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南星很意外会在家门口碰到梁枫尧。

  梁枫尧也很意外屈南星会这么早就出门。

  他在附近的一个宾馆住了一夜,一大早睡不着溜达到屈家别墅大门外,还没待一会儿就看见了屈南星——怀里抱着一条一看就年纪很大的拉布拉多犬,眼眶通红,脸颊上还挂着点点泪痕。

  “你、你怎么在这里?”屈南星疑惑地问。

  要不是他对自己这个新同桌印象深刻,他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脸盲认错人了。

  还好并不是,就只见梁枫尧从花坛边站了起来,回答他的话道:“家里人想在附近租个房子,让我过来帮看看环境。”

  屈南星不了解梁枫尧的家庭背景,也没去多想什么人租房子会让念高中的儿子在周二的一大清早,大老远跑过来探查环境。

  “哦~是这样啊,”

  屈南星回应了一声,用力往上托了托怀里的大狗,对梁枫尧说道:“我家狗病了,我要带它去看医生,回头见!”

  说着他就急匆匆往前走去。

  这边的别墅区不太好叫车,估计要等一会儿车子才能到,而且车子从门口开进来还需要签字等繁琐的手续,他心里着急,干脆就抱着云朵提前往大门口走去。

  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跟上来,梁枫尧边走边对他说道:“用帮忙吗?”

  屈南星摇摇头:“没事,我自己可以,从这里回学校还挺远的,你得早点儿往回赶才不会迟到。”

  梁枫尧看了眼时间,说道:“还早,我陪你吧,你这样抱着狗上下车都不方便。”

  屈南星又往上托了托云朵,他太瘦了,云朵虽然年纪大了但体型体重还是摆在哪儿,他的确是抱得有些吃力。

  梁枫尧好心要帮忙,他心里十分感激,又想着宠物医院离这里不太远,去学校的话也比这边顺便,便道谢答应了下来。

  等叫的车子来了,两人一起上了车,屈南星继续将那条瘫软的老狗抱在怀里,微微低垂着脑袋,手上轻抚着狗狗的脑袋,又长又挺翘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大颗大颗的泪滴如同水晶一般滴落下来,滴在他抱着狗狗的手上、衣袖上。

  梁枫尧在旁默默地看着,只觉得那眼泪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很不舒服。

  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问司机要了纸巾,轻轻地递到了屈南星的手里。

  屈南星看见递到眼前的纸巾微微一愣,随即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他接过纸巾道了声谢。

  他不想哭的,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哭。

  唯一察觉到的,是心里涌起无法言说的悲伤,满满地塞在心口处,抑制不住溢出来,变成了一颗颗他自己都管不住的眼泪。

  他知道云朵是年纪大了,要离开了。

  这是生命的必然,但这必然依旧令人悲伤。

  “我没事,就是有点儿难过。”

  他擦去眼角的泪滴,努力扯出了一丝笑容,对旁边的梁枫尧说道:“云朵的年纪都快要赶上我了。”

  梁枫尧也伸出手在云朵的脑袋上轻轻地抚摸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明白。我也养过狗,是一只德牧,但它没能活到寿终正寝就被偷猎的人下药毒死了。”

  屈南星愣了下,脑子里忽地闪过一条德国牧羊犬的影子。

  他想起他小的时候见过的一条德牧,很威猛很帅气,也很听话,不知道那条德牧后来怎么样了,

  但此时,他十分同情梁枫尧的那条德牧,问道:“那、那些坏蛋抓住了吗?”

  梁枫尧点头:“抓住了,现在都在牢里待着呢,可惜毒死狗狗判不了死刑。”

  屈南星为那只德牧感到难过,也能共情梁枫尧失去狗狗时的心情,于是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的,它们去了汪星会过得很好的,比在这个人类主宰的世界要好得多。”

  梁枫尧“嗯”了一声,为终于看不到屈南星的颗颗眼泪而短暂的欣慰了一些。

  他又掏出了手机,翻出照片来给屈南星看:“这是我后来养的狗,是那条德牧的后代。还养了一条边牧,它聪明得快成精了。”

  屈南星凑过去看,很快就被照片里德牧和边牧的照片吸引去了注意力,情绪暂时被从悲伤难过的情绪中抽离了。

  不知不觉中车子行驶到了目的地。

  宠物店的老板姓秦叫秦翰明,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戴着一幅金边眼睛,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样子。

  云朵和屈南星一看就是这家店的老主顾了,没怎么诉说前情,秦医生就把云朵接过去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

  最后,他让屈南星把云朵留在店里,并对他说:“不用操心了,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尽量让它舒服地度过剩下的时间。但是小南星,你是怎么把自己搞得比云朵还要狼狈的?”

  屈南星被问的一愣:“啊?”

  秦医生指着屈南星问旁边的梁枫尧:“这位同学,现在是不是刮一阵大风就能把屈南星吹走?”

  梁枫尧并没有对这个问题给予回答,但目光也是停留在屈南星瘦削的身体上,眉头微皱。

  秦翰明见他不答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对屈南星道:“难得你还会交朋友,你这朋友看起来挺酷的。你跟你的朋友站在一起就像是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你太瘦了,你都不吃饭的吗?”

  屈南星的注意力大部分还都在云朵身上,听见秦医生的唠叨也没放在心上,倒是梁枫尧的存在让他留意到了时间。

  再不走,今天上学又要迟到了。

  “它能撑多久?”他小心地摸着云朵的脑袋问道。

  “十天半个月应该没问题。”秦翰明回答他,同时也看出他的犹豫,道:“放心交给我吧,你该上学就去上学,该吃饭赶紧吃饭,最好抽时间去趟医院,你瘦成这样还有劲儿去上学吗?”

