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汤丽和周凡冬其实前天就来了, 但他们先去看了周以承。直到现在周以承醒来,他们这才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虽然周凡冬和汤丽不是联盟的人,但一来这次是他们儿子在基地出了事,二来, 他们之前的各种打点行为, 让他们两个在一众异能者中还算有名。

  不少人受过他们的恩惠,即便没有接受他们送礼的异能者也不会讨厌他们, 因为这两夫妻在外的名声一直不错。

  包括异能特警队现任的最高长官, 凯拉雅, 也很欣赏这对夫妻。

  他们平日里不常往来,不过汤丽从事儿童医疗公益事业, 过去两年,她从一些年幼失孤的孩子中发现了几个隐约有血脉觉醒潜力的苗子。

  这些孩子年纪不大, 通常都是无父无母,如果不是汤丽的医院肯接纳他们, 他们也许早就病死在各个落迫肮脏的民间福利院。可怜得很。

  好在汤丽发现了他们身上似有若无的异能潜力, 于是送到了凯拉雅手下。凯拉雅会好好照顾并培养他们。

  凯拉雅长官是个喜欢小孩的人, 又爱惜人才,对于这样的幼童自然是非常欢迎。

  她亲自关照他们,对待这些未来的异能者们犹如亲生母亲一般认真负责。

  而对于向她输送人才的汤丽,也就有了好感。

  “事情就是这样。”

  汤丽在凯拉雅的基地临时办公室里坐着,抹着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 对凯拉雅倾诉了自己的痛苦。

  “他小时候一直在周家生活,我们都很爱他。但说实话,我儿子病好以后, 我和我先生确实对于他疏于照顾。我现在想想,也觉得很后悔……我们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才让江烬失望了吧。”

  汤丽顿了顿,痛心疾首道,“两年前他突然离家出走,杳无音信,这件事一直是我和我先生心中的痛。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还对阿承动了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不是来追究责任的,我只是,想要带他回家。”

  凯拉雅露出同情的目光,但没有让个人情绪左右自己。她对汤丽说:“这孩子的异能太危险,我看了他异能失控的视频,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最好还是留在基地先考察一段时间。不过我可以安排你们见一面。”

  “那就太好了。我和我先生给他带了些礼物,两年没见了,我们真的很想他。”

  凯拉雅笑了笑,脱下特警大队的指挥服,以朋友的身份揽住汤丽的肩:“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欣赏你的地方,你努力地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你爱护他们,把大半辈子都用来无私奉献。我这一生无儿无女,有时候看到你就会想,要是我没有异能,我应该也会成为你这样伟大的母亲,去爱所有不曾被爱的孩子。”

  汤丽试图扬起嘴角,失败了,她只能低下头,佯装难为情:“我如果真的这么好,也不会让两个孩子心生间隙,发生这种事了。”

  “我能明白,毕竟你儿子体弱多病,自然是要多费心思照顾他的。”凯拉雅长官表示理解,“你好好和江烬沟通,我想他能体谅你的苦心。走吧。”

  -

  江烬在一间大会议厅见到了汤丽和周凡冬。

  之所以安排在这间会议厅,江烬猜想,是因为这里的摄像头最全面无死角。他们生怕他做出点什么事。

  汤丽一上来就捉住他的手,又是流泪又是送他礼物,拉着他的手叙了半天旧,江烬甚至都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过去”是谁的过去。

  最后汤丽还来了句:“关于哥哥受伤的事,爸爸妈妈不怪你,只要你回来,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江烬耐着性子听完了,然后抬头对着摄像头看了一眼。

  外面的人看着里面的画面,屏息凝视。

  明明他们在隔壁房间,却有种被江烬看穿了的错觉。

  下一刻众人都听见江烬说:“我没有误伤周以承。我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攻击了他。”

  两间房间里的人皆是一愣。

  江烬又说:“我的养父母,在我十岁那年带我回家。那时,周以承身患绝症,汤丽抽走我的血为他治病。后来他身体痊愈,周家想将我赶走。直到我十六岁那年,他们将我抓回周家,想要再次抽走我的血,但这次,他们不是为了救命,而是为了把我的异能,转移给周以承。事情就是这样。”

  这下,本就充满困惑的诸位全都傻了。

  凯拉雅转头看向其他人,意思是:你们知道这事儿吗?

