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一路行舟>第三十章

  江归在院子里看见几簇水仙花开得好看,只是枝叶繁乱,说明它的主人很久没有打理了吧。

  他又将视线从水仙花转移到屋子上,屋子是木质的,只有三间,木门上也都落了锁。

  江归向西侧的屋子走过去,想踹开来着,只是这门远比外面的大门结实多了。

  他拿来院子墙角的石块,一下下砸着,仍旧砸不开。

  一大早上又累又饿,身上还在疼,江归这会儿是真没力气了。

  他瘫坐在地上,呼呼地喘气。

  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侧脸,看到一墙之隔的阿婆家,有个小男孩站在墙头上探头。

  那孩子不大,看起来也就十岁左右,一双眼睛圆滚滚的,干净中带着一丝狡黠。

  江归皱眉回望过去,故意漏出凶狠的表情。

  那孩子有些瑟缩地眨了眨眼睛,然后用手指了指窗户。

  江归向后望去,恍然大悟。

  从窗户进去不就得了。

  他笑起来,冲小男孩比了个点赞的手势,拿起地上的石头,啪的一声,打破了玻璃。

  江归拍拍手,墙头的小男孩也跟着拍拍手,嘿嘿地笑。

  江归虽然行动不便,依然还是麻利地从窗户翻进了那间屋子。

  他没有料错,这是路行舟的房间。

  几乎是一瞬间,江归就能确定。

  因为墙上的画。

  那是路行舟的手才能画出来的线条。

  那间屋子不大,一张床看起来也不到一米五,书桌,书柜,衣柜都很整洁,没有多少东西。

  除了画,几乎找不到任何属于路行舟的痕迹。

  他顾不得屋里的灰尘,倒下躺在床上,床褥有些凉,像是带了寒气,有着潮湿的味道。

  江归却觉得上面有路行舟的味道,他贪婪地嗅着,嗅着,陷入沉睡。

  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江总,你在哪里?”许逸的声音传来。

  江归有些眩晕,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哪里,手臂间的钝痛阵阵袭来,才让他清醒一些。

  “许逸……”他叫道,“许逸,你回去吧,我要在这里住下来。”

  “住下来?”许逸惊道,“你身上还有伤,确定要住下来?”

  “那……你也住下来吧。”江归没有想太多,住下来,住多久,吃什么,做什么,他都没有想,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等到路行舟回来。

  他听到许逸低低的叹气声,“好。”

  他和许逸真的住下来了。

  他住在西侧屋子的床上,而许逸则在打开了主屋后,寻了被褥,在主屋的地上打地铺。

  平日里许逸会去集市上买菜,做饭,养花,甚至还会去河里钓鱼,这里的生活他适应得比江归快多了。

  而江归每日就宅在屋子里,或者去旁边的主屋里翻找东西。

  很奇怪,他没有翻找出来过相册,除了主屋内悬挂的一张路行舟父亲的遗像,家里找不到任何一张其他的照片。

  从小就不爱拍照吗。

  “咚咚”门外有声音,江归从床上起身出去,以为是许逸回来了,他早就饿了,就等着许逸回家做饭。

  出去后才发现又是邻居家的小男孩。

  通过许逸的嘴里,他知道了小男孩叫乐乐,11岁,上小学五年级,爸妈在外务工,家里只有他和奶奶两个人。

  江归没什么兴趣,他有兴趣的只有关于路行舟的事。

  不过,他从来没有在许逸面前提过路行舟,许逸当然也不知道江归为什么好好的莞安不待,非要霸占别人的家里住下来。

  江归不提,许逸也不问。

  乐乐在墙头上露出一张小脸,手里拿着白色的软和的东西,一口口吃着,鼓得腮帮子圆圆的。

  江归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还是咽了咽口水。

  他第一次走近那面墙,仰高了头,“喂,你吃的是什么?”

  “糍粑。”乐乐的普通话很标准,没有口音,这让江归也乐意多和他说几句。

  “还有吗,我尝尝。”

  “有的。”乐乐一骨碌消失不见。

  江归叉着腰站在院子里等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了,半个多月,他没有和外人接触,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遍遍翻看着路行舟书柜上仅有的几本书,和之前五年里的自己完全割裂。

  在这个莞安之外的地方,脱离了喧嚣和尘世的地方,穿着下司集市上买的缎面衣服,还有已经太久没有修理半长的头发,和之前的自己一点都不像。

  甚至,他还在这里向一个11岁的小男孩讨要糍粑吃。

  他都快分不清这是真实的自己,还是虚幻中的自己了。

  乐乐从大门外跑了进来,手里拿着白纸包好的白花花的糍粑,热情递给江归。

  江归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往嘴里塞。

  “叔叔,你是方阿姨的什么人啊?”乐乐眨巴着大眼睛,充满好奇。

  江归是懒得回答他的,只是吃了人家的东西,勉强给了好脸色,随意道,“你猜猜。”

  “我奶奶说,方阿姨是你的后妈,可是,许叔叔跟我说不是,那你到底是不是嘛?”

