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一路行舟>第二十二章

  “你!”江衍升怒视着江归,后槽牙咬得死紧,极力控制情绪,“你是同性恋我可以接受,但是,不能是他!”

  江归不可置信,“为什么?”

  江衍升垂下头,胸口起伏不定,不回答。

  路行舟呵呵笑了起来,甩开江归的手,“因为,我们是亲兄弟,是不是?啊?江叔叔?或者……爸爸?”

  江衍升猛地抬起头,“行舟?不是,不是的,你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路行舟倒吸一口气,“不是我爸,会每年偷偷来看我,给我和我妈钱?不是我爸,会关心我上不上大学?不是我爸,我妈会等你那么多年,谁都不嫁?不是我爸,为什么我叫你,你会答应?”

  每说一项,江衍升的脸就僵硬一分,直到最后,他的脸已经灰白,似乎一瞬间老了很多。

  而江归,自听到亲兄弟三个字开始,就已经僵住,并出现耳鸣,往后路行舟的每一个字,他都开始听不清,也听不懂。

  “不是,行舟,不是……”江衍升连连否认,“真的不是!”

  “不是?呵呵,那就不是好了。”路行舟向后倒去,双手一摊,“反正对我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今天能看到你这副样子,我满足了,呵呵,哈哈。”

  他又猛地站起来,留下一句,“这是对你丢下妈妈和我,最好的报复。”

  路行舟离开了,只剩下江衍升和江归父子颓然坐着,沉默相对。

  许久,江衍升手机响了,是胡津。

  他挂断,转头望着怔然悲伤的江归,拍拍他的肩膀,“孩子,听爸的话,爸虽然接受你喜欢同性,可是这条路太难了,首先你妈就不可能同意,你可以喜欢,但不能告诉全世界你喜欢,懂吗?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好好学习。”

  说罢,起身离开了。

  江归抹了把脸,无声地笑了笑,他无意识侧头,和不远处的盛懿轩视线撞到一处,盛懿轩赶忙撇过头,拉着胡辛奕离开。

  江归毫不在意。

  刚才的一切好像一场梦一样,是不是他最近学习太累,出现了幻觉,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在课外补习的,不是在这里。

  是啊,从荥山回来后,江归为了能够尽快和父母坦白,他逼迫自己学习,想要尽快进步成长,尽快做出成绩。

  可是,在他为了他们的以后努力的时候,却被告知,这一切都是路行舟的一场报复?

  他怀着目的和自己交往,早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甚至,可能是自己的亲哥哥。

  呵呵,太好笑了,每一个真相都那么让人好笑,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怎么可能有他这么傻的人,怎么可能?

  在这一刻,他最敬爱的父亲,他最爱的恋人,全都变得不认识了。

  晚上九点五十分,江归久违地回了家。

  王姨热情出来迎接,“小少爷,回来了?”

  “嗯。”

  王姨其实比江归的母亲还大上几岁,因为在他们家时间比较久,早已经当一家人,甚至会揶揄着叫江归少爷。

  这些古旧的称呼江归是很排斥的,平时他都要纠正一下,今天也只有无奈的撇了撇嘴,问,“爸妈回来了吗?”

  “江太太在家呢。”王姨指了指楼上。

  江归点头,踩着旋转木质楼梯上去,“妈,妈!”

  二楼书房里,黄笠还在处理公事,听到江归的声音露出微笑,嘴角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刚合上电脑,江归就推开门,出现在她面前。

  “宝贝儿子,今天怎么难得回来了?”黄笠取下眼镜,敲打着腰站起来,上前温柔地看着他。

  黄笠是个强势干练的人,在工作中是,在生活中亦是,她为数不多的温柔的一面,只给了江归。

  虽然她作为母亲,给予儿子的陪伴太少,但是相比江衍升某些时候对江归的强制,黄笠还是给予了江归很多自由。

  “妈。”江归控制不住自己,逐渐红了眼眶。

  懂事之后,他已经没有在黄笠面前这样哭过了。

  “这是怎么了?”黄笠拍着他的背,“谁欺负你了?敢欺负我儿子,不管是谁,只要他在这莞安,我都会让他好看。”

  “妈。”江归吸吸鼻子,“你不要跟黑社会大姐大似的。”

  “呵呵。”黄笠笑着,“妈不在乎,说,谁欺负你了。”

  “没有。”江归也笑了,“就是学业太难了,我怕我学不会。”

  黄笠啧了一声,“没有什么学不会的,妈都没上过大学,不照样管着一公司两千多号人吗,你有我和你爸给你基石,给你跳板,做什么都能成功,不要怕。”

  江归沉默不语,江衍升和黄笠有很多观念不一致,包括对他的教育。

  江衍升认为他要好好学习,最好能出国深造,取得学位,学成后自己在外锻炼几年,看他是否可以靠自己取得成绩,黄笠则认为学业不是最重要的,甚至可以过早地在自家企业上班,以后直接接手公司。

  最后他们两个勉强达成一致,让江归大学毕业之后再做打算。

  “妈,爸呢?”

