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望舒是被人用力推醒的。

  他茫然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皱着眉头,很不耐烦的样子。

  “宴望舒,你要是还没死就赶紧起来,菲姐叫你现在马上去她办公室!”

  那人对着宴望舒翻了个白眼,话带到了就立刻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人。

  宴望舒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世界清晰的让他觉得诡异。

  他是高度近视,在病床上躺着的时候不带眼镜连站在床边上的人都看不太清楚,可是刚刚他却连那人脸上冒出的痘痘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太不正常了。

  宴望舒往左看看,没有熟悉的监控仪,只有一张连被子都没叠的空床。

  他又转头往右看看,没有相伴多时的氧气罐,只有另外两张同样乱七八糟的床铺。

  这是什么地方?

  宴望舒抬起手举到眼前,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却并不是他印象中的瘦可见骨,手腕上也没有他已经习惯了的留置针头。

  宴望舒握了握双拳,又挥动了一下手臂,一种许久未有的力量感让他十分惊喜,他用手支撑着床,试探着坐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躺久了的缘故,他有些头晕,但比起以前根本坐不住的情况,已经好太多了。

  略缓了缓后,宴望舒掀开了被子,被子里是一双一看就健康有力的双腿,完全不似他之前因为卧床而萎缩到几乎只剩骨头的模样。

  宴望舒挪动双腿,穿上床边的拖鞋,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

  直到稳稳的站住,甚至原地跳了几下,宴望舒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

  时隔一年,他终于又能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了?!

  这是医学的奇迹,亦或者是——

  神迹?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身体,这里的一切都昭示着,如今的宴望舒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

  宴望舒用手按住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脏正因为激动而前所未有的用力快速跳动着,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然后环视一圈,抬腿向洗手间走去。

  占据了大半面墙的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面容,眉清目秀,英俊中却带着些许稚气,略有些苍白的脸颊甚至还有些婴儿肥,配着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年纪。

  这是一个宴望舒并没有见过的脸,而此时他却能控制这张脸做出任何他想做的表情——

  比如,嫌弃的皱眉。

  也不知道这张脸的主人是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染了一头绿毛。

  还是那种绿到发黄的颜色,仿佛是一颗水草成了精。

  行吧,至少是一只健康的嫩水草。

  宴望舒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句,开始试着去接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事实。

  对于一个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一年的人来说,重获新生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好了,宴望舒根本不在意自己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哪怕是梦,他也愿意自此长眠不复醒。

  “宴望舒,我刚刚跟你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房门再次被用力推开,张池不爽对着宴望舒怒吼,“赶紧的,别以为你要上场了比赛了就能跟我摆谱,那种丢人现眼的事儿也就你这傻叉愿意去,你等着被全网喷吧!”

  比赛,什么比赛?

  宴望舒打开水龙头,用力洗了几把脸,然后关上水随口问道:“哪个是我的毛巾?”

  张池:……

  “你脑子真摔坏了?”

  张池黑着脸从墙上摘下来一条毛巾摔到宴望舒的怀里,“你不会还想问我哪个是你的牙刷吧?”

  “不会,”宴望舒擦干了脸上的水,顺手将毛巾挂在脖子上,“我看到杯子上的名字了。”

  洗漱台上摆着四个玻璃杯,里面各自插着牙刷,杯子外印着不同的字母,其中一个印着“YWS”的,很明显是属于他的。

  “我说,你不会真的脑子出问题了吧?”

  张池这会儿倒是不凶了,反而有些担心的说道,“要不你等会儿跟菲姐说一声,再去医院看看?昨天医生开的药你吃了没啊?”

  宴望舒一边刷牙一边对着张池摇了摇头,一脸无辜。

  “我真是欠你的!”

  张池转身离开洗手间,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瓶药,回来递给宴望舒,“赶快的,把药吃了,然后赶紧去菲姐办公室,不然一会儿她要亲自杀过来了。”

  宴望舒放好牙刷,用毛巾擦了擦嘴,方才接过张池递过来的药,仔细一看,非常熟悉——

  综合维生素b族。

  “你确定是这个药?”宴望舒挑眉问道。

  “我非常确定!昨天回来我看着你扔到床底下去的!”