  其他人摇摇头。

  这时,监控里的汤丽做出一副早有所料的表情,笑着摇摇头,好像江烬说的话是童言无忌:“你又开始说这种胡话了,很早以前爸爸妈妈就和你商量过,哥哥生病需要输血,但找不到匹配血型。妈妈问你怕不怕,如果怕,我们就让哥哥再等等。你说不怕。你忘了吗?”

  那时汤丽确实是这样骗他的。

  “换血转移异能?这就更可笑了。你大可以问问外面的长官和医师,你哥哥进入这里的时候也做过异能测试,他的异能和你完全不一样,难道这是输了你的血以后他自行变异了吗?”

  汤丽的话听起来毫无破绽。

  江烬无话可说。

  他本来也没有想过有人会信他。

  把这些话说出来,就像是一个无聊的流程,他做了,但结果无所谓的。

  真的无所谓。

  “江烬,我们把误会解开吧,不要让别人看我们家的笑话了。”汤丽再次伸手来抓他。

  就在指尖触碰到的那一瞬,江烬明显感觉到了一股力量——

  就像周以承和他握手时一样。

  “滚。”江烬猛地将手甩开,随即一掌拍开汤丽。

  紧接着,隔离室燃起了熊熊烈火,冰蓝色的焰光美得摧毁一切。

  而汤丽和周凡冬在惊声尖叫中,被火焰包裹。

  “啊!”

  “天呐他又失控了吗!”

  “我就说了不要让他们见面,江烬现在还处于失控后的不稳定期!快快快,立刻救人!”

  半小时后,江烬被控制起来。

  令人震惊的是,汤丽和周凡冬竟然毫发无伤。

  不是他们好运,而是江烬的火有意避开了他们。

  他明明满眼的杀气,但在最后那一刻,还是忍住了。因为他想到了路迩对他说的话。

  ——全世界都可以变坏,你不可以。

  江烬觉得太难了。

  全世界所有坏人加在一起,可能都没有他当时那个瞬间那么想杀人。

  如果可以的话,江烬觉得自己一定是个坏到底的家伙。

  但路迩的声音在心底盘旋不去。

  江烬怕他知道了不高兴。

  杀人事小,路迩生气事大。

  虽然这次江烬没有再受到暗示的蛊惑,但他确实刚才攻击了汤丽,这是事实。

  众目睽睽之下,百口莫辩。

  这一次没有人再来为他担责了,在非作战区域,对完全没有异能的人进行攻击,往小了说这是使用暴力,往大了说,是犯罪。

  江烬立刻从需要被隔离,变成了需要被关押。

  凯拉雅长官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当即安排了人看守江烬,把他双手拷住还不够,又在他脖子上扣了一圈警报装置。

  一旦江烬再次使用异能,就会受到这个装置的电击。

  现在所有准备工作都万无一失了,江烬会在今晚被直升机接走。

  如果他反抗,则要上法庭,不反抗,那么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被关三个月。

  联盟政府也不会再给他机会了,江烬以后恐怕会长期佩戴警报装置,无法再像个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当确定这一切真的发生时,江烬没有反抗,没有大闹基地。他只是很轻的蹙了蹙眉。

  司步有些于心不忍,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得到许可,在江烬出发前来探视他。

  他问江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或者需要什么东西,他可以帮忙带来。如果要打官司,司步也可以联系到一些还不错的律师。

  只不过这次江烬面对的不是周以承,而是凯拉雅。

  这个特警大队最高长官的脾气很难掌握,温柔的时候她对每个人都十分大度体贴,但怒起来,连联盟法庭的法官也得给她赔个不是再开庭。

  “路迩回来了吗。”

  司步等了半天才等来这么一句话。

  “老实说,你让我意外,也让我失望。我以为你到这个时候应该要看清一切了,路迩不会回来,他走了,带着基地里另外两个异能高手离开了。你宁愿活在自欺欺人的假想中,也不肯为自己考虑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办?”

