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加害者>第13章 威胁

  『宋深就是那轮太阳,永永远远悬停在他的头上,哪怕黑夜降临,也如白日般闪耀。』

  许越离开学校时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谎言、伪善、恶意、冷漠,一团团疑云在脑海中聚集,迷雾重重,真相茫茫,事件背后的纠葛让许越脊背发凉。

  他拿出手机,打给李青:“李警官,我今天去学校了,我在监控室里看到,小树林里有一个监控,正对着侧面的墙壁,如果性侵顾宁的罪犯想逃跑,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但之前彭有成说,他可以确定小树林里没有监控。所以,我肯定他在说谎,他一定隐瞒了什么。”

  许越问道:“您能不能帮帮我,和我一起问问彭有成,找到真相。”

  电话那头传来尖锐的警笛声,李青道:“许越,我这边遇上了一个突发事情,北城有人要跳楼,我得去处理一下,等忙完我帮你可以吗?”

  “好的,谢谢李警官。”

  许越答应了李青,可想找到真相的急切心情却如同灼骨野火,在心口蔓延。

  他决定,先去问问彭有成。

  西城,华源小区。

  彭有成从噩梦中惊醒。

  窗外,漫天的火烧云延烧天空,整个城市静悄悄的,被夕阳的余晖包裹,泛着猩红的光。

  看着即将暗下来的天色,彭有成突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稠云挤满眼睛,仿佛整个天空沉沉得要坠下来,窒息扼住喉咙,他忍不住大口地喘息。

  天边的光线随着他的呼吸慢慢变淡,直到天空被夜幕席卷,他才逐渐缓过神来。

  自从三月十二日开始,他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了,晚上无法入眠,白天又总在恍惚间见到顾宁和宋深,他们或在指责他,或在无声地对他流泪。

  他很害怕,却无力改变。

  “砰!”紧锁的门被撞开,父亲彭安国骂骂咧咧地走入房内:“又在睡觉!天天只知道睡觉,你是猪吗?”

  彭有成望向彭安国,眼里闪过一丝怨怼——

  如果不是父亲望子成龙的心,他就不会任由罪犯将性侵的罪名安在宋深的头上,也不会高考失利,更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这一切都是父亲的错!

  他还记得高考时,他望着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字,脑子却一片空白,他怎么也解不开笔下的题目。

  顾宁、宋深还有父亲的身影出现在空中,他们环绕着自己,不停地说话——

  为什么你看到我被侵犯,却躲了起来?

  为什么要装作没看到真相,任由罪犯诬蔑我?

  儿子,高考加油啊,这是你跃入龙门的第一步,千万不能考砸!爸爸的后半辈子就指望你了!

  彭有成感觉思绪混乱不堪,仿佛有一团麻绳占据了整个大脑,越缠越紧。

  他小声道:“别吵了……”

  可脑海里的声音并没有因为他的言语而停下,反而越来越大。

  彭有成近乎崩溃地大吼道:“别吵了,别吵了!”

  他的喊叫引起了监考老师的注意。老师走到他的身旁,敲了敲桌子,压低声音道:“喊什么喊?这是高考啊!再发出声音你就别考了!”

  彭有成连忙低下头,他努力地深呼吸,可眼前的试卷却变了景象,题目像是由密密麻麻的黑色

  符号拼组而成,一时竟无法辨识。焦急中,这些黑色符号突然分崩成无数碎片,涌向他几近崩溃的脑海,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此时,彭有成从床上下来,怨恨地看着彭安国:“是啊,我是猪,那你是什么?”

  彭安国一愣,他没想到一向乖顺的儿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愤怒地抄起地上的鸡毛掸子,朝彭有成身上抽去:“你就这样对供你养你的老子说话吗!”

  彭有成一把抓住鸡毛掸子,将它扔出窗外:“你除了会打我还会做什么?”

  他大喊道:“自从妈妈和你离婚后,我就一直在讨好你。为了得到那一丁点的父爱,我做出了全部的努力,可换来的仍然是你的不满和打骂!”

  彭有成的双眸蒙上了一层雾气:“我不过是你拿来炫耀的资本罢了,你根本就不爱我!”他望着低自己一头的父亲,嘲弄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自卑又无能。”

  “你!你!”彭安国气得心口发紧,他捂住胸口,下意识地将左手撑在桌子上,不可置信地望着彭有成。

  彭有成将脑后的兜帽戴起,低着头朝屋外快步走去。

  他听到身后父亲的怒吼声:“你走出这个家门就别回来!”