  “不知道,该回来就回来了。”

  江归一直都知道,他的父母感情不和,更是从没有在他面前表现过恩爱。

  可是,他们却很理智又冷静,即使观念不合也不会争吵,而是像谈判一样,只谈利弊,不谈感情。

  这么多年,他们没有第三者,没有谈过离婚,江归也就刻意忽视他们的问题。

  江归默默看了会黄笠,轻声道,“妈,我先去睡了。”

  “去吧。”黄笠目送他出书房,继续坐回位置工作。

  即使卧室很久没住,王姨还会每天打扫,一切都是干干净净的,像是昨日刚住过。

  江归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的某一点,一眨不眨,盯了太久,酸涩的眼眶开始湿润,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胳膊搭在额头上,发出压抑的鼻音。

  他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好,好到掏心掏肺,好到比自己还要好,好到他都怀疑自己来到这世上,只是为了对他好。

  为了他,抽烟,喝酒,打架,赛车,坐飞机,爬山,做了所有自己从没有做过的事,只为了他喜欢,为了他,买饭,占座,背包,撑伞,系鞋带,做着没脸没皮低到尘埃的事,只为了他开心。

  到头来,竟全是他一个人的一厢情愿。

  路行舟……行舟……舟……

  江归突然起身,去书柜前翻找着,许久,终于在一摞书中抽出三张纸,那是三张两个手掌大的铅笔画,一张画着冒着炊烟的木屋,一张画着山林小溪,还有一张,画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的上半身。

  三张画的右下角,都有一个小小的舟字。

  舟舟,他真的是舟舟……

  高一那年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江衍升出差回来,说他资助了山区一个考上大学的哥哥,那个哥哥为了感谢他,画了这三张画,江衍升转而送给了他。

  15岁的江归皱着眉,画这么寒碜的画感谢人吗?

  他指着那张西装的半身画像,恶意地问,“这画的是什么呀?怎么都没有头?”

  江衍升愣了一下,拿过那张画,仔细看着,叹气道,“这孩子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或许是在画他父亲吧。”

  江归撇撇嘴,发现了画上小小的舟字,问江衍升,“这是什么?他的名字吗?”

  “嗯,舟舟,他叫舟舟。”江衍升温和笑着,“你要像他一样,好好考上大学啊。”

  江归气结,他气江衍升很久没有回家了,更气江衍升对别人家的孩子这么上心。

  江归把画夺走随意放在一边,独生子的关系,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爸爸对别人表现过多关注,于是他也急于表现自己,“爸,你都不知道,我终于在这个暑假学会游泳了。”

  江衍升又笑,“好,很好。”

  可是江归总觉得江衍升的笑没有到达眼底。

  后来,关于这三张画的内容,他记不太清楚,只是记得那个小小的舟,因为他觉得舟舟这个名字很好听,特别有诗意,连带着那简单的铅笔画也有了诗意似的。

  原来这三张画夹杂在书里边,画和书一样,三年了,江归没有翻动过。

  直到今天。

  舟舟,是路行舟吧?

  曾经,江归在心底多次叫过他舟舟,就是因为这三张画署名的影响,却没想到啊,此舟舟和彼舟舟,真的是一个舟舟。

  他突然闷声笑起来,仔细用手抚摸着画,想象着路行舟画画时的样子。

  孤单,落寞,彷徨,悲伤。

  他仿佛从这些画中读到了情绪。

  江归不是没有见过路行舟现在的画,且不说画功有了提升,只说画画的笔触和风格,好像也不太一样了。

  现在路行舟的画,下笔稳重,线条利落,成画也有一种成熟的美感,而这三张画,下笔虚浮,线条张扬,更像是发泄情绪的作品。

  真的不像是作为感谢主动送出去的礼物。

  路行舟,和自己的父亲,究竟有什么样的纠葛,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江归想不通,为什么要给一个人身上加那么多枷锁和标签,一个人,首先他是一个人,他是独立的个体,他真诚,勇敢,善良,可爱,都是他个体的品质,不能因为他的枷锁和标签否定他的品质。

  江归喜欢路行舟,只是因为他就是他,他不想因为他是谁的谁,以及他的身份而改变。

  江归似是想通了,他抿紧了唇,将画好好收起,拨出电话。

  “喂,江先生。”胡津的声音有些气息不稳。

  “小胡哥,我爸呢?这么晚了还在忙吗?”

  “江董他……”胡津似是使了下力,“他喝醉了。”

  “喝醉了?”江归皱眉,“喝醉了赶紧送回家啊,你们现在在哪?”

  “江董说不回家,就在,就在外面住了。”

  “外面?住酒店吗?”江归忍不住吼道,“都喝醉了也不知道回家吗?”

  胡津像是吓到了,在那边不说话。

  江归调整呼吸,恢复平静,“在哪个酒店,我去找他。”

  “江归。”胡津也冷静下来,“今天晚上江董不太舒服,喝了很多酒,我建议你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说完后,挂断了电话。

  江归不可置信地望着手机,再打过去,关机,他倒吸一口气,再打胡津的手机,关机。

  他狠狠将手机摔到床上,整个人也再次仰躺在床上,无奈咬牙。

  之后,他打开微信,看着置顶的第一个名字,mark,路行舟告诉他,曾经他很迷恋《英雄本色》的小马哥,所以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

  江归看着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告诉他会晚些到的对话上。

  他在对话框里输入,“行舟,就算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我们的感情还是真的,只要你还喜欢我,我还喜欢你,我们之间就没有问题,行舟,告诉我一切,让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发出。

  然而却没有发出去,路行舟已经将他删除了。

  江归不死心,拨打他的手机,关机,又是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