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一路行舟>第四十一章

  路行舟起身去卫生间的时候,盛懿轩跟在他身后一道去了。

  洗手池旁,盛懿轩嘴角含笑,“想不到你们还是走到一起了啊,行舟,可你看着不像gay啊。”

  路行舟微微皱眉,没有回答。

  原本答应汪岑约上盛懿轩一起出来,一是为了逃避江归,二是怀着对盛懿轩的几分歉意,当初不告而别是太过分了,既然他重新回来莞安,重拾和他们的联系也好。

  可是现在,路行舟却很后悔,大家都是成人了,成人的世界只有谈不尽的商业、投资、利益。在盛懿轩连着追问很多工作问题后,他实在不想回答了。

  最初的喜悦掩盖过去,路行舟又绷紧了脸,很少露出笑容。

  说实话,这样的相见还不如不见。

  “你们俩谁在上面,谁在下面啊?”盛懿轩尤不放弃,继续追问着,眼角眉梢都是揶揄的神色,隐隐带着一丝鄙夷。

  见路行舟不说话,盛懿轩也不生气,自顾自道,“听说江归是上面的,他以前带的男的,你们同性恋都叫做小零是吧,啊,那些小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啧啧,你看起来也不柔弱啊,不会真的是小零吧。”

  路行舟抬眼望向盛懿轩的眼睛,那双眼睛还带着笑意,却仿佛未达眼底,浅薄的笑透露着不羁,和记忆中相去甚远。

  上面,下面,你们同性恋,小零,这些词语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在说一道非常不对他胃口的饭菜,既厌恶又忍不住好奇,于是问一问吃过的人味道怎么样,到底是不是非常难吃。

  路行舟厌恶盛懿轩的语气、表情,还有这一个个故意膈应他的词语,他彻底冷了脸,“盛懿轩,当初我不告而别,一直想对你们三个说句对不起,也请你哪天见到他们了,替我带过去这三个字。”

  盛懿轩挑眉,“嗯哼?”

  “今天,我认为我们的重逢并不愉快,盛懿轩,就让我们活在彼此回忆里吧,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再见。”

  路行舟转身,却被盛懿轩拉住,依旧笑嘻嘻的,“行舟,你在说什么啊?我都搞不懂你了,怎么不愉快了?我们明明很愉快啊,你是不是喝醉了?”

  说着,顺着手搭上他的肩膀,好像还是上学的时候一样,“老大,我叫你老大行了吧,你是不是因为我没叫你老大生气了?”

  路行舟又后悔了,他就是这样,一板一眼的,什么心情就是什么脸色,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愉快的话他自己知道就行了,非要说出来,又是何必。

  成年人的世界里,从来不会把话讲破,点到即止才是常事,话说透了只会让彼此都尴尬。

  不过,盛懿轩明显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他打着马虎眼,勾肩搭背的和路行舟重新回到了包厢,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路行舟的脸很臭,江归虽然半醉了,却还是明显感觉到了。

  他凑过去问,“怎么了?”

  路行舟低声道,“回家吧。”

  “好啊。”江归下意识答应,拉着他起身,“到这了,汪岑,回家了回家了。”

  “行嘞。”汪岑醉醺醺地瘫在座椅上,“江少您先走,先走……”

  盛懿轩也热情挥手,“江少,老大,慢走,我哥我负责送回去。”

  江归点点头,带着路行舟离开。

  盛懿轩嘴角的笑在两人离去后收回,看着迷迷糊糊的汪岑,嫌弃的表情尽显。

  心下暗道,他这个表哥当真不争气,年纪不小了,家里的企业不管,天天只知道赛车,还和江归走得这样近,一个同性恋,有什么值得深交的,现在这同性恋还真的和路行舟走到了一起,当真讽刺。

  五年前的话果然是一语成谶。

  这边,江归喝了不少酒,虽不至于像汪岑那样醉得迷糊,但是他的理智也没剩几分了。

  出了酒吧,就是路行舟反拉着他走路了,拦下出租后,江归一直哼哼唧唧地说话,又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路行舟今晚喝的虽然也不少,但或许是因为很久没有喝过酒了,他反而没有感觉,甚至觉得思绪越来越清明。

  “北斛山……北斛……山。”路行舟终于听清了江归说的什么。

  准确地说,他是在哼唱,唱那首路行舟曾经唱过的歌,他不知道歌词,只是一遍一遍地哼着北斛山三个字。

  这首歌路行舟自己也很久没有唱过了,那些曲调音节已经模糊,直到这一刻,在江归哼唱出来时,那些记忆被勾起,仿若条件反射一般,他马上想起下面的调子。

  “行舟山间美景过,归来路边是少年。”路行舟跟着唱了一句,声音虽轻,在狭小的出租车里,还是能听出他的音色婉转动听,连司机都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他们一眼。

