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黑夜之中,一辆马车疾驰在宽阔的街道上,马鞭的脆响不断响起,车身颠簸不断。

  上官婉儿紧闭着双眼,躺在马车之中,额边冷汗涔涔,眼球在眼皮下不断转动着,眉宇紧皱,仿佛深深陷在某个不可言说的噩梦之中。

  李隆基抱着手臂坐在一边,居高临下望着上官婉儿,面上没什么表情。

  他的手边燃着某种奇异的香料,味道之中有些淡淡的腥气,正是让上官婉儿陷入噩梦无法自拔的元凶。

  正是依靠这种东西,李隆基才能顺利将上官婉儿从揽月楼上带下来。

  上官婉儿当时盘腿坐在窗边,听见远处的琴声已然止息,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心头的劲一松,张口便喷出一口血来,手中的竹笛一瞬间溅得血迹斑斑。

  “昭容——”秋简大惊失色,连忙用手帕擦拭上官婉儿的嘴角,又拿出一支药瓶倒出药丸给她服下,“您快休息一下,千万不可再妄动内力了。”

  上官婉儿艰难地扯出一个安抚的笑,“下次不会了。”

  “还有下次?”听了这话,秋简的眉毛都竖了起来,叉着腰对上官婉儿道,“您知不知道上次大夫怎么说的?”她说到这里,气急了似的拍着庄周蝶,“他说您要是再妄动内力,就算是神仙也难救了!您还想再有下一次?等公主回来,奴婢一定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她去!”

  听到李令月,上官婉儿的眼睛飘忽了一下,立刻转移了话题,“看来皇后娘娘已经找到了弹琴的人,也不知道是谁指使的。”

  “是谁指使的?不是节愍太子吗?难道还有其他人造反?”秋简果然被上官婉儿成功带偏话题。

  这个时候,上官婉儿反而犹豫了起来,轻轻摇了一下头,轻声道:“我总觉得这次的事情很怪,好像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一张阴郁的少年面容。

  上官婉儿猛地抬起头来,脑海之中的线索瞬间连接在一起,所有线索的尽头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同一个人。

  “陛下!”上官婉儿忽然看向李显方向,“臣有要事禀告……”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异香,接着一个人影挡住了窗外散入的月光。

  上官婉儿陡然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全身裹着黑衣的人蹲在窗框上,一手扶住琉璃台,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弯刀。

  “昭容娘娘,得罪了!”话音还未落,整个人便如兔起鹘落一般飞射而来,手中的弯刀瞬时抹向上官婉儿的咽喉。

  上官婉儿上身后撤,避开弯刀锋芒,顺势将手中的竹笛用力捅向黑衣人心窝处。

  黑衣人倒吸一口冷气,旋身躲开,却没料到一把剑自身后传来,剑锋雪亮锋利,带着行云流水一般的浅淡杀机。

  庄周蝶从黑衣人脑袋边划过,剑气削下他几缕黑发。

  黑衣人望着庄周蝶,眼中忽然爆发出一种强烈的好奇和渴望,“你配不上这把剑。”黑衣人望着秋简笃定道。

  上官婉儿在黑衣人开口的一瞬间皱了皱眉头,这个刺客似乎很久不曾说过话了,声线有些干涩和嘶哑,说话时的语调和停顿也有些奇特。

  秋简冷笑一声,将上官婉儿护在身后,对着黑衣人回敬道:“那也不代表你能配得上!”

  上官婉儿喘息片刻,忽然想起李显,回头望去,却见他被好几个黑衣人拿刀抵在座椅上,而旁边的李裹儿见势不好,伸手将袖中的匕首抽出,站在角落里冷冷看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身边忽然一空,秋简拿着庄周蝶如箭矢一般飞射而出,与黑衣人在空中相撞,兵器摩擦交加时发出了尖利刺耳的哀鸣。

  等二人重新落回地面,黑衣人手中的弯刀忽然毫无征兆地断裂开来,刀刃哐当落地。黑衣人低头看了一眼光秃秃的刀柄,又看了一眼对面依旧雪亮的庄周蝶,眨了眨眼,毫不犹豫地将刀柄一扔,脱下自己一直带着的手套。

  黑衣人的双手就这样暴露在人前,黑色的指甲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铁青色冷光,手上的皮肤也泛着冷硬的色泽,仿佛那不是皮肤,而是一层生铁铸成的铠甲。黑衣人满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双手成爪朝着秋简攻去。

  秋简连忙举剑抵挡,黑衣人空手抓住庄周蝶的剑刃,手指与剑身接触的一瞬间,剑刃之上竟然摩擦出了细微的火花。

  如果普通人这样截住庄周蝶的剑刃,手掌会被剑气瞬间劈开,但黑衣人的手掌不仅毫无所伤,反倒变得愈发坚硬起来,他双掌相合,死死压住了庄周蝶的剑身。

  上官婉儿开口道:“秋简,弃剑。”

  秋简惊讶地望了她一眼。

  上官婉儿拧起眉,声音放大了些,“秋简,快弃剑!”