  彭有成把门狠狠摔上,往楼下跑去。

  黑沉沉的夜如浓墨般在天边晕开,街道上,星星点点的路灯逐渐亮起,小贩在路边摆起了摊位,开始叫卖。

  一天没吃东西,彭有成有点饿了,他在路边摊叫了一份炒饭。等待时,他走到一旁的小巷里,靠在墙壁上,从口袋中拿出一包烟。

  高考后他就开始抽烟了,从一开始被烟雾呛得直咳嗽,到现在已经能面不改色的吸入香烟,并从中收获零星快感。

  他点燃一根烟,望向微风吹拂下的樟树。

  街道两旁树影婆娑,朗朗月光透过绿叶间的缝隙,洒在地面上,一时间恍若银河落水,整个街道都好似漂浮在繁星之上。

  “呼——”

  烟雾从口中呼出,他眯起双眼,看着灯光下跳跃的灰尘,沉溺在五感的愉悦中,一时间忘记了彭安国的打骂、忘记了顾宁的遭遇,忘记了宋深的指责……

  弥散的烟雾中,他缓缓转过头,瞳孔突地放大。

  此时,一个黑影冲过了空中的烟雾,迅速奔向他。

  那个黑影一把锁住他的脖颈,直接将他按到墙壁上。

  惊惶间,彭有成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为什么要说谎?”

  彭有成抬起头,看到了许越。

  自从上次被许越“袭击”后,他就从同学那里打听到了许越的个人信息,得知他是宋深的好友。

  香烟掉在地上,彭有成慌张道:“说什么谎?”

  许越咬牙切齿道:“我去过学校的监控室了,小树林里明明就有监控!”

  寒意从脚底而起,彭有成打了个寒颤:“我……我记错了……”

  许越怒声道:“你在包庇那个罪犯!”

  彭有成颤抖着身子:“我没有!学校监控那么多,我怎么记得住。”

  许越压在彭有成身上,恨意似要将他燃烧殆尽:“彭有成,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说实话,我就放了你。不然我不保证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情!”

  彭有成看着许越被怒火灼红了的眼睛,吞了吞口水,挣扎许久,还是道:“我没有说谎!我真的不记得了!”

  忽的,他感觉压在身上的力气减小了许多,许越松开了对他的桎梏。

  他连忙从许越身下挣脱而出,朝小巷外跑去。

  可是,下一秒,一个重击就落在他的后脖颈上。他的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彭有成在黑暗中醒来,他想要睁开眼,但眼皮却被胶带遮盖,怎么也睁不开。

  他感觉自己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双腿被绳子紧紧地固定住,双臂也被塑料扎带锁在了两边的扶手上。

  他有些慌了,只能徒劳地高喊道:“救命!救命!”

  可回应他的只有从四面传来的回声。

  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身在何处的彭有成只觉得害怕不已,手心里满是汗水。

  忽的,一个声音传来:“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是许越!

  彭有成哀求道:“许……许越,放了我吧,求你了!”

  许越没有理会彭有成的话语,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这里是97年就废弃的防空洞,没有人会来。所以,不管你怎么叫,都不会有人听到。”

  彭有成歇斯底里地吼道:“许越,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我要干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声音突然从耳侧响起,一阵温热的呼吸铺洒在脸上。彭有成顿感恐惧,他咽了咽口水:“我真的不知道啊,监控的事情是我记错了,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你放了我好吗?”

  身前的人缓缓远离,彭有成听到许越的声音:“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等你说出真相。”

  话罢,彭有成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用一个尖利而冰凉的东西抵上,接着,剧痛从手腕传来,手腕处一片湿腻,空气中似乎飘浮着血腥味。

  “啊!”彭有成尖叫一声,他没想到许越会伤害自己,“你疯了!你要杀了我吗?”

  许越迅速道:“我带了急救包,只要你说出真相,我就给你止血包扎,送你去医院。”

  彭有成大吼道:“疯了,你疯了!”

  他猛烈地挣扎起来,可任凭他使出全身的力气,身上的绳索也未动分毫。

  偌大的防空洞很安静,只能听到鲜血落在地面的“滴答”声响。

  彭有成感觉体内的血液不断流失,他的脑袋一阵阵发昏。

  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浸湿了胶带,他声音颤抖:“许越,你不能这样,如果你杀了我,你会坐牢的。”

  许越的笑声传来:“你既然愿意为真正的罪犯开脱,就要想到今天的结局。”

  “我说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彭有成用尽全力喊了出来,尖厉的声音逐渐变成了哭嚎。

  “滴答”声仿佛索命厉鬼,将体内的生机一点一点地抽走,他感觉自己的双唇已经干涸,喉咙口阵阵发涩,就连吞咽都变得困难。身体也没有力气了,哭喊声渐渐变小,转为抽泣。

  许越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不觉得,等待死亡的过程实在是太难熬了吗?”

  “为什么要为真正的罪犯开脱呢?他可是活得好好的啊!你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许越的声音似乎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彭有成感觉死神正朝自己逼近,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手脚冰凉,意识已经快要模糊不清。

  “说出真相吧。说出来你就能活。”

  彭有成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考。

  最终,他气若游丝道:“我说,”他似是认命了一般,“我说……”

  201年3月12日,晚上十点半。

  罪犯翻墙走后,彭有成听着顾宁的哭声,只觉得身体一阵阵地发麻。他等了许久,才站起身来,费力地从墙壁翻出学校。

  可当他刚落地时,一个如恶魔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哟,书呆子,你看到了啊?”