  路行舟赶紧住了口。

  其实这首歌在春江知道的人并不多,听李少男说只在北斛山山下的几个村庄才会这首歌,那是他们那里的童谣。

  这些都是李少男两年前告诉他的,说他也是偶然间得知,那几个村庄的人说这首歌不吉利,已经不教小孩子唱了。

  说歌词表面上和谐美好,实际上是鬼故事来着。

  于是,这首童谣已经近乎失传了。

  好不容易回到公寓,江归依旧嘟嘟囔囔地说着话,还拉着路行舟不撒手。

  “先放开我,我去给你倒点水。”路行舟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走向厨房。

  冰箱里除了上次许逸带来的蜂蜜,其他的全是饮料啤酒。

  路行舟的手已经碰上蜂蜜,却突然停顿了下,转而拿向一旁的啤酒。

  他轻轻打开啤酒倒进杯子里,拿去给江归。

  “唔……好凉。”江归皱眉推开杯子,“我要吃蛋糕,我的蛋糕呢?”

  “没有蛋糕。”路行舟耐心哄着他。

  “我要许愿。”江归好像没听清路行舟说什么,固执地双手合十,往前吹了一口,闭眼喃喃说着什么。

  说完哈哈笑起来,张开双臂,“行舟,行舟,过来,不舒服,我要抱着你。”

  路行舟凑近一点,“乖,再喝一点,喝完就舒服了。”

  江归眯着眼睛,“我会让你舒服的。”

  “不是。”路行舟又将杯子凑过去,“乖,再喝一点。”

  江归扑哧笑起来,手指一下一下点着路行舟的下巴,“行舟,你答应我那个,我就喝。”

  路行舟尴尬低头,其实江归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既不是让他穿女装,也不是让他用道具,仅仅只是让他口而已,可是他一直推拒着不愿意,从第一次到现在,都是不愿意。

  “好,我答应你。”他艰难咬牙。

  江归笑嘻嘻就着杯子喝下,路行舟又去倒了一杯,一杯又一杯,哄骗着他喝下去。

  直喝到他嚷着头疼,要吐了,路行舟才不敢继续灌了。

  他知道今晚江归喝的大都是红酒,现在掺了啤酒,应该很容易醉倒。

  “行舟,你还没有对我说生日快乐。”江归依旧在喋喋不休,“我要听你说生日快乐。”

  路行舟没有回应,因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着说着就卧倒在沙发上不动了。

  他长叹了口气,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

  原本他还担心过,江衍升会不会像五年前一样突然出现,送上一份蛋糕。

  不过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或许,江归早就不是那个惦记着奥特曼蛋糕的儿子,江衍升也不是那个时刻关注儿子成长的父亲了吧。

  他拿出手机,对王明明发出一句,“七点前什么时候方便?”

  “现在就方便啊。”

  “你在哪里?”

  “四俊山,你来吗?”

  “我去。”

  路行舟披上外套,匆忙出门。

  打车到达四俊山山顶时,正是四点钟。

  王明明穿着长T短裤,脖子上围着围巾,脚上穿着拖鞋,搭配略有些不伦不类,看到路行舟,笑容满面地打招呼,“路先生,一起来看日出啊。”

  路行舟怎么也想不到,他昨天傍晚在四俊山看日落,今天凌晨又在四俊山看日出。

  此时的东方,只有一片灰蒙蒙,太阳没有升起的征兆。

  “你是七点的飞机吧?”路行舟好心提醒,“可别等到日出了,你也错过航班了。”

  “没关系,享受当下嘛。”王明明是和朋友一起来的,因为路行舟的关系,他们两个单独来到几步开外的地方说话。

  这里没有别的人,只有风一吹就将他们的话吹散在海面。

  “他们说,昨晚西边有晚霞,今天早上不会有朝霞了,不知道真的假的。”王明明一直盯着海面,像是喃喃自语。

  路行舟是第二次见王明明,每一次他的感觉都是,王明明不像是个心理咨询师。

  假如他把自己看做病人,就不会在病人特意跑来找他的时候,还聊一些和病情毫不相干的话题。

  “我们的时间不多。”

  “哦,那你先说。”王明明转过头看他,收起微笑,表情认真。

  路行舟却顿住了,“我上次在微信上跟你说过。”

  “好的,那我先说一下你的症状好吗?你只摇头或者点头即可。”

  路行舟呼出一口气,点点头。

  “我们第一次聊天,你跟我说,不管男女,你对别人的身体都没有反应,甚至接触还有会抵触,对吧?”

  路行舟点头。

  “但你看片子,是有反应的,对吧?”

