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多雨,藏月村天气更是多变。

  上官婉儿站在窗边望着远处朦胧的青山,雨太大了,几乎是从天上倾盆落下,竹楼被雨水冲得哒哒作响,一时间天地间似乎都莫名安静下来,她只能听见自己一人的呼吸声在雨声中回荡。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了什么似的,提着裙子跑下了楼,顺手撑开立在门边的油纸伞。

  谁料她手里的油纸伞根本经不起这么大的雨,不过从房门走到院门这么短短几步路,她手里的伞竟然有些瘫软了。

  上官婉儿打开了院门,门外站着李令月等人。他们一身狼狈,浑身都湿透了,鞋子上满是泥泞。

  上官婉儿想给他们打伞,却被郑月拒绝了。

  “雨太大了!”郑月大声道,“别撑伞了,撑不住的!”

  上官婉儿愣了一下,随后也跟着他们一起跑进了房间。

  李令月的房间一向干净整洁,她把湿衣服换下,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她快速换好衣服,打开了门,上官婉儿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条干燥的毛巾,见李令月开了门,她低声道:“公主,我来给你擦擦头发吧。”

  “郑姨那边……”李令月迟疑道。

  “娘亲还得泡一会儿药浴,崇俨叔正张罗着烧水煮姜汤,他们让我来看看你。”上官婉儿垂着眼睛道。

  李令月移开了身子,让上官婉儿进去。

  上官婉儿站在李令月身后,伸手抽出她发上的银簪,李令月的头发全部散开披落在肩背之上,犹如一匹上好的绸缎。

  上官婉儿用毛巾慢慢擦着李令月的头发,“今日可有什么收获?”

  李令月摇了摇头,无奈道:“今日才走到半道上就下了雨,连野菇都没看到就赶回来了。”

  “这倒没什么,”上官婉儿用毛巾包住她的发梢,轻轻拧了两圈,“大不了今日晚上就不吃那些了。”

  “婉儿,你再把当初在龙门救水的故事跟我讲讲吧,”李令月仰起头看她,“我想听。”

  上官婉儿把手里的毛巾放下,低声道:“这有什么好听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李令月抓住了她的手,叹息道:“我没怎么出过门,很少能接触皇宫之外的事情,你讲的故事我很爱听。”

  上官婉儿垂眸看着李令月,似乎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慢慢把手抽了出来,拧着眉道:“公主,请您自重。”

  李令月看着上官婉儿离去的背影,怔怔不知如何是好,一转眼便看见被搁置在桌上的那条湿淋淋的毛巾。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她伸手慢慢抓紧了毛巾,手心湿漉漉一片。

  婉儿方才看她的眼神有一种陌生的淡漠,举止也有礼克制到了极点,她本来应该感到庆幸或者轻松,但心头却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郁闷。

  过了一会儿,李令月豁然站了起来,她推开房门往上官婉儿的房间走去。就在此时,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笑声。

  她站在竹楼檐下,看见明崇俨匆匆打着伞开了院门。

  门外站着一个老和尚,他双手合十弯腰行了一礼,“别来无恙?”

  “要蹭饭的时候,你善导就来得比谁都早。”明崇俨看见门外的人,张口打趣了一句,嘴上虽然不饶人,动作倒很快,让开身子让善导进来。

  “这话就不对了,”善导笑眯眯道,“我可是和赵谦他们一块儿来的。”

  一个小脑袋从他身后冒了出来,看见明崇俨张口脆生生喊道:“师父!”

  明崇俨抬手招了招,“赵鲤过来,让师父看看长高了没。”

  赵鲤一蹦一跳地跳进院子里,昂首挺胸道:“师父,您教给我的那一招流云飞花,我已经练会了!”

  “胡说,”阿易挽着赵谦的手慢慢走进来,笑道,“师父教给你的是流云飞花,你练的那是□□上树,还好意思说。”

  赵鲤回头冲着阿易皱了皱鼻子,做了一个鬼脸道:“娘亲上次比试输给了我,不会现在还耿耿于怀这件事吧?”

  阿易扬手,却被赵谦劝住了,“阿易,阿易,别跟个孩子一般计较……”

  阿易一巴掌打在了赵谦脑袋上,冷哼道:“不跟他计较,我就跟你计较。”

  “那你还是跟他计较吧。”赵谦捂着脑袋,委屈巴巴道。

  郑月走过廊下,伸头道:“别光顾着拌嘴,阿易赵谦过来帮忙,看看这只鸡怎么炖啊?”

