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早上,冬绥和冬宁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挤上了高铁。
“终于坐上了。”冬宁长长舒一口气,把包和行李箱都往行李架上搬。
冬绥坐在靠窗的位置,扭头看站台上熙攘汹涌的人群。
“你喜欢这里吗?”等彻底安置好了之后,冬宁舒舒服服地坐下。
冬绥点了点头。
“那你以后想来这里读书吗?”冬宁又问。
冬绥仍然点头。
他很向往这里,在第一次来之前便早已神往。
“我的儿子以后肯定是人中龙凤,考来这里还不简简单单。继承我的智商,肯定也不会差到哪去。”冬宁洋洋自得,吹牛也不打草稿。
冬绥显然不想听他继续吹牛,但是捱不住冬宁实在是兴致上头,拉着转过脸的冬绥便滔滔不绝起来。
“你爸我当时可是在人才济济的z大名列前茅,几乎每次成绩都位居第一。那个时候我的导师看了我的论文,都对我连连称赞,说我将来成就必不可限量。”
“你要知道,你爹虽然喜欢吹牛,但有时候说的可是真的。这件事我能打包票,童叟无欺!”
冬绥想了想,认真地问了他一个问题:“那为什么你现在仍然一事无成呢?”
男人不惑之年,当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人生圆满。
反观冬宁,终日无所事事,早在十年前便与妻子离异,如今还住在摇摇欲坠破败不堪的危房里。
云泥之异,天壤之别,不过如此。
其实冬绥并不想问这个问题,太打击人自尊心了。
可是他忽然很生气,气他的父亲毫无进取之心,十年如一日,苟于一隅,安心度日。
如果你能再强大一些,我是不是就不会受到这么多欺负?
我是不是也能和其他孩子一样健康无虑地成长,而不是总活在旧日阴影里?
冬宁听了这句话,久久没开口。沉默许久之后,他摸了摸儿子的头,艰难地笑了笑:“对不起,是爸爸的错。”
冬绥虽然有些置气,但还是悄悄往冬宁那边靠了靠,紧紧挨着他的肩膀。
因为他发现冬宁鬓边的头发悄然白了许多,像枯败的白杨树枝,延伸向各个方向,渐渐爬满了。
在过去的时间里,他竟然一无所觉。
高铁可谓真正一日千里,冬绥把随身带的历史书翻过了一章,再抬头时,窗外的景色已由浩浩江水变成了连绵青山。
“快到了。”冬宁提醒他把书收好,准备下车。
冬绥把书放进书包里,正背着书包站起身时,身边的冬宁碰了碰他。
“一会儿夏安会来接你。你直接去他家吧,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冬绥一愣,怔怔地问他:“你不要我了吗?”
声音竟然还有点委屈。
冬宁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不由失笑道:“怎么可能?哪有爹不要儿子的?反正回家你也住不好,跟着夏安至少能睡得舒服一些。家里房间不是漏水吗,那么潮湿,怎么住人?”
冬绥欲言又止,他不想这么早去夏安那里。冬宁一个人在家他着实有些不放心,可是冬宁的态度似乎很坚决。
“就这么说好了,隔三差五来看看我就行,别担心我。”
冬绥打断了他:“我想回家。”
冬宁转身的背影僵住了。
冬绥又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大了些:“我想回家。”
冬宁没说话,回过身抱了抱儿子,用力拍了拍冬绥单薄的脊背。
但是他也没答应。
冬绥觉得很委屈,明明那是他的家,明明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可是为什么现在连回家都变得这么困难?
