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凉气窜进衣袖里，温悯生打了个冷战，搓搓手，捏起一根薯条蘸番茄酱放进嘴中。
周一的麦当劳也有不少人，午饭时间多是初高中和附近大学的学生，两层楼，只有二楼一个靠窗的角落有空座。直接捧着托盘从厨房拿了些东西出来，两人便在那唯一空着的位置坐下。
即使在记忆世界里，对于不属于这里的生命，时间也一直在流逝，只不过在这里时间的流动和现实世界并不同步。
进入林远记忆之前，为了防止考试时肚子不舒服，温悯生只吃了一点早饭，结果上午的考试还没完就被裴涯絮拉了出去折腾到现在，自然会饿。
两人刚刚在桌上坐定，周围吃饭路过的学生们忽然从某一个时间节点开始，像是高倍速一样放快，窗外川行的车辆带出一条条流火，种种声音也被压缩失调。
在这个忽然加速的世界里，只有坐在角落里的两人维持着正常的时间线，温悯生一边看着这周围不可思议的场景，一边把番茄酱挤进薯条桶里。
裴涯絮道：“记忆世界里，不清晰的地方就会被加速省略掉。”
温悯生点了点头。
裴涯絮看她吃的香：“在这里吃东西，暂时可以压住你的饿，但回到现实世界后依然会饿，只是暂时满足而已。”
温悯生又点了点头，倒是少有的乖顺。
裴涯絮对汉堡鸡翅没什么兴趣，抱着胳膊坐在对面。
她身上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换回来的红色西装，半圆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耳边梅花落雪，薄唇微抿，侧首看向落地窗外的街道。
温悯生慢条斯理的吃了包薯条，一边剥开包裹汉堡的外皮一边道：“你一点都不饿吗？就算是暂时满足，也总要吃些东西吧。”
裴涯絮淡淡收回视线，削葱般的手指拿起桌上咖啡，抿了一口，又放回去，像是装X要装全套，还拿起纸巾擦了擦唇角。
温悯生想笑又忍住了，咬了一口汉堡：“话说，我是你的第几个业务对象啊？”
“不是个，”裴涯絮道：“是第一批。”
温悯生咬着汉堡的嘴一停，腮帮子鼓起来，撑起一角圆润：“怎么说？”
裴涯絮细细出了口气，一只手搁在桌上，屈指轻敲着：“这是新上任的司长弄出来的东西，就在不久之前，带上我以及其他判官是第一批扩散的业务员，连带你以及其他的旅者，都是第一批续命者。目前来看，应该还属于测试阶段。”
“说是秉承着生命之重，要续人间真情的理念，想要三界合作已达到延长人类寿命的目标......笑什么，觉得好笑吗？我也觉得好笑。”
温悯生却是兴奋道：“没有，我不是觉得好笑，我是觉得很有意义啊！刚开始就这么觉得了。”
裴涯絮定定凝视她：“理由？”
温悯生眼下口中的食物，开口道：“目前我作为一个人类，肯定是希望有这种保险能够让自己活的更久一些。另外其实我很早就这么觉得了，既然地府可以知道人间的人什么时候死去，而人间的人死去之后又会去地府，那么为什么大家不合作一下可以让人间的人活的更久呢？”
裴涯絮食指弯曲揉着下巴：“你说绕口令呢？况且，为什么我们要帮你们呢？”
温悯生道：“因为你们也有可能再轮回去人间，再做一次人对吧？仙界也是同理嘛，说是三界，但最终不还是以人界为重？不管是生活在哪里的人，最终都是人对吧。”
裴涯絮提了提唇角：“我只和你说过地府的存在，没有提到过三界，我记得现在很多影视作品里面都加码了，喜欢整六界的概念，怎么你就那么笃定只有三界呢？”
温悯生一怔，面不改色道：“我瞎猜的。”
裴涯絮颔首道：“行，就照你说的那样，大家都是人，那么为什么还会被分隔开呢？”
她一字一句问道：“为什么地府之人被赋予收魂的能力，仙府又被赋予种魂的能力呢？国家与国家，不，你邻居之间还得有所保留呢，为什么我们就要交出能力，帮助你们呢？你们甚至连我们的存在与否都不清楚，所谓合作，不也只是单方面付出吗？”
刚刚被言语试探，温悯生收敛了一些。她放轻下齿力道，一双乌黑的眼越过汉堡纸看向对面女子，轻声道：“这个套餐，好像让你们不是很开心。”
“怎么开心？”裴涯絮微微扬起下巴：“破事一堆，工资没有。”想到自己清零的账户，更加不爽了。
不过又顺带想到那个冻结多年后突然解封的账户，内心翻涌的不爽被压下些许。
当年醒来之后，那笔五亿贡点的巨债便挂在她头上，没有来由。
她跑去问孟情有没有遇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孟情很笃定的说见到了，但是要等到裴涯絮查到自己的欠债户主是谁才肯告诉她。
