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伤势,谢雨浓在家休息了三天,除了步行接送谢容娇,根本没有别的任务。荔莉连厨房都不让他进,说什么油烟糊了脑子就不好了,谢雨浓不知道她从哪里道听途说的这事儿,总之不用他做饭他乐得清闲,每天就吃荔莉从各种饭店餐厅打包回的三菜一汤。
今天好像是吃本帮菜,荔莉一进门,谢雨浓就闻到一股子酱香。谢雨浓摆了两碗饭,坐下来挨个撕开包装盒,一转身的功夫,荔莉已经换了睡袍出来了。
谢雨浓问她:“你下午不出去啦?这个点换睡袍。”
最近几天荔莉每个下午都要去Orad弄展览的事情,陈可心开车带她看展馆,饶是美人当前,荔莉也身心俱疲,她就不是工作的命。荔莉摆摆手,一边坐下一边扎头发,一副被榨干精气的样子。
“我不行了,我今天跟陈可心说我无论如何都要休息,你看我眼袋都出来了。”
谢雨浓象征性地瞄了一眼,敷眼道:“嗯,是有点。”
荔莉戳了一筷子白米饭,要吃不吃的,念叨起来:“同样是加班加点,人家陈可心就每天光鲜亮丽的,那个脸韩国人的水光肌一样容光焕发,他是不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啊……欸,你拍什么呢?我看你每天吃饭都要拍个照。”
谢雨浓按下快门,随口敷衍道:“没什么,就留个记录。”
荔莉狐疑地看着他:“是不是啊……给我看看!”
“欸!”
本来谢雨浓就没拿稳,荔莉伸手一夺立刻得手。什么记录不记录的,谢雨浓一年到头照片都没两张的人,这两天拍盒饭拍这么勤奋,事出反常必有妖。荔莉翻着翻着,忍不住哎哟怪叫,笑得狡黠,把手机屏幕对着谢雨浓,打趣道:“这就是记录?记录给谁看啊?一天三顿饭顿顿都要拍了发过去,你俩干嘛呢,大学生异地恋啊,每天云打卡食堂。”
手机屏幕上不是戚怀风的聊天框又是谁的,基本上一来一回,对方发一张早餐的照片,谢雨浓也发一张早餐的,对方发午餐呢,谢雨浓也发午餐,现在人家发了晚餐了,谢雨浓当然也要发自己的晚餐。
“你懂什么,礼尚往来。”
谢雨浓夺回手机,对面正巧发来一条新消息,问他好不好吃,谢雨浓不自觉抿唇笑了一下,说还可以,等你回来带你去吃。
“啧啧啧,真是天要下雨,爹要嫁人,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谢雨浓忍俊不禁:“你这都混搭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嗳,吃饭吃饭,这个宝塔肉要预定的,我还特地叫他们做淡点呢。”
荔莉献宝似的把那盒卖相绝佳的宝塔肉推向谢雨浓,谢雨浓刚要落筷,手机屏幕上出现一则推送,他匆匆扫过一眼,捕捉到几个关键词之后,不免一怔,于是放下筷子,打开了那则新闻。荔莉看他神色严肃,好奇他在看什么,也绕到他身边去看。
新闻内容很简单,通报上海某知名投资公司法人代表因吸毒贩毒锒铛入狱,该公司资产或将进入清算程序。
荔莉皱了皱眉,问:“他还贩毒?”
谢雨浓摇了摇头表示不甚清楚,又把新闻下方的评论划了看一下,已经有人解码说是猎风投的老板,看热闹的居多,还有一条高赞评论则说猎风投主要投的都是影音业,娱乐圈要大变天了。虽然徐也行也算是沪圈有名的金主,但是认真论道起来,徐也行够不上很多A级以上的项目,一方面他能力不够,另一方面他没有渠道,一个徐也行还不至于让娱乐圈变天。
只不过谢雨浓心中又有一些异样的直觉,他总觉得这件事不会到此为止。
第二天他如期复工,幼儿园附近出了一起小车祸堵车,所以进公司晚了点。一出电梯,没看见前台小姐,他还有些纳闷,扭头望过去,玻璃门大开着,整个工作室的人都聚在那台移动电视前,不知道在看什么。女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声钻进谢雨浓的耳朵,谢雨浓太阳穴突突跳了一下,跟詹秋棠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走到他身边看向屏幕。
画面上正播到检方出入猎风投大楼的画面,警戒线阻拦了高举相机的记者和群众,忽然镜头一晃,大楼里几个黑衣人和穿制服的人架着一个穿黑西服的男人出来。谢雨浓很仔细地辨认了一下才发现那竟然是徐也行,他的面容暗沉黄瘦得恐怖,眼窝青黑凹陷着,胡子拉碴,西服估计也是今天受审匆忙换上的,那些人架着他走到官方摄像面前。谢雨浓发现他手上罩着一条白毛巾,应当是戴了手铐。
不论媒体问什么,徐也行都是一副双目无神的放空模样,他身旁的某一位应当是律师,一直凑在他耳边小声低语,可是不管律师说什么,都不见徐也行眼中有任何波澜。
谢雨浓听见女记者递出话筒,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有传言说您为检方提供了一串涉案名单,请问这是事实吗?”