  司步摇了摇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悲悯,“果然啊,还是十八岁的孩子。”

  江烬忽然笑了一声:“你们的结论从最开始就不成立。”

  司步不解:“什么?”

  江烬很坚定地说:“路迩如果要的是最厉害的异能者,那他该带走的是我。”

  司步噎了一下,但又无法反驳这句话。理论上的可能和实际发生的结果在这一刻僵持不下。

  司步决定放弃劝说,只道:“总之,我会帮你联系律师的,其他的事我也没办法了。江烬,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也是缘分一场,我希望你能够度过这次危机。”

  说完,司步便被看守江烬的人催促着离开了。

  江烬看着他的背影,忽的说了声:“多谢。”

  但这句话司步听不见,而且就算听见也没意义。

  江烬只是觉得,寻常人被帮助了,应该要这么说的。

  虽然他并不需要帮助。

  天色刚刚黑下去,来接江烬的直升机就已经把噪音传到基地的每个角落。

  众人齐齐起身,准备押送“罪犯”。

  所有人的目光看过来,让江烬觉得比螺旋桨的声音更烦躁。

  他们一直走到基地后的停机坪,江烬一整天看起来都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却偏偏在要登机的前一刻,出了岔子。

  他忽然就释放了异能。

  “后退!”

  凯拉雅带着所有人一起向后撤退,他们无法靠近江烬直径十米距离,否则就会被高温灼伤。

  其实江烬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只是想,他不能去坐牢。

  三个月,路迩一个人在家会很无聊。

  有可能,三个月后,他干脆永远找不到路迩。

  “他身上的能量抑制装置开始警报了!”

  “你们确定那个点击装置是开启的?他完全没有反应……该死,我就说要给那些技术人员好好制定一下工作目标了!”

  凯拉雅冰冷着一张脸,站在人群最前方,对江烬说:“反抗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我看在你年纪尚小的份上,不会为难你。现在,停手。”

  在所有人手忙脚乱的时候,汤丽两夫妻却站在角落平静地看着——

  只要江烬把眼前所有人都杀了,他们就算完成任务。

  至于什么是任务?谁发布的?为什么要完成?不知道。

  他们脑海中有那样的信念。

  他们要逼江烬暴走并毁了自己,他们要让江烬被联盟政府驱逐,让江烬永失所爱。最终,让江烬成为千夫所指的恶徒。

  折磨江烬,这件事对汤丽夫妻来说简直太拿手,也和他们的本意恰巧重合。

  所以他们毫无负担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现在,江烬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不管他杀了在场的谁,他都将万劫不复。

  凯拉雅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她让二十几个异能者将江烬团团围住,只要他对人造成了生命威胁,无条件击杀。

  可众人没有等到江烬的暴走。

  江烬释放完异能后,就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远处终于有人说话了,是叶涂。

  他用那把少年气十足的嗓音,问出了所有人都不敢问的话:“江烬,你到底想做什么?”

  释放异能,却不伤人,只是在这里拖延时间。为什么?

  江烬抬眼看他,淡淡说:“等人。”

  “现在?”

  “对。”

  “你在等路迩吗?”

  江烬看起来很欣慰,笑了笑:“显然。”

  “可是……”大家都沉默了。

  这件事实在是麻烦——路迩拐走了基地的两个异能者,现在已经消失快要24小时,所有人都在心里有了答案。

  凯拉雅在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安排人去准备路迩的通缉令了。

  事已至此,路迩又怎么会回来呢。

  可是江烬这样子,铁了心就是要等路迩来给他送行,甚至是要让路迩陪他回沣城。

  难办了。

  “直接镇压吧。”有人对凯拉雅提出,“用加强的麻,醉剂射一枪。”