除非灰飞烟灭，不然总逃不出这三界之外，或许是以魂体在仙冥界生活，或许是在人间轮回转世，一定会留存一点在三界存在过的痕迹。
想到那面目温和的女子，只觉得内心又柔软些许。
从前那人也做了不少好事，不至于受什么罚，现在应当是在人间轮回吧，而且一定是一生富贵平安的命格。
这么多年来她也遇到过很多人，和那人相像的也不少，可只要深入了解一点，就会发现那些都不是她。
她认为续命套餐是没意义的东西，那这种漫无边际的寻找不也是没意义？
毕竟轮回过后，那人绝不可能还记得自己。
裴涯絮蹙起眉尖，揉了揉眉心。
温悯生把最后一块汉堡放进嘴中，拿纸巾擦了擦嘴，正要开口说话，周围加速的场景忽然慢下来，恢复了正常的时间线。
夜幕降临，麦当劳里的光线明亮，温悯生笑道：“这一顿饭吃的挺久。”
裴涯絮看她一眼，起身往外走：“走吧。”
温悯生随她一起回了林远家，街道里一如往常的热闹，经过那家汉子的烤肠店时，温悯生笑着从汉子摊位上拎起一根烤肠，双手合十低声说了句谢谢，赶忙跟上裴涯絮的步伐。
“你有那么饿？”裴涯絮没回头，却犹如脑后长眼。
温悯生晃了晃烤肠，差点把甜酱晃下去，赶忙用手接住，道：“我正在长身体哦。”
下意识的，眼角一点余光落在温悯生身上，在描出某种弧度后收回，裴涯絮轻哼一声。
穿过门进了屋，客厅的电视开着，林远正坐在沙发上，眼睛直勾勾看着电视上跳动的画面，茶几上铺开几本作业，他手里的圆珠笔点在选择题的圆框里，拉出A下长长的一条线。
写的是数学作业，大题后拥挤的公式间夹着几个不相关的字眼，一看就是看电视迷了眼写进了答案里。
温悯生轻笑着摇头，走进厨房里，拿出一个白瓷盘子，把手里的烤肠放了上去。
虽说微小的干涉并不会影响未来人生走向，但裴涯絮更偏向于不要做这种节外生枝又毫无意义的事，冷声道：“你做什么？”
温悯生抿着唇，尽量小声的把厨房拉开一道小缝：“我试试这样可不可以。”
林远本来入迷一般的看着电视，忽然鼻子抽了抽，视线硬是转了个方向。
他从沙发上跳下来，踢踏着拖鞋进了厨房，当看到盘子里那一根焦香的烤肠时，眼睛顿时放光。
压抑住嗓子眼里的激动嚎叫，林远一把将烤肠抓在手里，闻了几下后舒服的长出口气，看了眼大卧室的方向，把烤肠迅速塞进嘴里吃了个干净。
吃完了，把签子折了几折塞进垃圾桶深处，又冲进卫生间漱了漱口，才心满意足的坐回了沙发，拿着笔继续写作业。
裴涯絮道：“你就知道他一定会吃？”
温悯生看着他一系列动作，含着笑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
视线转向大卧室的房门上，那后面隐隐约约有人声传过来。
裴涯絮也听到了那声音：“他父母在家？”
还未回答，那声音陡然拔高：“拖个地怎么了？使不动你了还是怎么着？啥活都让我干我要你做什么的。”
“哪有啥都让你干，不就是拖个地吗，你今天休班干干活怎么了？你上班我不上班吗？我不累吗？”
“你女人就该做女人做的，知道不，别说这些没用的。”
林远把作业本合起来收进书包，拿着遥控器把动画片的声音调高，盖住了争吵声，温悯生走到林远左边的沙发上坐下，裴涯絮坐到了右边，嘈杂的电视和瘦弱的少年夹在两人之间。
温悯生微微侧首，看见林远眼睛里清晰倒映着电视机上的五光六色。
电视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卧室的门被人一把拉开，林锐勇穿着衣服走出来，清着嗓子，声音震天响：“干什么玩意呢，耳朵聋了吗开那么大声，给我买包烟去。”
林远嘿嘿笑了两声，把声音调了回去。庞莹也走了出来，气恼的目光盯了林锐勇的后背一眼，又看向林远，眉头间的褶子皱成几叠：“周末也不是你也样看电视的，时间到了吧，你哥那鬼东西还不知道回来，是想饿死在外头吧。”
林远诶了一声，跳下沙发跑到柜子前，从一本故事会杂志里抽出十块零钱卷了卷放进口袋。庞莹绷着脸皮进了厨房。林锐勇站在玄关旁的冰箱前，拿出一罐冰啤酒打开，灌了一口。
小跑到玄关处管鞋，林远的眼睛闪了闪，犹豫了半天，开口道：“老妈，谢谢你。”
“什么玩意？”
林远眨眨眼，迅速窜出门。庞莹系好围裙，喃喃道：“莫名其妙。”
--------------------
作者有话要说：
22年10月19日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