  张池有些炸毛,“难道我还能换了药毒死你吗?!”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宴望舒友善的对着张池笑了笑,“谢谢你帮我找出来,我等会儿就吃。”

  这是一瓶还没开封的维生素,这种维生素他以前从小吃到大,非常熟悉。

  不管为什么医生会给他开这个,吃了总没错。

  “我草,你竟然跟我说抱歉还有谢谢?!”

  张池夸张的往后跳了几步,“你昨天到底是撞车了还是撞鬼了?你等着,我去找基哥要个符来给你!”

  说完,他竟是头也不回的往外跑了。

  宴望舒:……

  他大概是真的撞鬼了。

  但他还没享受够健康的快乐,暂时还不想收到那什么基哥的符,还是先出去避一避吧。

  刚刚那人说菲姐叫他去办公室对吧?

  他这个室友一惊一乍的,什么都没说清楚就跑了,也不知道他口中的菲姐是谁,办公室又在哪里。

  还有说他要上场比赛了,到底是什么比赛?

  宴望舒顶着一头的问号走出了房门,一出门,倒是瞬间明白了大半。

  房门外并不是对着墙,而是一整排落地的玻璃窗,玻璃窗外面是一片草坪,草坪正中立着一个巨大的雕塑,是一只正在怒吼的雄狮,雄狮头上顶着三个硕大的字母:

  【WPG】。

  对于喜爱玩《救赎深渊》这款游戏的玩家来说,这三个字母和这雄狮雕像再熟悉不过了,正是《救赎深渊》职业联赛中国赛区的顶级俱乐部WPG战队的队标。

  宴望舒也是《救赎深渊》的老玩家了。

  在他还能坐在电脑前打游戏的时候,他不止一次问鼎国服第一,最长保持过连续三个赛季霸榜国服第一无人撼动的佳绩,直到那一日他倒在电脑前,从此再也无力操纵他最最熟悉的英雄。

  对于因为先天性疾病无法正常工作社交的他来说,《救赎深渊》就是他的光,一次次的胜利和那排行榜第一的位置,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可以是个很出色的人。

  可是也正是因为身体原因,面对多家俱乐部抛出的橄榄枝,无论多么有诚意,他却只能拒绝。

  他原本以为这一生只能默默的在电脑前羡慕那些激扬青年在赛场上拼搏的模样,却没想到如今他竟然身在WPG战队基地里,而且听刚刚那室友的意思,竟然要上场比赛了。

  可是他已经一年没有碰过这个游戏了,也不熟悉自己的队友,就这样上场,能行吗?

  “看什么呢?”

  一个女声突然从宴望舒背后传来,吓得他浑身一抖,赶紧转身。

  “我不是让张池告诉你起来就去我办公室一趟么,你一个人站在这儿是想砸了玻璃逃出去?别想了,外面全是记者,你现在出去,他们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你。”

  来人是一个看起来十分干练的年轻女子,半长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的绑在脑后,带着一个金丝眼镜,长相说不上艳丽,却有一种叫人不由得站直了的霸气。

  原来刚刚他那位室友叫张池,而眼前这位,应该就是菲姐了。

  “抱歉菲姐,我正想去找你,看到外面好像有人,就停下来看了看。”

  宴望舒用手指了指远处的战队大门,“应该都是记者,我看到有闪光灯一直在闪。”

  “不用管他们,都是来打听季中赛的事情的,你该怎么训练就怎么训练,外面的事情与你无关。”

  菲姐从手中抱着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递给宴望舒,“这是你上周的rank情况,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不用打比赛也没有直播任务,竟然会完不成训练计划吗?”

  宴望舒低头看去,只见那张纸的标题是《WPG二队训练计划完成情况表》,上面列了七八个名字,他的名字在最底下一行,训练计划里比赛和训练赛都被勾掉,只有rank计划里写着19/100。

  也就是说,战队给他的训练计划是一周100场rank,而他只完成了19场。

  连一天三场rank都做不到,这职业选手当的,也太离谱了点。

  宴望舒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真挚的替原主说了一句:“对不起。”

  菲姐微微皱着眉头,诧异的看着宴望舒,仿佛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昨天真撞坏脑子了?”