  凯拉雅在犹豫。

  她看向了汤丽,毕竟这是汤丽的孩子,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但汤丽看起来很爱江烬。

  在人家父母面前对孩子使用暴力,终归是不好。

  可是凯拉雅看向汤丽的时候,却愣了一下。

  汤丽在笑。

  一种她看不太懂的笑。

  凯拉雅莫名就有些警惕起来,大概是她异能的原因,她偶尔会出现很强烈直觉——她觉得汤丽似乎在期待江烬杀人。

  奇怪的想法。

  她拍了拍脑门,对手下说:“找谈判人员来,和江烬聊聊,先平复他的心情。以他的异能,我担心麻.醉剂未必能镇压住。”

  凯拉雅又对汤丽说:“我派人送你们先去基地里休息,你们今天也累了。周以承还需要你们照顾,这边交给我们吧。”

  汤丽正要说话,就在这时,手机却响了,她看了一眼,居然是自己儿子的来电。

  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汤丽疑惑地接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周以承尖锐的吼叫:“啊啊啊!好疼!我好疼啊!妈妈你为什么要把江烬的血往我身体里输,我明明已经不需要了,你为什么这样!我好疼啊……!救救我,救救我!”

  尽管没有开扩音,但站得近的人都听得很清楚。

  众人惊讶地看向了汤丽,凯拉雅沉着脸问:“什么意思?”

  汤丽咽了口唾沫,假装平静,谎言张口就来:“他小时候身体不好,需要输血,江烬的血型和他匹配,这你也是知道的。”

  凯拉雅沉吟,总觉得哪里不对。

  小时候的事,为什么这个时候拿出来说?

  但这时,周凡冬却挂断了电话,道:“长官,阿承似乎是疼的不行了,江烬的异能把他左边肩膀几乎烧得血肉模糊,现在恢复不好以后肯定会留下疤。”

  汤丽也说:“没错,没错,凯拉雅,我们得先过去看看承儿。”

  凯拉雅觉得他们说的也有道理,更何况眼下还有江烬的麻烦要处理。她揉了揉眉心,说:“先这样。”

  然后要派人送他们离开。

  “不行!不能让他们走,他们是罪犯!”

  在所有人震惊的表情中,有两个人凭空出现——所谓凭空,就是刚才明明没有,可是现在,陈思进和陆朝却毫无征兆地就出现在这里。

  并且陈思进还用自己的异能将汤丽和周凡冬给困在了原地。

  他们曾经和周以承关系亲近,也和这对夫妻相处甚好。但现在,陈思进看向汤丽的眼神却像是要吃人。

  事情似乎变得更复杂了。

  本来应该是今晚最主要的危机制造者的江烬,现在却一个人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等路迩。他看起来是现场最淡定的一个人。

  好像一切与他无关。

  凯拉雅觉得自己头疼欲裂,她只能先关注正站在她面前的陈思进,问他:“怎么回事?你们之前跑哪儿去了?那个路迩呢?”

  陈思进没有回答关于路迩的事,而是神情愤怒地指着周凡冬,道:“我们去了周凡冬买的那栋房子——就是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邀请我和陆朝去度假的那栋别墅!我们之前有几个月,一直和周以承住在那儿。”

  “说重点。”凯拉雅简直要被这家伙的废话连篇气死了。

  “长官!我今天才知道,原来周凡冬和汤丽,他们在那个房子的地下室里打造了一个医疗实验室,在那里,汤丽抽走了我和陆朝的血,他将我们血液中的异能潜力混在一起后,输给了周以承,以此来给周以承人为地制造了异能!”

  陈思进的话让所有人都蹙起了眉头。

  显然,大家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在我们以前,周以承的异能来自于江烬的血。但因为时间太久,能量流失,所以后来,他们盯上了我和陆朝。说实话……刚开始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我的表情和诸位一样。直到……”

  他拿出了一份档案。

  “这上面写着,这些年来周以承每一次的输血具体时间,以及输血对象的身体情况。”陈思进把档案袋拆开,

  “这原本是汤丽用来记录周以承每次输血后的反应,以便及时做出调整。所以内容很详细。而我和陆朝,是最近的两份。在我们以前……他们的换血对象,甚至还有未满十二岁的孩子!”

