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歌来到医院的时候, 陈桉一个人沉默的坐在椅子上,身体缩成了一团 。

  她是在老操场上的长椅上,接到了章秀玉的电话。

  “小歌, 刚刚你余叔晕倒被送去了医院,小木也在这。”

  听到里面传来的话, 许清歌身体瞬间僵住。

  “你快过来看看,我见小木整个人状态都不好……”

  许清歌话都没听完,直接坐车来到了医院。

  直到看见了陈桉人, 她才渐渐回过神。

  许清歌走到她面前, 停住。

  陈桉手掌上的绷带散乱开来, 上带着点点血迹。

  许清歌缓慢开口,轻声唤她, “陈桉。”

  陈桉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见她以后先是愣了下,然后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 “许清歌,你来了。”

  陈桉眼泪控制不住地簌簌地往下掉, 眼神里全然是难过和无助。

  许清歌心里蓦然一酸, 张了张嘴, 没发出任何声音。

  陈桉垂头拉过她的手, 把她整个手臂抱在身前, 头缓缓靠在她胳膊上。

  陈桉没说话。

  她很怕, 很怕陈余会离开她。

  病房里有人在争吵, 有人在哭泣, 有人在祈祷, 在这个冰冷压抑的医院走廊里, 生死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让她感到彻骨的寒意,而面前的人是她现在唯一能感知的温暖。

  许清歌抬起另一只手抚上陈桉的脑袋,在她头发上蹭了蹭,身体向她靠近,抱住她整个人。

  许清歌一下下摸着陈桉的头,嘴里说着,“别怕,别怕。”

  陈桉闭着眼睛感受身前人的气息,她身上的味道,她的动作,是她情绪的稳定剂,陈桉缓缓调节好自己情绪。

  陈桉睁开眼,稍稍与她拉开距离,她看着许清歌才发现她的状态也不太好。

  脸色有点发黄,眼睛肿胀,看起来十分疲惫。

  许清歌抬手抹掉陈桉脸上的眼泪,“余叔,怎么样了?”

  “胃癌。”陈桉说。

  许清歌僵硬地站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陈桉继续说道,“医生说还好发现的早,尽早要做手术,以防止癌细胞继续扩大或转移,手术成功的几率还是挺大的,只要手术成功,癌细胞没有转移,爸爸就会没事。可是万一……”

  陈桉说到后面渐渐没了声音,头又低了下去。

  许清歌听见陈桉的叹气声,捧起着她的脸颊,抬起她的头,盯着她的眼睛。

  “不准瞎想。”

  “我会陪着你。”

  陈桉定定地看着许清歌,心绪翻涌。

  ——

  陈余是在第二天醒来,醒来的时候陈桉正靠在床头。

  陈桉见陈余醒了,连忙接了杯水递给他,陈余喝完水把被子递给她。

  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又是争吵又是昏倒进医院。回想发生的事情,两个人都没懂得怎样开□□流,于是父女间开启一段漫长的沉默。

  最后是陈桉受不了这尴尬气氛,主动问道,“您身体现在还有哪儿难受的地方吗?”

  “我现在挺好的,我生病的事情不是有意瞒你。”陈余说。

  “医生都和我说过了。”陈桉手摩挲了杯子半天说道,“爸,对不起,对您说话的态度不对,行为极其恶劣,这件事是我的错,我道歉,我再也不敢气您了。”

  陈余点点头,“这才有点样子,昨天吓到了吧。”

  陈桉说道,“但是您生病不告诉我,一直选择隐瞒,这就是您的不对,我是您女儿,家里就我们两个人,您想瞒我多久,连章姨都比我先知道。”

  “你放心,你爸爸我命大着呢,”

  陈桉抿了抿唇,“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您?”