  菲姐认真打量宴望舒的脸色,“可是医生说你没碰到啊,开的药你吃了吗?”

  宴望舒想想因为没找到水被他随手放在屋里的维生素,轻轻摇了摇头。

  “药还是要按时吃的,”菲姐放柔了语气,“我知道你心里压力很大,但当初招你进队的时候,你就应该清楚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别想那么多,好好训练,好好打比赛,不管结果如何,战队都不会怪你的。”

  宴望舒又轻轻点了点头。

  他以前也很关注比赛,除了职业联赛外,各大战队二队参加的次级联赛,若是有空他也是要看上几场的,所以对于次级联赛的强度,心里有些底。

  要是现在让他跟WPG战队一队上场打职业联赛,跟国内最顶级的选手交锋,他确实觉得自己的状态还不行,但如果是次级联赛的话,难度就没有那么大了。

  次级联赛的选手更迭很快,大多选手打上一个赛季之后,要么被各大战队的一队挑走去打职业联赛,要么被各大直播工会看中纳入麾下成为一名游戏主播,很少有一直留在二队打比赛的。

  所以次级联赛整体的磨合程度并不高,选手们几乎都是各自为战,很少有靠熟练的配合和默契取胜的队伍。

  宴望舒以前也曾经跟顶尖的职业选手一起组队上分,论操作和意识,他自问不弱于任何人,而这个原主能成为职业选手,自身的身体条件至少是合格的,只要他这几天多rank,将版本摸透,找回手感,打一打次级联赛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还有多久比赛来着?”

  宴望舒做出记不得的模样问道。

  菲姐丝毫不觉得意外:“具体赛程还没出来,至少也还要二十天以上,你现在努力也来得及。”

  二十天,那的确足够他找回状态了。

  宴望舒松了口气,对着菲姐露出一个笑脸,略带着讨好的语气说道:“菲姐放心,我肯定会好好努力的。”

  菲姐还没来得及感动这混小子突然懂事了,就听到宴望舒又说道:“不过今天我想请个假出去一趟,行吗?”

  菲姐:……

  就知道不能相信这小子的鬼话!

  “你又想干什么?”

  菲姐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祖宗,你能安生几天吗?我要求不高,你只要每天好好完成训练,不要没事往外跑就行。”

  宴望舒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十分无奈的说道:“菲姐,我只是想出染个头发,你看我这一头绿毛,出去比赛多丢人啊!”

  菲姐:……噗。

  “不让你染你翻墙出去也要染,结果还被车撞进了医院,现在知道丢人了?”

  菲姐强忍笑意,“丢人也没办法,你自己看看外面那些长枪短炮,你说我能现在放你出门去吗?”

  宴望舒顺着落地窗往外看去,正好看到一个人想要顺着铁门爬上来,被保安挥着电棍赶下去,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看着情况,走门是行不通了。

  宴望舒长叹了一口气,就在菲姐以为他放弃了刚要松口气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来,对着她眨了眨眼睛,看起来竟是不同往常的软萌。

  宴望舒:“菲姐,你刚刚说我翻墙出去来着?翻的哪个墙,能帮我指个路吗?”

  菲姐:……

  软萌什么的,果然都是她的错觉。

  这张脸长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他是个小王八蛋的事实!

  “你休想!”菲姐严词拒绝,“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去训练室打rank!”

  宴望舒还想要试图挣扎一下,却被菲姐一把扯住了胳膊,直接往走廊的另一边拉去。

  “今天我什么都不干了,就盯着你打rank,不打完10局,休想出训练室!”

  菲姐意志坚定冷酷无情的撂下狠话。

  宴望舒:……

  救命啊,他真的不想顶着一头水草去见未来的队友们!

  这绝对会影响他们训练磨合的!

  绝!对!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