  路行舟点头。

  “你说过的那个男人,嗯,我们暂且把他称为A先生,你们又相遇了,他和你做,你有反应,不抵触,甚至很迷恋,对吧?”

  路行舟咬紧了牙,点头。

  “但是,你又不愿意主动,不给他回应,甚至只是扮演冷冰冰的尸体,不让他看出你的迷恋,对吧?”

  点头。

  “因为,你知道他在你之前有过别人,你只要一想到就会恶心,浑身不舒服,不想让他碰你了,可是偏偏他一碰你,你就又抵抗不住,每次都被他拉进深渊,是吧?”

  点头。

  “明白了,你爱上他了。”王明明一拍手掌,定下结论。

  “不是!”路行舟咬牙,“不可能是!”

  “为什么不可能是?”

  “我跟你讲过,在遇见他之前,我喜欢异性,我有反应,只是在他碰过我之后,我就变成这样了。”

  “这个不能解释你为什么不可能爱上他,逻辑不串联。”

  “不,不是。”路行舟摇头,“性洁癖,对不对,你之前说过的,我是性洁癖,对跟第一个发生过关系的人有依恋和迷恋情结,对不对,对他和别人发生关系会排斥,对不对,这不就是我现在的状况吗,对不对?”

  “路先生,你之前不是不承认吗?”王明明笑了出来,他这一笑,没有故意挑衅的意思,反倒笑容温和,仿佛能让人的心静下来。

  路行舟这才发现,刚才自己说了什么。

  “我,我真的有……”

  “你放心,性洁癖只是心理障碍,称不上疾病,我说的吃药治疗倒也不必,吓你的。”王明明继续笑,“只是,我感觉你的状态不太对,倒是有抑郁的倾向,路先生,你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不,我没有。”

  “我说你有性洁癖的时候,你也是这样,马上就摇头否认。”

  路行舟顿住,自己究竟怎么了。

  “你仔细想一想,这位A先生,你到底爱不爱他,又该如何平衡你既想和他做爱又反感他之前性行为的矛盾,甚至于,再往长远了想一想。”

  王明明望着天边的海天一线,继续道,“你究竟是异性恋、同性恋抑或是双性恋,你是否敢于直视和公开自己的取向,你未来身边是否会有一个爱你包容你心理障碍的人,你又是否会为了他突破你心底的障碍,勇敢地和他站在一起。”

  “爱。”

  “对,是爱,爱是这世上最好的良药,可以解一切疾病。”王明明哈哈一笑,“我不是瞎扯啊,我可是专业的,有证的,我这话虽然有些假,但是以我的经验来看,这是真的,爱可以创造奇迹不是胡说,尤其是心理障碍这块。”

  “可是,为什么有的人有人爱,还是会选择自杀?”

  “路先生,你问这个问题就很危险了啊。”王明明指着路行舟,“不要去想这些容易致郁的问题,有时间想这些问题,还不如去想一想今天的风很柔,海很蓝,日出,很美。”

  “太阳出来啦,出来啦。”

  路行舟抬头,太阳的确出来了,只是在阴云下探出了一丁点的红,那红仿佛被稀释了,变成了带着一点红的白,既不绚烂,也不夺目。

  不少人发出失望的叹息,“果然今天没有朝霞,就没有好看的日出啊。”

  “可是今天依旧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呀。”王明明笑呵呵地道。

  这是路行舟第一次看到日出,荥山上的那次,他没有看到,但是那次周围人群爆发出的欢呼雀跃声,要比这里响亮得多,所以,那次的日出一定很美吧。

  而他看到的这一次,在别人眼里是失望的。

  他倒觉得很美好,如果带了画笔画下来就更好了。

  他刚想到这里,就想到江归送他的画笔,继而想到江归,心越发乱了。

  王明明甩给他的那些问题,他一个都不想去想,不想去想。

  “明明!”那边有人大声喊。

  “哎,来了!”王明明大声回应,然后看着路行舟,“我得走啦,要不要一起下山?”

  “你先走吧。”

  “好,今天聊得仓促,期待下次继续哦。”王明明走了几步,还没走远,又回头,“路先生。”

  “嗯?”

  “你刚才问的问题,我的回答是,要么那份爱,只是说爱的人嘴里标榜的爱,自杀的人感觉到的并不是爱,而是打着爱的旗号的禁锢。”

  “要么,那份爱,太沉重了,太沉重的爱,让本就想要轻生的人感到压力,觉得自己回应不了同样沉重的爱,结果选择放手。”

  “所以,爱也是有剂量的,爱虽然常有,刚刚好的爱不常有。”

  “嘿嘿。”王明明露出狡黠的笑容,挥手离去,“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