  陈余哑然失笑,“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

  陈桉皱起眉头,“但我迟早会知道,答应我好好做手术,我已经长大了。我和医生商量过了,您这个得先好好调养一下才可以做手术。”

  陈余看着陈桉小大人的模样,眉眼虽稚嫩,但却越发清晰,心底怅然若失,嘴上连连说“好”

  许清歌来送换洗衣物的时候,陈桉正在低头削水果,陈余和隔壁床位的大妈在聊天,有说有笑。

  陈余在看见许清歌时,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仍带着笑意,“小歌,麻烦了。”

  “余叔,不用谢。”

  许清歌把衣物放置好,走到陈桉跟前,“你手还没好,给我,我来削 。”

  “好。”陈桉把东西递过去的同时也把位置让了出来。

  隔壁大妈问道 ,“这也是您家女儿?两个女儿都长得水灵的很,看起来都很孝顺,您好福气啊。”

  陈桉诧异地望过去,许清歌也抬起头来。

  陈余愣了下,随后笑道,“这是我邻居家女儿。”

  如果是在以前,他听见这个肯定很高兴 ,还会笑着说确实是我家女儿,可现在他怎么听都觉得奇怪,总觉得这句话带着一层不明的意味,在内涵些什么。

  “喔喔喔,不好意思啊。”大妈带着歉意说道,“我看你家小姑娘和你邻居家小姑娘关系挺好,还以为是两姐妹。”

  陈余看了看两人,意有所指道,“她们关系确实很要好。”

  陈桉站在旁边,极其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发,她爸到底什么意思?

  相比陈桉的抓耳挠腮,许清歌就显得镇定许多,把削好的苹果递给陈余,“余叔,苹果好了。”

  “谢谢。”

  陈桉为了方便照顾陈余,在陈余的床位旁支了个小床,一整天基本都呆在医院里,有时候许清歌会过来帮忙照顾,陈桉会去写题目。

  一开始陈桉害怕陈余会因为她们关系而对许清歌态度恶劣,都不敢离开太久,生怕陈余对许清歌发火。后面见陈余态度一如往常般,两人话虽少了点,但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剑拔弩张,陈桉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陈桉不敢问许清歌,那天陈余和她说了什么,她为什么会退缩。

  这件事埋在陈桉心里,每当某一刻看见许清歌时就会突然冒出来,像一只恶魔,一步步蚕食她的内心。

  在许清歌心里面,她们间的关系是可以轻易被放弃吗?所谓的喜欢,抵不过陈余的一段话,甚至没有丝毫反抗。

  那她的坚持会是个笑话吗?

  她问不出来,很怕得到的会是让自己撕心裂肺心的回答。

  当她有足够勇气,做好心理准备后,她会问许清歌,但不是现在,因为她贪心地想要许清歌陪着她,哪怕只有瞬间。

  许清歌说了,她现在会陪着她,这就够了。

  陈桉在日历上把许清歌开学的日子用红笔圈了出来,日子在忙碌中过得飞快,离许清歌开学的日期逐渐靠近。

  许清歌离开的前一个晚上,陈桉一如往常般送许清歌到医院门口。

  陈桉特地放慢了脚步,从住院楼到大门的距离只有一千米不到,她们却磨磨蹭蹭走了十五分钟。

  许清歌知道陈桉的意图 ,没有戳穿她,反而配合她步伐。

  路终有尽头,医院门口是人来人往的街道。

  城市霓虹,不安的心在跳动。

  “我明天就要去学校了。”许清歌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陈桉,她今天穿着一件青色连衣裙裙,是她生日时候,陈桉送给她的。

  “嗯。”许清歌就在她身旁,身上的香味止不住地钻进她鼻子里,扰得她心思七上八下,“一路上注意安全。”

  许清歌很轻地眨了下眼,“除了这个,你没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的吗?”

  “有,你等下。”陈桉把一路背着的书包放到前面来,然后翻出手机里的备忘录,“你们军训半个月肯定没什么阴天,你要注意防晒和紫外线,我帮你买了防晒霜和藿香正气水,你记得用,不舒服一定要和教官说,你特别容易中暑。”

  陈桉一边说着,一边扒开书包把东西拿给许清歌看。

  “然后京都天气与我们这不一样,那儿是真的夏热冬冷,一定要注意看天气,不然很容易感冒,我准备了一些常用药品,虽然那边也能买到,但怕你急用,所以这个以备不时之需。”

  “对了,我还买了你喜欢的零食,你带着在路上吃。”

  陈桉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语调是不含敷衍的认真,她最后说道,“明天上午我要陪爸爸去检查,可能送不了你,你千万别难过。”

  “谁会难过。”许清歌说。

  陈桉听见许清歌声音里的哭腔,一愣,抬起头,对上了她染上水雾的眼睛。

  陈桉心底微颤,“小祖宗,你哭什么?”

