钱,雾雾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有时老人也在想当初鼓励江雾妈妈生下孩子是不是个错误,这么多苦难要让江雾这个小人儿来承受...

  老人只能在心中叹息,不敢把这些话说出口,她知道说这些只能惹雾雾伤心。

  见时间晚了,老人催促第二天还要上学的孙儿去睡觉,江雾也嘱咐奶奶不要多想,早点睡,病才好得快,老人家无奈笑着摇摇头。

  婆孙俩各自回了房间,老人才一拍大腿,呀,忘记问雾雾今天来那个小朋友是怎么回事了。

  可又不好再去把雾雾叫起来问个明白,老人家只能作罢,却暗自嘀咕那小朋友要是能再来就好了,能和雾雾成为好朋友更好。

  这样...等自己离开啦,雾雾不会太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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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夏袅觉得房间里的空调该是坏掉了,不然怎么半天不制冷。

  夏袅干脆坐上飘窗,大开着窗户,吹夜间的自然风。

  他在乐队小群里,报告了今日的战况,大大的“失败”两个字。

  下面回应的都是一串串省略号,群里气氛难得的沉寂,现在连卫莺莺和伍雨声都在劝说夏袅要不换个人选了。

  夏袅在心里反复琢磨后,还是觉得不甘心,觉得卫莺莺和伍雨声没有见过江雾在舞台上的样子,像是光束都专门为他而打,耀眼得像是撕破迷暗森林闯出来的狮子,打鼓的江雾带着让人震撼的力量。

  夏袅不愿意放弃,他还是坚定要拉江雾入伙。

  不过接二连三失败的夏袅决定缓一天,持续遭受江雾的拒绝攻击,毅力顽强的他也受不了。

  周一开学,乐队现有的几个成员在升旗仪式结束后就直奔学校综合楼,去找学校里的音乐老师。

  综合楼是平时上副科课程的教学楼,除体育外的副科都在这边上,也是艺术生最常出入的教学楼。

  不过副科老师可少,经常在学校里找不见人,卫莺莺他们班周一第三节刚好是音乐课,正好带夏袅他们来问问情况。

  学美声出身的老师还不等夏袅几个把话说完就拒绝了他们,摆出一副过来人的老练模样,劝说夏袅“学校开展社团只是为了响应号召,别指望能办得多有模有样。”

  “再说,就这小县城你们想混个乐队出来?早点死心吧。”

  “多少搞乐队的,最后都碌碌无为,整天唱些无病呻吟的歌。”

  “有这个白日做梦的功夫,不如好好搞学习。”

  一条条痴人说梦般的劝退闯进夏袅脑海,像熊熊燃起的烈火灼烧着他的理智,他想反驳这位老师,却发现他们确实连乐队的人都还没凑齐。

  夏袅时常咧成四方形的嘴抿成直线,祁邂逅挺直的背脊垮塌三分,卫莺莺揪着头发叹气,伍雨声...伍雨声呆呆地神游天外,思绪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一群遭受打击的少年或蹲或站丧气地守在音乐教室门口,都忘了还要上课这件事了。

  半晌,一双穿着软牛皮鞋的脚停驻在夏袅面前,他视线顺着质地不是很好有些发皱的西装裤脚上抬,瞧见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哟,小朋友们要组乐队啊?缺指导老师?”

  四个人视线唰唰投注到一起,意识到什么时,都站直了身体。

  这位是他们学校学古典民乐出身的老师,叫梁争鸣,年纪有五十多了,是学校里的老教师了。

  这也是夏袅他们没有第一时间找他的原因,让一个上了年纪的民乐老师来当乐队的指导老师,极其违和,并且他们一致认为上了年纪的梁老师不可能答应。

  才首先去找了那位二十多三十的美声出身的老师,却不成想一去就碰壁。

  梁老师主动送上门来,夏袅他们没有还拒绝的道理,从伍雨声过后,夏袅就明白了看人不能看表面的道理。

  几个少年哄闹着欢迎梁老师加入,梁老师却脸色一变,佯装严肃“好了,还不回去上课!”

  一群人这才散开,卫莺莺留在综合楼上音乐课,夏袅几个回去了,这会儿已然迟到,伍雨声那边不知道啥情况,夏袅和祁邂逅回去就撞上老杨。

  老杨今天心情好像不大好,没这么好说话,让迟到的夏袅和祁邂逅在教室后面站着上了半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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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队万事俱备只欠江雾这个“东风”,夏袅为此发愁,却还是要硬着头皮行动。

  他打听到了江雾打工的小酒馆,从那天起江雾上班他进去点杯饮品坐着,江雾下班他跟在江雾身后把人送到家。

  两人见面的次数随之增加,江雾拧眉的次数也骤然增多。

  时间一长,年级里都流传着2班的夏袅和9班的江雾不和,每次两人视线一对上,都是一顿霹雳雷火加闪电。

  听到流言的夏袅委屈,那只是江雾单方面的雷火加闪电,他可全然没有挑食的念头。

  夏袅迟迟没得到江雾的首肯,时间却不等人,眼看着申请表的截止日期就要到了,祁邂逅提议他们先把表交上去。

  反正现在人数是够了,指导老师也有了,缺的鼓手可以等江雾同意还再提交入社申请。

  长阳中学规定社团组建有明确时间限制,成员加入却没有。

  夏袅没有更好的办法,同意祁邂逅的建议,先把申请表交上去了。

  去办公室时夏袅还撞上了江雾,对方轻飘飘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申请表,眼神顿了片刻,恢复寻常的冷淡时多了一些说不上是轻松还是遗憾的神色。

  江雾以为夏袅既然交了申请表大概率是不会来找自己了。

  这天放学他是按时走的,要去诊所取脚上缠着的纱布,医生说他恢复不错,可以不用继续缠了,但近一个周都不能做跑跳之类的剧烈运动。

  江雾趁机请了一天假,没去打工的小酒馆,最近因为受伤也没有接帮忙打架的单子。

  小县城虽只有长阳一所普高,却还有一所技校,江雾不知道,他平时嚣张的打架态度惹了技校里混混的眼,那些大混混联系上长阳中学里的小混混,想趁虚而入,就着江雾受伤,打江雾一个措手不及。

  一群人蹲守在江雾日常打工的小酒馆后面出去的那条街道上。

  不过他们没能守到江雾,却守到了照常来找江雾的夏袅。

  那位斜刘海挡眼睛的小混混最先认出夏袅,他还记得对方一书包把他扔了个踉跄,狠狠磨了下压根儿,正好,今天有什么仇都一起报了。

  夏袅全然不知自己招了什么麻烦,神色如常地进店点了杯喝的,老板是个黑心的,赚了夏袅一杯饮料和几碟小吃钱,等夏袅坐了十多分才告诉他“江雾今天请假啦,不来啦。”

  小酒馆有两层楼,平时江雾楼上楼下的忙,十多二十分钟见不到人是常态,夏袅习惯了也没太在意,每天只等江雾下班跟在人身后从后门离开。

  “......”被放鸽子又被坑的夏袅简直想把饮料扣在黑心老板脸上,又想着是江雾的老板,不想给江雾惹事只好放弃。

  饮料剩了大半,夏袅丧着脸从后门走了,走进那条昏黑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