  屈南星继续不理会他的唠唠叨叨,只是恋恋不舍地看着云朵,轻声细语地嘱咐了它好多话,最后还是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有问题就打我电话,我24小时开机。”

  他一边说一边把秦翰明和宠物医院的座机电话设置了专门的铃声,又再三地嘱咐他们有问题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接着又跟云朵好好道了别,起身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宠物医院。

  “我帮你叫车你直接去学校吧,我还得回去拿一下书包。”屈南星对梁枫尧道。

  时间稍稍有些紧张,他的意思是让梁枫尧先走。

  谁知梁枫尧却道:“能跟你一起吗?其实我想看一下那边房子的内部结构,不进房子里面,只看看院子也行,可以吗?”

  屈南星这才重新想起梁枫尧说要在他们那个小区租房子的事,忙道:“当然可以,就是时间有点儿紧张,我们赶紧走吧!”

  等回到别墅推开大门,屈南星直接邀请梁枫尧进去随便参观。

  “直接去屋里看看吧,没关系的,我去楼上拿书包,你自己随便看。”

  “哦对,一楼的主卧你别进去,我爷爷还在睡觉,他最近可懒了,总也不起来吃饭。”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经过了院子来到了房子里,推开客厅大门,屈南星先去看餐桌上的食物。

  牛奶和面包完完整整地摆放在那里,没有人动过。

  “你看,我爷爷果然还没起来……”

  忽然,屈南星的脚步顿住了,整个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脸上的表情是惶惑和空白,似乎是猛然被想起的什么事情给砸了个透心凉。

  足足有两三分钟,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由碎裂到慢慢地爬满了悲伤。

  梁枫尧也跟着没有说话没有动,只是安静地陪着屈南星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定在他身上,随时注意着他的表情和动静。

  两三分钟后,屈南星像是生锈的机器一样慢慢地转身,慢慢对着梁枫尧挤出了一丝看似友好实际满是苦涩的笑容:“我、我好像病了,记性变得很差,总是忘了我爷爷已经去世的事情。”

  他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但也能想象自己的笑容一定很糟糕。

  “希望没有吓到你。”他对梁枫尧说道。

  梁枫尧不说话,眼神沉沉地回望着他。

  也不知道为什么,屈南星被他这沉沉的目光盯得有些想哭。

  这是悲悯的眼神吗?他是在可怜自己吗?

  屈南星脑子里转过这样的念头。

  他想要逃避这样子的注视,因为他发现被梁枫尧这样子注视着,他居然不是愤怒和生气,而是很想哭。

  “你还要参观吗?要的话就随便看吧,家里除了我没有别人,我先上拿书包,要来不及了。”

  屈南星一边说一边要往楼上逃去。

  不等他走出去,手腕就被抓住了。

  他听见梁枫尧那低沉的、像是广播员一样好听的声音说道:“你生病了,今天不去上学,请假去医院。”

  屈南星微愣,他是生病了,他自己也知道,并且已经想好周末的时候去一趟心理医生那里。

  但……

  不等他做出反应,梁枫尧已经掏出了电话,拨了个号码。

  “屈南星病了,我陪他去一趟医院……不严重,就是需要请假。”

  那头似乎说了句什么,梁枫尧答应了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接着,梁枫尧松开了握着屈南星手腕的手,吩咐他:“去吧,准备一下我们就出发。”

  …

  等到屈南星回过神来,就发现他已经坐在了网约车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是怎么答应梁枫尧一起去看医生的?

  他的确是出了点儿问题,爷爷去世后不久他就已经发现了,并且也主动地去看过了医生,做了一些治疗吃了些药,情况得以好转,只是刚一开学,他又犯病了。

  他也已经打算周末的时候就再去一趟医生那边的,但……怎么就成了梁枫尧帮他请了假,并且陪着他一起去看医生那里了

  自己的这个同桌……是真的很热心啊!

  两人去的还是屈南星熟识的那位心理医生,一切都是熟门熟路,屈南星都没有详细地诉说病史,只是大概说了一下自己这两天的反复,医生便给他开了药并做了一些医嘱。

  “建议你暂时不要一个人呆在家里,既然开学了就去学校住吧!多和同学朋友们待在一起。”

  “不过也不需要过度担心,你的情况很乐观,才一开始你就意识到自己生病了,也没有讳疾忌医。现在也是,一出现问题你就能马上过来找我,而且还是和朋友结伴过来的,你不排斥交朋友,也知道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这很好,非常好,要继续保持。”

  屈南星乖乖地答应下来。

  他知道上学来回坐公交会浪费很多时间,也会让他疲惫。

  但他放不下家里的花草鱼鸟,放不下云朵,放不下家里的点点滴滴和旧日的幸福氛围。

  他知道自己应该勇敢应该坚强,却还是不忍心打破温情的壁垒,正面面对从此往后都要孤身一人踏上漫漫人生长路的事实。

  只是想想那样的日子,他都会觉得好孤独。

  但现在……他必须要走出去了。

  梁枫尧陪着屈南星去了心理医生那儿,又陪着他重新回到了别墅。

  屈南星心里的过意不去达到了顶点:“你回学校吧,我自己可以的。”

  高中这么重要的时候,他怎么好意思耽误同桌太多时间。

  梁枫尧却表现出去学校没有陪着生病的同桌重要的态度,并且还表示:“放心,不会耽误功课的,我都会,回头你哪里不会我也可以教你。”屈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