  “我没哭。”许清歌粘着泪的眼睫轻轻一颤,一滴眼泪滑过眼角的泪痣。

  陈桉忍不住笑,还说没哭,眼泪都掉了。

  这段时间也不知道陷入了什么诡异循环,许清歌哭,她接着哭,她哭完后,许清歌又哭了,轮流哄着对方。

  陈桉伸出手,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珠,抚过她的泪痣,指尖在上面停留,“我知道你感动哭了,在那边可就没有我这么喜欢你的人关心你喽。”

  “陈小木,你怎么这么自恋。”许清歌说。

  陈桉扬起眉头,“我这是说实话,我这么喜欢你,你不会感受不到吧,可别睁眼说瞎话。”

  “没有。”

  “你眼睛是不是闭上了。”

  “……”

  陈桉牵着许清歌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上,“不信你自己摸摸看。”

  你听它的每一次跳动,是不是都在说: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啊。

  许清歌闭了闭眼,忍回又要淌下的眼泪。

  她说,“陈小木,我听见了。”

  “所以你在那边要记得我。”陈桉在内心自私地补了一句话,一定不要遇见比我好的人。

  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对方,许清歌问道,“那你呢?”

  你有感受到我的喜欢吗?

  陈桉抿了抿唇,“我当然也记得你。”

  许清歌听到回答,秀眉微蹙,“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

  “你看那是不是许叔的车子?”陈桉指着前面的车。

  许清歌抬眼看过去,点点头,“是。”

  陈桉把背包递给许清歌,咬了下舌尖,“那…再见。”

  “要抱一下吗?”许清歌轻轻说道。

  “嗯,要。”

  陈桉张开手,往前一步拥住许清歌,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也不管许应是否看见她们。

  她就是想抱许清歌,仅此而已。

  陈桉不是没听懂许清歌问的是什么。

  可是许清歌,我现在不敢说你的喜欢是同我一样坚定。

  许清歌搂住陈桉的腰肢,脸颊贴在陈桉衣服上,红了眼眶。

  明明拥抱是最贴近对方心脏的动作,可为什么会这么难受?

  “我走了。”

  许清歌推开陈桉的拥抱,匆匆跑向许应的车,坐上后座,用手抹干脸颊上的眼泪。

  坐在前面的许应见状,问道,“舍不得陈桉?”

  许清歌点点头。

  许应声音低低沉沉,“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再见。”

  “嗯,我知道。”许清歌看向窗外,脑海里响起陈余对她说的话。

  “你们确定你们是真的非对方不可吗?你们还太年轻,没有一个人会一直陪着另一个人。当你们真正见过外面世界的繁华喧嚣后,再请回头看看,是不是还是她。”

  那天晚上陈桉没有给她发消息时,她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当早上看见陈余的那一刻,她知道陈余来找她的目的。

  尽管她可以告诉自己,她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喜欢一个人没错,但是在面对陈余时,却如鲠在喉,满篇的话语到最后只说出来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事实就是事实,她作为这份感情的诱导者,在陈桉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时,就对她心思不轨并且处心积虑地让陈桉喜欢上她。

  如果陈桉不喜欢自己,她在未来会有更适合她的人,而不是和自己一同走这条布满荆棘的路。

  她把她们间的关系告诉了陈余。

  迎来的不是想象中的厌恶指责,有的只是作为一个父亲、一个长辈的细声劝说。

  面对陈余的让她保持距离的建议,她没办法拒绝。

  一切的时机都太不成熟了,她才刚上大学,陈桉还在高中学习,她和陈桉在陈余面前始终是个孩子,没有经济条件,认知浅薄甚至连喜欢都不够成熟。

  爱的条件不够,怎么能够冲锋陷阵,所以这是最好的方法,只有先妥协,才能换取她们的以后。

  陈桉会懂得她的选择。

  ——

  陈桉送走许清歌后,回到病房时,陈余从床上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送走了?”