  当看到这份档案袋的瞬间,汤丽的冷汗就已经往外冒——

  可是她明明把这份档案放在了最隐蔽的地方!

  “我们是在地下室找到了这份档案。”

  陈思进把东西递给凯拉雅的时候,他的手还在颤抖,因为他已经提前看完了里面的所有内容。

  “长官……这个汤丽简直不是人!她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寻找无父无母的孤儿,来给周以承当人体血包!有些孩子才不过十岁左右,她一次就要抽走500cc,恨不能把血抽干!在江烬以前,有四个孩子就因为过度抽血,对身体造成严重负担,他们当中最长的只活到第二个月,最短的,在抽了血之后就一直昏迷不醒,最终只活了三天!而汤丽还利用自己的人脉手段,把这一切伪装成病逝。事实上,根本就是她害得那些孩子最终走向死亡!”

  周凡冬听到这些话,额头青筋暴起,低声问在汤丽耳边质问:“你他妈的把这放在地下室了?!”

  不可能!

  汤丽确信,这份档案放在她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没有密码,根本不能从外面打开。

  这柜子里的东西要么只能汤丽拿取,要么就是遭到暴力解锁后会发生爆炸,销毁一切!

  “我怎么可能那么粗心!”汤丽齿关打颤,“不对,肯定假的,是他们伪造的。”

  周凡冬眼睛一亮:“对,一定是他们伪造的。”

  两人对视一眼,更加确定了,于是在凯拉雅接过资料的下一刻,汤丽用自认为冷静的声音说:“我绝对没有做过任何他们口中所说的事,那份资料必定是他们的伪造!陈思进,我不知道是谁教你说这样的话,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来污蔑我和你周叔叔?”

  然而现场没有一个人理会汤丽的辩白。

  因为那份资料里,不仅有换血的时间记录,更有……一摞照片。

  “这是监控视频的截图,大部分是路迩给的。”陈思进道。

  “路迩?”

  听到路迩的名字,一直在旁边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江烬终于有了一丝表情的松动。

  他收了异能,缓缓走近。

  此时此刻,也没有人再去害怕他的异能失控。大家只想快一点确定陈思进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凯拉雅看完照片后,手猛地一颤。

  有两张照片落在了地上。

  她甚至没有心思去捡,而是抬头,惊怔地看着江烬。

  那一瞬,江烬还以为自己是她失散多年的儿子。这个想法很搞笑,但凯拉雅的表情更搞笑。

  她仿佛在……心疼?悲伤?震怒后还有一抹厚重的自责。

  江烬不习惯别人这样看他。

  他和周围人动作一致,低头看向那叠照片。

  随即他也是一怔:竟然是昨天上午的监控录像截屏。

  江烬忽然一把夺过了凯拉雅手里其他的照片,看完后,有些哭笑不得。

  里面几乎把一切过程详细保留——

  从医务人员抽走江烬的血,到唐桢把血样放进储物柜,又到夜里,有人偷走了血样。

  最后几张,是汤丽在手术室私自将江烬的血输进了周以承的身体。

  大概是怕他们光看照片看不明白,所以档案里还附赠了一个小小的移动硬盘。

  显而易见,这里面就是完整的监控录像。

  “这不可能,绝对是假的!”汤丽尖声反驳。

  凯拉雅的语气冷下来,盯着她的目光犹如嗜血的蛇,恨不能下一秒就把汤丽绞碎:“档案资料是假的,监控照片是假的,如果我打开了视频,是不是你也要说视频是假的?”

  凯拉雅想到过去两年汤丽的伪善,想到自己还曾多次为汤丽的医疗机构保驾护航,让她把“慈善”做遍全联盟。

  一股阴森的寒意自背脊升腾。

  在众人猝不及防之时,凯拉雅忽然拔出枪,对准汤丽,她忍不了自己的怒火,想立刻杀掉这个女人:“汤丽,你最好可以解释一下,否则老娘现在就处决你!”