  是曹爽!

  似有一股电流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彭有成浑身战栗,眼泪立刻涌了出来,他连连摆手:“没,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一拳头挥来,将彭有成的脸打偏了过去。

  曹爽面色阴沉:“回去。”

  彭有成害怕地看着曹爽,哆嗦着身体:“去,去哪儿?”

  曹爽将他猛地推向墙壁:“翻墙回学校!”

  疼痛从胸前传来,彭有成发出一声闷哼,恐惧驱使他再次翻回学校。

  曹爽也跟着翻了进来,他指着顾宁,对彭有成道:“你也去。”

  彭有成瞬间就明白了曹爽的意思,他连声拒绝:“我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这种行为已远远超出了彭有成的道德标准,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面色惨白地看着曹爽。

  曹爽攥住彭有成的衣领,威胁道:“你不去,那你以后就代替宋深。”他咬牙切齿道,“你也想被我玩死吗?”

  曾被曹爽欺凌的画面涌上脑海,彭有成面如死灰,除了点头别无他法。

  黑暗中,两记脚步声重新笼住了躺在地上的顾宁。

  防空洞中。

  彭有成将那天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许越:“我没办法啊,我真的没办法,我除了听话,还能怎么办?”他哭泣道,“我不想伤害顾宁,但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许越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语气之下隐隐涌动着风暴:“那天的监控为什么坏了?”

  “我删掉了。我爸是管监控室的,我有他的钥匙。”彭有成双唇发白,哆哆嗦嗦道,“我怕小树林里有监控,就偷溜进监控室,把十点到十一点之间的监控删掉了。”

  “撕拉”一声,剧痛从眼皮传来,胶带被撕开。

  彭有成费力地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明明暗暗,虚晃得他头晕。

  他花了许久才看清——

  他的手腕并没有流血,只是被划出了一道很浅的红痕。一旁,许越的手机正播放“滴答”的落水声,屏幕上显示着正在录音。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一股愤怒涌上头顶,但当他看到许越眼中的恨意时,愤怒又被恐惧所替代,他不知道得知了真相的许越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报复自己。

  可是下一秒,事情并没有按照他所想的那样进行。

  许越拿出刀,将绳索割开,威胁道:“你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真的割断你的手!”

  彭有成似是被吓到,他惶恐地点着头,将断裂的绳索扔到一旁,朝防空洞外跑去。

  脚步声逐渐远离,周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许越只能听着自己搏动的心跳和缓缓的呼吸声。

  他看着漫长的隧道,回忆跌入周围的黑暗之中。

  一瞬间,漫长的隧道里亮起了无数的萤火,将整个防空洞照得恍若白昼。

  他仿佛看到八岁时和宋深一起在防空洞里的场景,那时宋深牵着他的手,一边和他对话一边寻找出口。

  宋深问道:“许越,你觉得人有灵魂吗?”

  这个问题超出了许越的认知范围,他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宋深似乎比同龄人要成熟,总能说出不符合年龄的话来:“我觉得是有的。我给你讲两个故事吧。”

  许越点了点头:“好。”

  宋深举例道:“国外有一个实验,实验对象是一名死囚,他获得了一次选择自己死亡的方式——失血过多而死或是吊死。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他继续道:“实验过程中,他被捆在床上,并蒙住眼睛。科学家在一旁制造出滴水的声音,让他相信这是他的血落在地面上的声音。结果过了一段时间,他真的死掉了。”

  许越听得入了神,逐渐忘记了刚刚被殴打的痛苦。

  宋深看着许越:“还有一个实验,科学家将被试A带到一间空房间中,并让他看到一个场景——实验人员B被捆在一把椅子上,一位医生用火钳从炉中夹出一个被烧得通红的硬币,然后把这枚硬币放到那个人的手臂上。一声惨叫响起,那个人的手臂上立刻出现了一个硬币大小的伤疤。”

  “然后科学家将被试A领到室内,把他牢牢地捆在椅子上。然后,从炉中夹出一个同样烧红的硬币放在被试A的手臂上,结果他的皮肤上真的出现了一个硬币大小的三度烧伤疤痕。”

  宋深继续道:“但是那个硬币并没有多高的温度,不足以给人的皮肤留下伤痕。”

  许越崇拜地看着宋深:“宋深,你怎么懂这么多呀?”

  宋深腼腆地笑了笑:“最近看了一些心理学的书。”他接着道,“我觉得这两个实验可以证实人是有灵魂的,至少证明人是有一个超越□□的精神体!”

  许越两眼放光,不住地点头。

  宋深捏了捏许越的脸颊:“所以,如果我死了,我也会变成灵魂守在你的身边,一直保护你。你什么都不用怕,只管往前走就好了,我永远在你身后。”

  那一瞬间,许越突然觉得,长长的隧道似乎并不可怕,因为黑暗里有太阳出现了。宋深就是那轮太阳,永永远远悬停在他的头上,哪怕黑夜降临,也如白日般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