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群山环绕,林木参天,脚下是繁杂丛生的野草。远眺望去,只能看见稀松散落的矮平房,再抬头往上看,就是云雾围绕葱绿。
这里人烟稀少,空气清新,却暗藏危险。
这里是中缅边境,卧龙江峡谷。
仲夏时节,峡谷里的气候却异常阴冷,跟苍蝇差不多大的蚊子肆无忌惮在头上盘旋——
啪。
沈明川趁着蚊子不注意,眼疾手快一巴掌往旁边人身上拍去。
“干什么!”李呈华正举着望远镜盯着对面村落,连动都没动一下,憋着嗓子朝沈明川吼了一声。
“有蚊子。”沈明川也同样小声道,说着又往对面看,“怎么样,出来了没?”
“还没有。”
“怎么这么慢啊,该不会取消交易了吧。”沈明川抬手看了眼时间,随后扯了扯耳麦发号施令,“再过五分钟,没出来就行动。”
“是。”
“收到。”
这是一起由普通民事纠纷牵扯出来的跨境贩/毒/走私案,涉案人数高达近百人,大部分都是未满/法定/婚龄的孕妇。
一开始只是公交上的普通争执。
头发花白的老人要求看起来好欺负的小姑娘让座,没曾想这女孩直接说自己已经怀孕三个月,拒绝让座。
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女孩暴躁的动手推搡引来围观群众,劝说无果下众人又找来当地辖区派出所调解,没成想民警来了之后却瞬间对女孩瘦得不成人样的身材和逐渐控制不住的戒断反应直接惊动了嘉南市公安局。
人/体/运/毒,一种极其恶劣且惨无人道的犯罪方式,以人/体作为容器,携带毒/品出境。
辖区派出所上报市公安局后,第一时间便封锁了火车站、机场、港口等地方,并积极展开排查工作,两小时后成功在码头拦截十几名运/毒人员。
其中最令人震惊的要数一个年仅18岁的母亲。
抱着她两个月大的孩子,混迹在人群中试图逃窜到缅甸佤邦。
由于涉案人数众多,隔壁刑侦队也被拉来帮忙,沈明川接手的便是这个年轻的母亲。
她怀里的孩子已经死亡,重重围裹的毯子里时不时传出令人干呕的恶臭。
味道很大,周围人却丝毫不躲避。
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毫无生的意志,这是一艘载着活死人的船。
自此,6·28特大抓捕行动拉开帷幕。
以带走的十几名犯罪分子为线索,专案组一步步深入,摸索到远在卧龙江峡谷的卧龙族群。
此地接壤缅甸,正是交易走私的最优选择,跨过这条江便是缅甸克钦邦。
这条深不见底的江河在境内叫卧龙江,在境外叫伊洛瓦底江。它凝聚着几十年来无数烈士同胞的鲜血,也汇集了狂妄恶臭的犯罪分子的无名尸首。
独占这条峡谷的卧龙族人获得了优越的地理位置加持,在这里,走私交易屡禁不止,内外勾结为非作歹,视财如命却视人命如草芥。
他们为了利益无恶不作,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被同胞的血肉灌溉,参天大树以人性的罪恶所滋养。
得到线人消息,近日当地居民会和逃窜在克钦邦的华人交易。这是一笔很大的买卖,涉及近三百克的可/卡/因和高纯度冰/毒,犯罪分子大量招募孕妇、社会无业游民、艾/滋/患者等特殊群体,以人体作为载体容器,偷渡前往缅甸等地。
今天已经是出任务的第三天,交易对象却迟迟没有出现。
警方掌握的情报实在有限,只知道这个犯罪集团的首脑是个中国人,男性,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相关信息。
传闻他杀伐果断心狠手辣,处理了好几个警方的线人,那些人死之前都会被带到外面,在全体猪仔的注目下接受惨无人道的虐/杀。
这是杀鸡儆猴的作用。
可他并不会直接把人折磨死,而是趁着他们还有呼吸时,直接被扔到鳄鱼池里。
在抬过去的过程中,这些人大多数都会被吓晕,甚至吓死,少部分在晕死的过程中被鳄鱼咬伤,剧烈疼痛又让他们短暂清醒,他们甚至能清楚看见自己被巨力撕扯下来的肢/体。
还有的会被活/埋,异常痛苦地死在他乡,白骨化了都不会被发现。
后来,在这里待得久一点的猪仔学乖了,不再反抗,也没有逃跑的想法。因为他们发现,只要好好做事不惹麻烦,老大也不会亏待他们。
但要是看见那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若有所思盯着人群,沉默着轻轻转动戒指,那就表明他要处理不听话的猪仔了。
“出来了。”
突然,一直没说话的李呈华小声喊了一下,旁边沈明川立马从他手里接过望远镜,另一手按着耳麦:“所有人注意,目标出现,非必要时刻不能击毙,要抓活的。”
微风吹拂,在草丛间掀起波澜,大雁盘旋飞过峡谷之间,江河一片沉寂。
除天地间的喧嚣,再没有其他声音。
——耳麦那头并没有传来队员的应答声。
沈明川还没来得及思考,眼睛先一步看见了从平房里走出来的人。
高挑、纤瘦,看起来年纪不大,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他在两人中间站定,似有若无往沈明川所在方向望了一眼。
他发现我了?不可能。
沈明川心下一惊,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跳却毫无缘由地猛然加速,身体仿佛被一盆冰水浇下,从头到脚都僵硬。
他捏紧了握着望远镜的手,竟看见那人还是望着自己这边,嘴角勾起,一动一动地好像在说些什么话。
他仔细分辨着,小声跟随对方的口型重复:“——再、见,沈……队……长。”
“沈队。”
“吓我一跳!”