  汤丽在极度的惊恐中,竟然笑了起来:“凯拉雅,哈!凯拉雅你要相信我,那个手术室根本没有监控!真的,我看过的,没有!连摄像头都没有,那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他们污蔑我,我怎么会害那些孩子呢?我和你一样,我那么爱他们——”

  “手术室确实没有监控,那一段视频是我亲手拍的。”

  陆朝的声音幽幽响起。

  “谁!”汤丽几乎犯了癔症。她看向陆朝,骂道,“你们两个白眼狼!我们这几个月给你们多少好处,都喂了狗了!现在你们居然帮着外人来陷害我!”

  陆朝却无视了汤丽的反应,对凯拉雅说:“长官,昨天路迩找到我们,告知了我们真相后,我们并不愿意相信。路迩就告诉我们,去基地的手术室。他说汤丽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在那里再次输血。我最初只是抱着好笑的心情去的。却没有想到,真的看到了这一幕。”

  陆朝的异能可以屏蔽视野,所以他和陈思进就算大摇大摆地站在手术室,也没有人知道。

  他们亲眼看到了一切,并记录了下来。

  陈思进说:“没错,确定了他们的真实面目后,我们今天早上再次找到了路迩,本打算直接找汤丽对峙,但路迩说,光是这样还不够,让我们再做一点准备。”

  “而现在,所有的证据都在这里了——我们找到了他们所有的换血记录,又有他们输血的视频,我们要求联盟法庭对他们的恶行进行判决!我,陆朝,都是证人。不……”

  他看向江烬,一开始目光有些闪躲,但最终还是看了过去,坚定道“还有江烬,他是最大的受害者,也是最好的证人。”

  所有人都露出了相似的表情——他们似乎在震惊的同时也为江烬感到同情,愧疚,自责。

  但江烬却面色冷淡。

  凯拉雅问:“江烬,对于他们的话,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你放心,联盟会为你伸张正义。”

  江烬说:“路迩在哪里。”

  凯拉雅:“……”

  就在这时,基地那边传来了嘈杂的声音。

  有人在喊“别跑”“小心”,有人在尖叫。

  众人看过去,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周以承向他们跑了过来。

  汤丽和周凡冬立刻要赶过去,结果不等他们去,周以承满身是血朝汤丽跑过来。大喊:“妈妈,妈妈!我好疼,妈妈救我……”

  他把自己的身上挠得到处是破口,血不断从身体里流出。

  这一幕实在可怕,好多人捂住了眼睛。

  周以承大喊着救命,一开始大家还想帮他,很快,周以承发了疯似的就开始攻击汤丽,骂汤丽:

  “都怪你!贱人!都是你害的!是你想要我进入联盟,是你非要我成为异能者!啊啊啊!你明知道江烬的异能很可怕,可是你昨天还是把江烬的血输给了我!我要是死了,我要把你也拉入地狱!”

  周以承抓着汤丽的头发狠狠往下摔,结果却自己重心不稳地倒在在地上。

  他狼狈地滚来滚去,嘴里不断地骂着他的亲生母亲,痛苦至极的时候又骂周凡冬:“周凡冬你这个窝囊废!你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你就是个只会听女人话的白痴!我为什么要成为你们的儿子!爸爸,爸爸为什么不阻止她……不,你们去死,你们都去死!”

  汤丽和周凡冬刚才的所有的负隅顽抗,在这一刻都七零八落。他们同时跌倒在地。

  汤丽想去抱一抱周以承,安抚自己痛不欲生的孩子。

  却被周以承骂骂咧咧踹开,这一脚带着一股异能的力量,汤丽直接吐血倒地,周凡冬红了眼,大骂一句:“你这不孝子!”