办公室内每个人都不自觉摒住了呼吸,观察着徐也行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可惜徐也行依然是一副麻木的模样,没有任何反应。记者还要追问,但被一个身材高大穿制服的男人挡在了前面,对方看起来四五十岁,是一副严肃长相,不怒自威,不过脸上始终带着浅而礼貌的笑意,回答了记者几个简单的问题,另外提示采访时间结束,一切事宜经调查属实就会通过官方渠道发布。
现场连线到此结束,画面又回到女主播口播总结,詹秋棠皱了皱眉,用不高不低的音量讲了一句散了吧,都去工作。众人听他口吻,心里也有了数,各自回到工位上去。谢雨浓从前台小姐手里接过遥控器,把音量调低了些。
詹秋棠盯着电视,手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走吧,抽根烟。”
“好,我放个包。”
见他们过去,吸烟区几个同事便纷纷灭了烟回去了,谢雨浓笑笑打了个招呼,才点燃了嘴里的烟。詹秋棠脸色不大好,如果谢雨浓猜得没错,是因为刚才那个女记者的最后一个问题,徐也行为了减刑招供了。
“刚才那个人,是现在上海的公安局局长,姓朱的。”
谢雨浓点点头,明白他在说哪个人。
詹秋棠吸了口烟,低声道:“小事情他从来不出面的,徐也行这趟事情大了。”
谢雨浓手指擒着烟,始终没碰烟嘴,他默然一阵,忽然问:“你是不是知道徐也行供了谁。”
詹秋棠瞥了他一眼,讲:“还记得我跟你说老影后年轻时候乱着呢吗?”
谢雨浓手上一哆嗦,烟灰落下来烫到他的指节,他睁大了眼睛看向詹秋棠,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话。
詹秋棠又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灰白色的雾霭让他看起来神秘莫测,而他的口吻始终很平淡,摸不透起伏。
“这还只是开个头,接下来估计是演艺寒冬了,我们要做好准备。”
人人都知道娱乐圈是个大染缸,但是那只是传言,只有他们这些圈内人才知道,何止是大染缸,唾手可得的名誉金钱,甚至权力,让这个行业的从业者变得疯狂,无限降低道德底线,镜头前光鲜亮丽,镜头后面目全非。如果真的要严查作风问题,能侥幸存活的真不见得能有几个。而他们这些只是靠本事吃饭的幕后工作者,不可避免要遭受牵连。虽然清扫一下,惩恶扬善是喜闻乐见的事,但是对他们来说,行业严冬也不是什么云淡风轻,一笔就能揭过的事情。
那一天估计很快就要来了。
谢雨浓低头沉思着。
詹秋棠忽然说:“你不是一直想要写书,接下来咱们工作室还真得出几个作家才好过日子了。”
谢雨浓愣了愣:“我写什么书,雪菡倒是有几本,不如把她的那几本出了卖。”
“小姑娘写的太嫩了呀,情情爱爱没意思。”
谢雨浓忍不住笑:“那你自己写啊,你多少年没动笔了,开了这个工作室到现在,你真像个纨绔子弟,每天端着咖啡在公司里转一圈,打两盘扫雷,看看时间差不多,吃个饭下班了。”
“嘶,”詹秋棠瞪他一眼,骂道,“你是不是人啊,你要不要去打听打听别人公司,再看看我们公司,入行这么久,你们上过几次酒桌,还不都是你老板我拼死拼活,求爷爷告奶奶喝回来的项目。”
谢雨浓把烟灭了,讲:“这下好了,行业严冬了,詹老板您也不用到处喝酒了,否则要挨查了。”
“你这小子,你很希望我被捉啊?”
“谁希望你被捉,寻你开心。”
詹秋棠也把烟蒂丢了,抱臂于胸前,叹了口气才说:“我可开心不出来,这次徐也行倒台,我那个不靠谱的爹,不晓得怎么样呢,没准我真要被传唤过去问两句。”
谢雨浓心头一惊,问:“詹叔齐也碰了?”
詹秋棠摇摇头,说:“那倒不至于,只不过他好像有钱委托给猎风投打理,我们爷俩合不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不知道他现在跟徐也行来不来往。”
谢雨浓皱了皱眉,沉默一阵,讲:“你放心,如果你临时要配合调查,工作室这边我一定帮你稳住。”
詹秋棠看他脸色严肃,当年青春稚气腼腆过分的小男孩儿,如今也长大了,会贫嘴,会凶人,还晓得托人一把。詹秋棠不由有些感慨,忍不住伸手搓搓他的头发,说:“有你师哥在,还轮不到你充老大,你呢,目前就好好解决你的个人问题就好了。”
谢雨浓捂住被他搓乱的头发,支支吾吾道:“什,什么个人问题,发痴啊你,我进去了……”
“装什么装,我都看到了。”
谢雨浓心心中警铃大作,瞪大眼睛看他:“你看到什么了你看到。”
詹秋棠耸耸肩,满不在乎道:“我手机丢在公司呀,找不到么,我就调了调监控,嗳,我一个人看的呀,别人都没看到,你这么看着我干嘛,该说不说,你家那位真是很放得开,我反复看了——嗳,你干嘛,我开玩笑的呀,我警告你把手放下来啊,你要死啊,你谋杀老板啊!”
“詹秋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