  陈桉点点头,“嗯。”

  陈余可以看出陈桉心情明显比出门前更低落。

  陈桉自顾自地走到自己小床上坐着,眼睛放空。

  她突然有些茫然,许清歌去上大学了,她还在这里。

  陈桉说道,“爸,你是不是觉得我和许清歌一直在玩游戏,所以对我们现在的来往并不厌烦。”

  就像是一个大人在看两个小孩子玩过家家,小打小闹的游戏根本不放在心上。

  “难道不是吗?”陈余说道,“陈桉,你一定认为你以后不会遇到更好的人吗?”

  “不会。”陈桉摇摇头,没有比许清歌更好的了,她就是最好的。

  陈余叹了口气,又是一头死驴。

  和许清歌当初的话一模一样。

  但他并不会告诉陈桉,反而问道,“那小歌呢?她在大学里不会遇见比你更好更优秀的人吗?大学那么多人,我不相信不会出现一个比你跟适合许清歌的人。”

  一句句反问,陈桉愕然呆住,“会,但她也会是非我不可的…吧”

  她没信心,她不敢说,许清歌非她不可。

  “你不确定。”陈余抓住话中漏洞平静地看着她,“你看,我和你妈一开始也是非对方不可,我现在依旧记得我们相爱的细节,可是到后来变成什么样,你也看见了。”

  “你一开始就认定的人,不一定是最后陪你的人。无论现在许清歌让你觉得多好,她也可能只是你路上的一个过客。”

  陈桉肩膀骤然塌下,喃喃自语道,“不会的。”

  这是陈余第一次说起他的婚姻,向她证明:现在的喜欢只是暂时,结婚都离婚,凭什么她们不是。

  可是她怎么能信。

  许清歌是一个过客怎么可能,她如何从自己前半生中抹去许清歌的存在。

  陈余目光严肃,语气认真对她说道,“不信我们走着看,你们都说是自己招惹对方,我姑且信你们是互相喜欢,现在也不用让我对你们说保持距离,小歌去了京都,在这万里距离里,让我看看你们是如何非对方不可。”

  类似于挑衅的话语,一下子戳到陈桉的心坎上。

  姑且,她们的喜欢只能被视为姑且,她能忍?

  陈桉稳了稳呼吸,抬起头说道,“我会向你证明。”

  她太低估陈余了,从未想过一向以粗人自鄙的陈余口舌能如此厉害,三言两语就可以转换了立场,从对立变为合约伙伴,让她跟他做起一个赌约。

  “我看着。”陈余说道。

  他在社会上混迹半生,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摸透了人心。

  如果现在想让她们分开其实很容易,只要拿他的病来要挟,陈桉一定会同意,但是她心会甘吗?

  不会,以陈桉的脾性只会越阻拦越上头,即使最后成功分开她们,陈桉也会一直耿耿于怀,甚至可能会记恨他一辈子。

  只有让她们自己意识到现实和理想的差距,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离开,就算在心有不甘,那也是无可奈何。

  因为她们并不适合对方,这是最好的结局,她们无法改变。

  和陈余说过话后,陈桉一夜未眠,醒来时眼睛下是淡淡青色。

  早上,陈桉陪着陈余做了一项又一项检查,偶尔得闲低头看向手机。

  许清歌从出家门到上飞机前都给她发了汇报消息。

  陈桉看着一条条短信,莫名心安。

  这万里距离,怎么可能阻挡她们?

  作者有话说:

  小许:你懂得。

  陈小木:我搞不懂。

  终于搞定喽,上一章我的意思说,陈父不是真正分开的原因,其实是她们自己哟。我下次绝不说半句了,你们想象力太丰富喽,还有那条:陈父其实不是男的……哈哈哈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这几天旅行中,这两天可能没啥更新,嘿,先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