  然而他很快也被周以承踹翻在地。

  “……天啊,这,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很愤怒也震惊,但也很无语。”

  “我比你无语,周以承刚才差点扑倒我身上。”

  “合着这一家人都是魔鬼……”

  “离远点吧,现在这种情况,小心被误伤。”

  周以承彻底疯了。

  大家都认为,是江烬的血对他造成了反噬。而他受不了那种痛苦,所以发疯暴走。

  事情的最后,以凯拉雅差点三枪崩了这一家三口,但最后被拦住了收场。

  那些原本要押送江烬的特警,最后绑走了周家三个人。

  周以承的疼痛无法缓解,只能给他打了麻.醉剂。而那架原本用来押送江烬的飞机,现在成了他们一家三口的专用机。

  他们的目的地是联盟法庭。

  原本江烬和那几个异能者一样,都将作为证人,出席之后的庭审。

  但凯拉雅回过头去看,却发现江烬不见了。

  “江烬呢?!”

  “快,找江烬,那孩子的手铐还没取。”

  凯拉雅立刻召集所有人去基地外找江烬。

  但江烬就在基地里。

  他在无人的角落,一个人沉默地听着外面的喧哗。

  脚边是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手铐和警报装置。这种东西,如果不是他主动接受,根本困不住他。

  周家人罪有应得,他们将会得到惩罚。

  所有人都明白了江烬对他们的恨,自然也就能原谅江烬对汤丽和周以承出手。

  江烬很快就会从一个被人畏惧的对象,变成人人同情的受害者。

  可是他却一点都不在乎,他甚至觉得,真是麻烦。

  如果他继续站在那里,不难想象。

  有很多人会对他鞠躬道歉——这是他们特警队的优良传统,有错就认,绝不含糊。

  凯拉雅的母性光辉恨不得当场就要爆发,她看江烬的目光是那么心疼。

  还有之前在隔离室看守他的几个警卫,他们之前对江烬的态度非常恶劣,但刚才,得知一切真相的时候,江烬觉得他们差点就要冲过来抱住自己了。

  没有意义。

  这一切对江烬来说没有意义,他想到那些画面只觉得无聊,乏味。

  所有人的信任和关怀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就躲在这里,避免出去迎接那样的画面。在与外界的热闹忙碌完全切割开的安静中,江烬感到一种空虚。

  身旁忽然吹来一阵风,紧接着,江烬听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声音——

  “以前有很多人,都喜欢利用魔王的力量,来帮他们实现各种各样的打脸逆袭,我看他们超级开心的,所以才特地帮你也组了这么一场‘打脸局’,让你也开心开心。”

  路迩就这样出现,他站在江烬面前,笑得像是一切与他无关的样子。

  “我还特地没有过去打扰你们,就是想让你好好享受一下被所有人悔不当初地抱着哭的感觉呢。周家三口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周以承又让你背了那么大一口锅,差点害你被关进监狱。现在好不容易真相揭露,他们找你都找疯了,你却躲在这里……江烬,为什么不留在那里,大家都知道你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他们应该很想做点什么弥补你。”

  路迩是真的很不理解江烬,他还以为是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到位。

  周以承疯了不够?没关系,路迩可以让他一直疼下去,活活疼死自己。

  汤丽和周凡冬的恶行被揭露送上法庭不够?

  那也没事,路迩可以让他们在被判刑以后,因为受到狱友们的嫌恶惨死在监狱里。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必须是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真相,而江烬也得到了大家足够的关心。

  “以后不要浪费你的时间,来做那些没意义的事了。”江烬忽然开了口。

  路迩微微歪头:“什么事?帮你找出真相,把你从牢狱之灾里解救出来,把周家三个人的恶行公之于众?”

  江烬:“嗯。”

  路迩瞪他:“你这意思,难道我做的还不好?”

  “不是。”江烬赔笑,怕他不高兴,赶紧解释,“就是因为你做的太好了,让我觉得……受不起。”

  “受不起?”路迩都气笑了。

  江烬也和他一起笑:“嗯,不要为我这样的人浪费时间。”

  路迩不笑了,狠狠踩他一脚:“你再说!”