  阿易慢慢睁大了眼睛,急忙道:“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别动那只鸡了……上次你那只半生不熟,在锅里摆出一副仰天长啸,死不瞑目的鸡真的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回去做了三天噩梦!”

  赵谦赶忙跟着,嘴里嘀咕道:“可别……郑姐最多就是做出半生不熟的东西,你要是进了厨房,厨房当天就能炸了。”

  阿易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明崇俨笑着,把善导和赵鲤迎进待客厅。

  “婉儿。”李令月余光一闪,她急忙叫住了正要下楼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闻言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

  李令月却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半晌,她讷讷道:“他们是谁?”

  上官婉儿微笑着说:“是一群很好的人,他们当初在龙门救灾之中都帮了我很多。”

  李令月上前几步,盯着上官婉儿的眼睛,慢慢道:“那在你眼里,我又算……”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一阵喧哗声打断了。

  上官婉儿抬手,“公主,我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李令月默默望着上官婉儿往院门跑的身影,最终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上官婉儿一打开门,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院门前,赵渊沉默着站在一个南疆打扮的女子面前,雨水哗啦啦打在他身上,他抬起的手臂却丝毫不动。

  女子双手摁在赵渊的手臂上,一双冷冽的眼睛直直看着他,冷笑道:“我们母子两个不需要你假惺惺。”

  “赵渊,你现在拦着我又是为什么?”

  “你不是不要我吗?”

  “我告诉你赵渊,当初你既然不要我,那现在我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你别来管我,我也不去管你!”

  上官婉儿低着头思索了一下,觉得赵渊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赵渊慢慢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会补偿你。”

  女子悲怆地笑了笑,凑近赵渊道:“我不需要你的补偿,赵渊,我们将来也不要再见面了。”

  她一把推开赵渊,决绝地离开了他为她撑起的伞,一脚踏入雨中。

  赵渊拉住了她的手臂,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娶你。”

  女子顿住了脚步,不可置信似的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赵渊的眼色沉沉,抓着女子的手紧了紧,随后口齿清晰道:“我说,我赵渊要娶你穆倩倩。”

  穆倩倩的身子顿住了,她抬眼盯着赵渊的眼睛,二人的呼吸彼此交缠,天地间似乎就剩下他们两人。

  “我发誓,你嫁给我之后,将来只要我赵渊在一天,我就绝不会让你们母子吃一点儿苦。”赵渊一字一顿道。

  穆倩倩听到这番剖白,面色却没什么变化,一双凛冽的眼睛看着他,低声道:“你不嫌弃我了?”

  赵渊伸手抚上穆倩倩的脸,道:“我爱你。”

  穆倩倩闭了闭眼睛,伸手抱住了赵渊的脖子,忍了许久的泪水忽然汹涌而出。

  上官婉儿低眉笑了笑,开口道:“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就赶紧进来吧,在外面淋这么久的雨,到时候把身体冻坏了。”

  穆倩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赵渊一把将她抱起来,进了院门。

  上官婉儿无言片刻,正想关门时,却见门外还有一人。

  她扶着门的手紧了紧,望着雨中摇着折扇的少年缓缓走近。

  “自洛阳一别,上官姑娘近来可好?”

  上官婉儿慢慢笑了起来,“崔湜?”

  崔湜刷得收起折扇,弯腰一礼,道:“正是。”

  “快请进来吧,”上官婉儿把门打开,转身让开路,“今日我们请客,你有口福了。”

  李令月站在阴影处,听见崔湜跟在上官婉儿身后不停地说着近日朝堂之上的趣事,他说话风趣幽默,又没有那些普通世家公子的纨绔做派,一旦打定主意要讨某人开心,往往没有不成的。

  上官婉儿被他逗得频频发笑,忍不住与他多说了几句,便带着他往客房而去。

  崔湜摇着折扇微笑着跟在上官婉儿身后,忽然觉得自己身后有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刺得他难受,不经意间回头一看,手里的折扇落地,被漫进来的雨水浸湿了。

  “参见公主殿下!”他并手俯身行礼。

  上官婉儿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却只见李令月转身离去的身影。

  “崔大人,公主殿下不在乎这些虚礼的。”

  崔湜慢慢蹲下身去捡起自己湿透了的折扇,微微点了点头。

  他跟在上官婉儿身后慢慢往房间走,脑海中却总是闪过方才看到的那一双眼睛。

  虽然只是一瞥,但在感受到那双眼睛之中的情绪时,饶是崔湜也不自觉有些悚然之感。

  那是□□裸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