还没等他想清楚这句话的涵义,肩膀猝不及防就被拍了一下,沈明川条件反射,一个激灵便转头看过去:“怎么——”
咻咻——
子弹从装有消音器的枪口射/出,径直飞向沈明川小腹。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自己下腹部一阵温热,明明还没感觉到疼痛,手却下意识抚摸上去。下一秒,湿腥的触感伴随剧痛而来,他这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中枪了,而凶手是自己从大学开始就亲近的朋友,李呈华。
“……对不起,对不起兄弟。”
在垂直倒下去的瞬间,他听见李呈华在道歉。
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从声音也听不出是内疚还是害怕,深入骨髓的疼痛和超越认知的惊天逆转让他浑身冰冷。身体温度在急速流逝,沈明川倒在六月的炙热的阳光下,却只感觉得到刺骨的寒冷。
阳光刺眼,从树叶缝隙中透落出斑驳,洒在沈明川苍白的脸上。
他近乎静止地直视着太阳,连呼吸频率都看不出来。
他已经快死了,他自己知道。
可就是在这临死之前,他终于从平时与李呈华相处的点滴中发现端倪。
偶尔缺席的考勤,无意被发现的第二个手机,凌晨出现在法医室的身影。
因为他是副队,所以沈明川对他很放心,阮兰茹案的所有文书工作都由副队经手,可等他提出二次解剖尸体时,却遭到了李呈华疯狂的劝说。
于是现在沈明川才后知后觉发现,不是他放心李呈华,而是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内心深处埋下,他却怎样也不愿浇灌,任凭黑暗肆意席卷。
最终变成现在的模样。
轻叹混合眼泪滑落,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沈明川掏出自己的半智能手机,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想要输入李呈华三个字,却因为手指过于僵硬乏力,根本没办法按下键盘,只能小幅度挪动着手指,在屏幕上一笔一划写出“华”字。
可是他力气实在太小,动作太慢,智能识别只能把他的输入分成三个字符。但他只能做到这一步了,那唯一一个字已经用光他最后的意志。
他甚至都没能看见短信发送成功的提醒,便永久闭上了眼睛。
而另一边的李呈华根本无心确认好友有没有彻底死亡,在校期间他的射击成绩向来是最优,于是王寒松给他的任务是一击毙命,确保沈明川当场死亡。
可他慌了神,甚至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在沈明川回头的瞬间匆忙胡乱地连开两枪,随后便逃一般地离开。
而这是他犯的最致命的错误。
事发时周围就只有他们两人,他切断了沈明川与小组成员的无线耳麦,也找好了替罪羊,没有人知道沈明川究竟怎么死的,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
除了那条短信,和那个怎样都不肯消停的孩子。
好在当时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人们都只当沈祈年是不愿接受现实的逃避行为,而事实上他也确实逃到了北川,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回来。
也幸好他在那时候去了外地。
那时正碰上王寒松从缅甸回国,要是再让沈祈年待在嘉南,他对于那条短信的执念必定会引起王寒松的杀意。
李呈华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因此他没有把短信的事告诉王寒松,就是怕为沈祈年和何惠引来杀生之祸。
但同时,他就必须自己处理好这件事,否则要是被发现,他会和沈祈年一起被处理。
于是在沈祈年调回嘉南时,早已在局长之位坐了好几年的李呈华还是忍不住担忧。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沈祈年居然完全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真是连上天都在保佑他。
他暗暗想着,完全忽略了一直蛰伏在黑暗中的另一人。
宋允和。
时过境迁,当初孤立无援的小男孩已经彻底成熟,现在的李呈华没信心能够解决这件事。
他也在害怕。
这么多年风平浪静的日子已经让他褪去了最开始的那份无畏,对沈祈年和宋允和的愧疚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多。夜深人静之时,他多么希望两人能放下过去,朝前看,去开启自己新的生活。
但不会的。
他们紧抓着沉重的过去,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所以这件事必须解决,哪怕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他李呈华也要做那个险胜一筹的人。
“局里的内鬼吗?”收回思绪,李呈华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皱着眉头思索,“怎么说?”
沈祈年盯着他看了一会,随后耸耸肩:“不清楚,这只是我的猜测。因为我并没有拿到卷宗的详细内容。”
和阮林说得一样。
李呈华在心里松了口气,再开口时显得冷静许多:“十八年前的事,暂时先放一边吧,现在要解决你的问题。”
“我什么问题?”沈祈年吊儿郎当反问,“我是被陷害的。”
“我知道你是被陷害的。”李呈华宽慰道,“但现在东西是在你家搜出来的,你自己也清楚,按照流程我们也要把你扣下来,这两天你就安心在这儿休息休息吧,顺便好好理理思绪,想想到底是在哪惹上了什么仇家,我们也好尽早排查。”
沈祈年索性直接往靠椅一瘫,挑眉道:“这简单啊,既然东西是在我家翻出来的,那么谁去了我家谁就有嫌疑吧?那就查监控呗,除宋允和之外,来了我家的人都排查一遍不就好了?”
“事情紧急,要不就从今晚开始查吧?”
【作者有话说】
本章中连接中缅边境的卧龙江峡谷为真实地名改编,其他情节皆为虚构,只是为剧情服务的哦!
还有一章周三更,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