  秋简下意识遵从上官婉儿的命令,瞬间放开庄周蝶的剑柄,心里本来还有些不服气,可下一秒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自黑衣人手掌的位置开始,庄周蝶的剑身泛起了滚烫的金红色,丝丝缕缕的蒸汽从剑身上逸散开。

  上官婉儿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是高力士。”

  黑衣人歪了歪头,开口道:“我不是。”

  上官婉儿冷冷笑了一下,夜风忽然将她的披风吹得鼓起,仿佛一对朱红的翅膀,她脚尖轻点,朝着黑衣人掠去。

  “不管你是谁,反正和李隆基脱不了干系。”

  黑衣人双手轻弹,庄周蝶在空中瞬间换了一个方向,他手臂一挥,庄周蝶便朝着上官婉儿的面门飞射而来。

  上官婉儿腰肢后压,躲过被烧红的庄周蝶。

  就在此时,一股浓烈的异香忽然扑面而来,上官婉儿猛地抬头看过去,只见黑衣人已经将手边香炉的盖子揭开,味道正是从这香炉里面传出来的。

  距离香炉最近的秋简忽然毫无预兆地软倒下去。

  上官婉儿下意识想提身飞去,却发现内府空空荡荡,竟是一丝内力都不见了。上官婉儿猛然想起方才那股奇异的香气,眉头深深蹙起,没有内力护身,体内积聚的毒素在骨缝之中缠绕着,丝丝缕缕的痛楚让本就有些恍惚的大脑愈发昏沉下去。

  李显已然支撑不住昏倒过去,李裹儿自顾不暇,而自己因为方才的斗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燃烧的香料似乎又有克制内力的作用。

  所有人的弱点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对方有备而来。

  此事有诈!

  上官婉儿不得不咬紧了牙,费力抵抗香气给人带来的影响,转身朝着揽月楼之外跑去,不管怎么样,对方的目标一定是她,现在最重要的是逃脱此地。

  可当她砰得打开房门,一道黑影忽然从天上一掠而下,俯冲时的风穿过了它翅膀上的黑色羽毛。

  它仰头发出一声清唳。

  负手站在门外阶梯下的少年忽然回过头来,仰头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要抓您真的很不容易,”李隆基微笑着说道,“不过好在结果终究是如我所料。”

  上官婉儿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瞬间从阶梯上栽了下去。

  那个神秘的黑衣人飞身而下,抓住了上官婉儿的手臂,在李隆基面前扯下了自己的面巾,露出了一张与高力士十分相似的面容。

  “主子,幸不辱命。”

  李隆基从他手里接过上官婉儿,转身向宫外走去。

  “做得很好,高奉书。”他淡淡评价道,“如今与你兄长越来越像了。”

  李隆基的衣摆经过时,高奉书谦卑地低头,“主子谬赞。”

  当李隆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时,高奉书转头打了一个手势,一瞬间,几道黑影同时出现在天边,飞速四散分开离去。

  高奉书见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已经往这边来了,转身也跟着离开了。

  上官婉儿是在两日后醒过来的,她醒来的时候正是一个沉沉的夜晚,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如沉海底的黑暗中,一根火柴忽然划亮了,一只手捏着这根火柴,将它凑到蜡烛的烛心上。

  透过这丝摇曳的灯火,上官婉儿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她大概是在一个类似于水牢的地方,以她为中心周围五步是一个石头雕出来的圆台,此外则是一片浑浊的水,隐隐有危险的黑影在水中划过。一道木桥被吊在顶上,暂时没找到把桥放下来的机关被设置在什么地方。

  上官婉儿观察完周围的环境,这才把目光正式放在与她隔水相望的李隆基身上。

  “临淄王,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恐怕不只是用我牵制太平吧?”上官婉儿注视着他,冷冷说道。

  “当然是为了请您看一出好戏,”李隆基笑了笑,“您不能留在宫里,否则,这出戏就唱不下去了。”

  上官婉儿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个身影。

  “你敢?!”上官婉儿一拍而起,“圣上是你的亲叔叔,你若是害他,那便是残害亲人,欺君罔上,你竟半点愧怍也无?”说话间,上官婉儿不经意靠近了圆台边缘,裙摆下沿微微浸入水中。

  就在这一刻,这一片宁静的水池忽然掀起漩涡,一片黑影无声地朝着上官婉儿游曳而来,当触碰到圆台的一瞬间,黑影咧开尖利细密的牙齿,猛然跃出了水面,如箭矢一般朝着上官婉儿的面门而去。

  她看清跳出水面的事物长相时,心头骤然一惊,几乎瞬间后撤半步。

  这些东西长得太奇怪了,外形有些像蛇,身形细长,一层黑紫色的鳞片覆盖在身体上,从水中跃出来的时候,鳞片层层张开,看上去极其瘆人,嘴里细细密密的牙在灯光下带着嗜血的味道,上官婉儿毫不怀疑,要是被这种东西咬上一口,恐怕不死也要脱层皮。

  那些东西啪得落在圆台边缘上,吱吱叫着往上官婉儿脚边爬。

  上官婉儿下意识运行内力,想要弄死这些奇怪生物,却发现自己的内力滞涩异常,仅仅只是催动一下,身周几处大穴便疼痛难忍,喉头涌起一股腥甜。

  “还是别费力气了,昭容娘娘,”李隆基静静看着上官婉儿的动作,忽然开口道,“我知道这一世你的武功不错,所以特意叫人用金针封住了你几处穴道,以免让你逃出去坏了我的大事。”

  她哇得吐出一口血来。

  那些水蛇闻到血腥味之后疯狂扭动起来,纠缠着往上官婉儿吐出的血那边爬,挤成一团的滑腻躯体反射着火光,看上去有一种让人反胃的诡异感。

  上官婉儿慢慢咬住了后槽牙,手中动作不停,将身上的披风扯了下来,一把包住那些蛇样动物,然后一脚将其全部踹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