  江烬还真的再说:“以后,如果再遇到第二个周以承,第二个汤丽,我会亲自了结他们。他们根本没有资格让你去费这个心。”

  “了结他们。哈……”路迩眯着眼,一副逮到江烬小辫子的样子,说,“我明明跟你说过,让你不要有杀人的念头,全世界都可以变坏,只有你不能,你打算藐视王的命令?”

  “我这样的人,最适合做不好的事。”江烬做出虔诚的模样,朝他低下头,“用最简单的方法,最快地达到目的,是我这样的人擅长的事。”

  路迩语气淡淡,带着疑问重复他的话:“你这样的人?”

  江烬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当目光对上路迩的眼神时,突然就顿住了。

  路迩朝他迈进一步,江烬本想迎上去,却被路迩身上那股说不上来的威严逼得节节后退。

  最终,他们一起抵达灯光找不到的灰暗地带。

  “江烬,你知道吗,我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可以收拾周以承一家三口。我可以让他们在这个世上消失,我可以悄无声息地杀了他们,让他们下地狱滚油锅,我还可以利用比费青川更有效的精神控制,直接让他们站到法庭上认罪。任何一种方法,都比今天这一出当众揭穿他们真面目的大戏,要容易得多。但我没有这么做。”

  路迩把江烬困在墙角,目光沉静幽深地逼视他,“我把所有人聚在这里,在他们最不信任你的这一刻,让他们亲眼看到真相,知道周以承一家做过什么,明白你遭遇了什么。你觉得,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烬听不懂路迩想要表达什么,只觉得喉咙滞涩干燥,喉结微滚。他问:“……为什么?”

  “因为我得让天上那只眼睛知道,想和我斗,它还不配。”

  路迩笑着抬手指向天,又说,“我要让它知道,一个故事从来不止有一个主角,它休想提前安排你的宿命。我要你做堂堂正正的你,那些曾经纠缠过你的一切,我不允许被一笔带过。”

  “我要让错的人认错,让犯罪的人受罚,让伤害你的人痛不欲生,让误解你的人当场悔悟。在我这里,没有不见天日的‘故事’,也没有必须要遵循的‘设定’。”

  路迩一字一顿,说,“我就是要做这种费时费力的事情,因为我要你这一生走在光明大道。江烬,你想自暴自弃地活在永夜?那真不好意思,因为从我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你的黑暗就已经过去了。”

  江烬的心脏咚的一下。

  像是有什么剧烈地砸进了他如死水一般的生命中,掀起了只属于他的风浪。

  他想去触碰眼前的人,但这一刻,手因为颤抖而无法抬起,脚也像灌了铅被钉在原地。

  路迩很少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尤其还是以这样郑重的口吻。等说完了,他也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些口干舌燥。

  他可是堂堂大魔王,干嘛要和一个人类说这么多道理?

  路迩看向江烬,噗嗤笑了出来:“你怎么听呆啦。”

  江烬的表情简直像是被人点了穴在原地,一动不动。除了他的胸膛处阵阵起伏,可以看出他此刻心跳震动之剧烈。

  但很快,路迩也呆住了。

  怎么他觉得,江烬身上的天道光环好像变大了?变得更耀眼了。

  笑死,路迩想,这低等世界的天道光环居然还能升级呢?

  哈哈哈……哈?!

  不对呀!

  路迩看的越仔细,越是大惊失色,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那光芒不是天道光环,而是一种更加强盛而夺目的耀眼的金。

  路迩疯了一般朝江烬跑过去,把江烬上上下下扒拉地看了一遍,他确定了这是什么力量。

  那是信仰。

  路迩想笑,但心里却又有种比“高兴”更加强烈的情绪亟待释放。他忽然连表情都做不来了。

  江烬身上一瞬间暴增的光芒,与这个世界的天道毫无关系,那全都来自于一种超越这个世界的信仰。

  是人类对于神明的信仰。

  是信徒对于魔王的信仰。

  是江烬,对他的信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