为什么冬宁不想让他回家,甚至不愿意和他多呆一会儿。
他不理解,但是被人抛弃的直觉瞬间攫取住他的全身,几乎令他呼吸不能。
就像是被成兽抛弃的幼兽,心里的小兽受伤地缩成一团,独自扛着来自外界的风吹雨打。
冬宁最后还是走了。他把冬绥扔在原地,只留下一句:“在这等夏安来接你。”便匆匆走了。
他搭上了回县区的公交车,没有回头。
夏安拼尽全力狂奔到高铁站。他从接到冬宁信息的那一刻便马不停蹄地往这边赶,一刻也没松懈,好说歹说是在高铁到站的那一刻赶到了。
公交车在他面前绝尘而去,扬起的烟尘里,他看到了公路另一头孤零零的冬绥。
“冬小绥!”他朗声喊他,在冬绥转眼看来的刹那飞奔至他近前,将人抱了个满怀。
冬绥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紧紧扣在怀里,被迫仰头承受他的拥抱。
他伸出手,迟疑地虚虚揽在他身后,轻轻抚摸了上去。
“好久不见。”夏安松开他,笑出一口大白牙。他呼吸很急促,呼出一团一团的白色雾气。
“明明才一天......”冬绥小声嘀咕,却还是被耳尖的夏安敏锐地捕捉到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夏安拉着他往停在高铁站外停车场走,那里停着一辆出租车。
上车之后,夏安把冬绥的手放进自己早就用热水袋暖得热乎的荷包里,笑着看他。
冬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别扭地想抽回手。
“别动。”夏安皱眉低斥。冬绥果然乖乖不动了。
冬绥便静静地看着他,眼睛都不眨一眨。
他的眼睫很长,垂下来的时候像两束密集的鸦羽,震颤的时候就像展翅欲飞的蝶。
蝶翅下面是圆滚滚滴溜溜的清澈大眼睛,定睛看人的时候,显得很乖,因为那双眼睛里总是清澈无一物的,干净见底的。总能让人觉得眼前这个清秀白净的少年人畜无害,稍稍一哄就能乖乖跟你走。
夏安看得心痒痒,就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
于是惊动了栖息的蝴蝶,卷起了一场名为心动的风暴。
夏安看着他,笑意难止。
开学前几天冬绥一直都在夏安家里,基本上没怎么出去过。
原因很简单:夏安正在疯狂赶作业。
某天天晴,冬绥想出去晒太阳,顺便走走。
夏安一把拉住他,可怜兮兮地冲他眨了眨眼:“等等我。”
可惜冬绥从来不吃糖衣炮弹这一套。他义正言辞地掰开夏安扒着他的手,态度坚决:“不行,你作业还没写完。”
于是夏安长吁短叹地捧起作业,装模作样地念着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冬绥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拿的是英语作业。”
夏安:“咳咳,How are you......”
一口流利的中式英语,冬绥无奈扶额,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夏安那蹩脚的英语水平。
“不学了!”夏安猛地把作业往桌上一拍,豪气干云地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词:“古语有云,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我苦作业已久,久困樊笼,如今,不反也得反了!”
冬绥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白眼还没翻完,就被人一扑,一把扑到床上。
天旋地转间,夏安那张明艳而又极具冲击力的脸不断逼近,近在咫尺。
“好啊冬小绥,你敢翻我白眼了。”
冬绥试着挣扎了一下,无果,便放弃了,由他怎么来。
但是看着那张令人怦然心动的脸,还有迫近的清浅呼吸,他还是忍不住红了脸,心跳得好快,几乎要破开挡在前面的那层浅薄的皮肉,跳出胸膛。
“你先放开。”冬绥蹬了蹬腿,还是毫无效果,就只能拿眼睛瞪他。
但这无疑使夏安更兴奋,他更深地钳住冬绥的双腕,撑在他身上。
这个姿势......真的很难不让人想歪。
冬绥羞愤地别过脸,尽量避免与夏安的视线相交。
“冬小绥居然敢造反了。”夏安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双手不安分地在冬绥身上游移着,准备使出那一记杀招。
终极奥义——挠痒痒!
夏安立刻挠遍冬绥身上的痒痒肉,挠得人满床打滚地躲着他,痛苦的笑声不绝于耳,间杂着微弱的求饶声。
为什么说微弱,实在是因为,冬绥笑得没力气了。
到最后,冬绥实在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只能任由夏安摆动。
夏安也跟他并排躺在床上,看着空洞的天花板,休息了一会儿,又精神了起来,兴致勃勃地开始烦冬绥。
“小时候我妈就喜欢挠我痒痒。”夏安说。
冬绥动了动手指,勾了勾他。
“因为我总不听话。我妈舍不得打我,就挠我痒。”夏安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偏头看冬绥,狭长的流转眼眸中闪烁着一些晦暗不明的情绪。
“阿姨厉害。”冬绥实诚地说。
毕竟夏安这人太无法无天,逮着老实人可劲欺负,确实要治治。
夏安哼着转过头,语气愤愤:“以后我也拿这招来治你。”
冬绥不敢设想以后天天都要被夏安挠痒痒肉的日子。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见冬绥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趿着拖鞋“噔噔噔”地跑到书桌边。
夏安疑惑不解地撑起身子,想看他能耍什么把戏。
只见冬绥把桌上属于自己的作业一合,全都打包装进了书包,并且作势要回自己房间。
夏安:“......”
夏安哭笑不得地求饶:“我的小祖宗,你放过我吧。没你作业开学就寄了,你忍心看你的好朋友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悲惨地罚站写检讨吗?”
冬绥想也不想地答:“舍得。”
夏安:“......”
果然一物降一物,不过很悲惨,夏安老是被降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