  “什么?咳咳。”江归惊吓太大,一口糍粑差点噎在喉间,他顺了气后,大声斥责,“什么后妈,胡说什么呢?”

  乐乐吓得缩了缩脖子,扁着嘴不敢吭声。

  江归吼完之后,细细品味,又问乐乐,“你奶奶为什么这样说?”

  “他们都说,你的车是莞安的,方阿姨不是也嫁到莞安了嘛,还说,看你和那个人长得很像,绝对错不了。”

  小孩子的语言组织不是很好,一句一句像是学来的话。

  “方阿姨说是去享福了,其实根本没有享福的命,说不定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原配的孩子容不下她,来找她算账来了,她肯定躲在春江,不敢回来。”

  “这些,都是谁说的?”江归握紧了手里的糍粑,碾碎,恶狠狠地问乐乐。

  “我,我……”乐乐这次是真的吓着了,拔腿想跑,却被江归揪住了衣领提高,乐乐的双腿扑腾着,哇地一声哭出来。

  “江归!”许逸恰好回来,将人解救了下来,“怎么了这是?”

  在这里,许逸不叫江归江总了,刨除了工作之后,许逸也显露出骨子里温和善良的一面。

  他将乐乐护在怀里,拍着背安慰,“没事,没事了。”

  江归狠狠扔了糍粑,指着乐乐,对许逸道,“你问他,都是谁说的那些话,我要去亲自问个清楚!”

  许逸愣了一瞬,看着怀里的乐乐,小声指责,“怎么还是跑到他跟前说这些?”

  乐乐委屈地扁扁嘴,低下头,眼眶还是湿湿的,一下下抽噎着不说话。

  “你知道什么?”江归听出了许逸话里的意思,合着就他天天待在屋里,什么也不知道。

  许逸又小声对乐乐说了什么,让他先回家,然后才在院子里搬来桌椅,拿出他带回来的吃食摆上,“这里的老乡给的,来,坐。”

  江归撇着嘴坐下,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还能讽刺地问,“你在这里混得挺开嘛,真是看不出来啊,你上能对付商界的精英大佬,下能应付村里的孤寡老幼,了不起啊。”

  “我就是在山里长大的留守儿童。”许逸低声道。

  “哦。”

  许逸从来没讲过他的私事,江归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许逸用手抓着桌上的吃食,问,“你真的想听这家主人的故事吗?”

  江归点头。

  “这家主人叫方成佳,结婚一年,丈夫就意外去世了,是她一个人把刚出生的孩子拉扯大,他们都说,方成佳长得漂亮,即使带着一个孩子,依旧有不少人前来说亲,不过她都拒绝了。”

  “方成佳死去的丈夫,是在北斛山景区意外坠崖的,据说她当时拿到很大一笔赔偿款,她也就不愿意回娘家再嫁,在下司住了下来,后来的每一年春节,说是有个她丈夫单位的领导会来家里慰问,还资助他们的孩子上学,年复一年地不间断,周围人都心照不宣,那个领导是看上了方成佳,或许是身份不允许,只能保持地下的隐晦的关系。”

  “前几年,有个邻村的年轻人,比方成佳小了快20岁,也看上方成佳,猛烈的追求搞得人尽皆知,最后,那年轻人还是熬不过家里人的催促结了婚,但是结婚没多久,那人竟然又来找方成佳,后来他的妻子知道了,也来找方成佳,骂她狐狸精。”

  许逸顿了顿,他尽量像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故事一般,可是,想到他从别人嘴里听过的话,一句一句夹杂着揶揄,讽刺,嘲笑,即使他只是个过客,也不免对方成佳产生几分同情。

  他生长在山里,自是知道人言有多么可畏。

  “方成佳在下司是有一家铺子的,生意做不下去了,在家里待了半年之久,突然有一天,有人见那个领导带着方成佳,拉着行李,上了一辆莞A的车,上车之前,那人叫住方成佳,问她这是去哪里,她笑着说去结婚,然后上了车。”

  “这下,下司所有人都知道,方成佳到底还是和那位莞安的领导结了婚,三年了,她很少回这里,偶尔只有清明和除夕,才会看到她和她儿子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