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狗2>第146章 嗯 【467-474】

  467.

  我知道秦楚对待不喜欢的人会很冷血,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冷酷无情,冷到让我害怕。

  王术退庭之前一直回头看秦楚,而秦楚则是戴上鸭舌帽回避了他渴盼的眼神,看得我下意识抓着贺暃的手感受他的温度。

  “恩玉,你爸妈在我那。”

  出庭后,秦楚望着我和贺暃牵在一起的手说道。

  他的话让我和贺暃同时看向他,刚准备开口问他时,他眼尾斜扫一眼我们身后,压低鸭舌帽沉声道,“去你家说。”

  贺暃顺着他的视线往后看一眼,牵着我绕过秦楚径直走下台阶,经过他时低声说了句跟我的车。

  我们从拥挤的记者群里走出,裹得严实的秦楚也很快越过他们跟在我们身后,他俩这副谨慎的态度让我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屏住呼吸快步跟紧贺暃。

  上车系好安全带后,贺暃将车停靠在路边等秦楚,见我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伸手撩了下我的头发。

  “怎么嘴唇没颜色了?”

  “我紧张。”

  “防患于未然,没必要太担心。”

  他抹了毒蜜的嘴突然说出这种安抚人心的话,让我感到头皮发麻。

  “滴滴”两声从车后方传来,贺暃转动方向盘调转方向快速驶离。我抠着手指,心跳声震耳欲聋。

  此时我的心情就像手握一份数学大题的答案,但这个答案省略了过程,只告诉我那个角是45°,所以格外期待有人塞给我一份答案的论证过程。

  贺暃瞟我一眼突然加速,他婚后再也没开过快车。此时突然加速,我望着路边飞速后退的花带,再看看面无表情看车的贺暃,第一次意识到贺暃比我想的更在意我。

  *

  “你给程衍打电话让他们几个过来。”

  “好。”

  等我俩到家门口时,程衍他们四个已经到家门口了。

  我瞄了眼宋绪宇无意识磨了磨指腹,见他对我露出温柔的笑,愧疚直往心底里窜。

  “先进去吧,秦楚到了。”

  *

  乌泱泱一群人聚在客厅,贺暃和林止给每人填了一杯咖啡后坐下。搁往常会和我闹的林语郡此时也神情严肃地坐着,我望着并肩的林止和秦楚,觉得和林止相比,秦楚和贺暃更像双胞胎些。

  “我来这不单是为了恩玉父母的事,还带来了这些年通过王术查到的叶家黑幕资料,都在这个U盘里。”

  秦楚说着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U盘递给林止,随后才开始说我此时最关心的。

  “我弟秦识,你们认识吧。”

  “嗯。”

  “他跟我是双胞胎,和王术谈过一阵子。通过王术和药监局局长儿子黄璜认识了。黄璜在恩玉出事前一个月跟我弟提过叶书铎要动恩玉父母,他那时候也知道林语郡在查他和他爸,不过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跟我弟说这。他喜欢叶书铎,没能力阻止叶书铎做事,就找有能力挽救这场事故的我弟,他知道我喜欢恩玉,算是卖个好。”

  不得不说,他说“他知道我喜欢恩玉”时,除了林止其他几人同时拧紧了眉头,我紧张之余有点想笑。

  “我让我弟提前去找恩玉父母,把这事告诉了恩玉父母。他们听说自身在国内会影响恩玉安危,就跟我弟出国了。防备心不是很强,但不愧是恩玉父母,这几年再担心恩玉,也因为叶书铎的事没定论,咬牙忍着不联系恩玉,我很佩服。”

  我听着听着咬住下唇,眼泪很快就模糊了视线,不敢想这三年爸妈是怎么度过的。

  我躲在编织的谎言里,而他俩要面对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老两口这辈子提过无数次出国玩,但肯定从未想过以这种方式出国。说来算去,都是我给他俩带来了无数的麻烦。

  “我以为你们几人能将唐恩玉保护得很好,结果也不过如此。”

  他的话让所有人沉默。

  我此时也无心安慰他们,捂着抽痛的心脏默默流眼泪。

  秦楚拂掉我脸上的眼泪,环住我的肩膀拍了拍,“伯父伯母应该晚上十点到机场。”

  “好。”

  除了“好”,我再也说不出其他的,甚至想跪下跟他道谢。

  他在我起身往下跪前惊讶地将我拉起,“别这样,恩玉!”

  我抿着颤抖的嘴唇,深吸一口气才含着眼泪说道,“爷爷奶奶走了,爸妈没了踪影。我老是做梦过年自己一人守着老家房子,再也没人问我冷不冷,问我被子要不要晒,再也没人年复一年地跟我讲我小时候干了什么蠢事,目送我坐车离开县城,再也没人等我回家了。”

  我嘀嘀咕咕、胡言乱语地说着激动的话,双腿像棉花一样柔软,在他松手的那刻跪下给他磕了一个响头,头晕眼花才觉得心安。

  “谢谢你,秦楚。”

  他轻声叹息,“我宁愿你像对他们那样对我,而不是这样隆重。”

  468.

  他们几人聚在一起开会,我迫不及待去联系我爸妈,毕竟我在这里能提供的有用的东西少之又少,还不如走开不给他们添乱。

  爸妈换了新号,我开口叫了声爸妈嗓音就开始忍不住哽咽,他们亦是如此。

  说不完的话,提及爷爷奶奶和大伯父事情时我爸在那头沉默失语了,而我妈则是轻声叹息,说等他们晚上十点到了再说。

  我抹了把眼泪,想起奶奶托孤一般把我的手放进程衍的手里,一遍又一遍地嘱托程衍要待我好点,爷爷擦着助听器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里晒太阳,鼓捣晒干的板栗和玉米棒子,说着过几天就要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明年是个好年。

  只可惜现实与古语相违背,那一年爸妈被悄无声息地接到国外,而我也永远停留在那年止步不前,奶奶哭瞎眼睛坠河身亡,爷爷吊死在床头。

  爷爷奶奶的房子在一年又一年中荒废,草木爬上屋头,爸爸当年承诺的硬化地再也派不上用武之地了,院子里只有一颗梨子树无人照料还在茁壮成长,映衬了爷爷说的“离”永远存在,是不吉利的树。

  *

  我站在院子里闻秋季麦香与银杏树香,透过客厅落地窗往里看,看他们各个神情严肃讨论着什么,周身烟雾缭绕。

  程衍说2月份一切事情都要结束,结束是结束了,但是我估计它的后劲应该要连绵不断数年吧。

  挂断电话后打开微博,和我料想的一样,“王术”二字几乎霸屏,赤红色的微博热搜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爆”。

  他的判决书明天下来,但是判决结果已经被媒体爆料出来了,“终身监禁”四个字让王术的粉丝破防,超话、词条都是说要去劫狱,对家的粉丝冷嘲热讽说他家要去蹲缝纫机、印高考试卷,睡觉老老实实捂着屁股睡之类的。

  热搜内容和我猜的大差不差,倒是第三条AOG成员张裕爆料王术一事有假的热搜是我没预料到的,我记得这人曾经和易燃并肩作战过,一直暗恋王术,眼光差到极点。

  我瞄一眼他发的微博避重就轻转移聚焦在王术挪用公款的视线,把重点压在无关人员张天芸和秦楚身上,试图把锅扣给这两人。

  他的粉丝也跟着喷秦楚拔吊无情,直到王术的经纪人出来说两人没有任何关系,订婚传言为虚等等,才把粉丝的注意力放在失踪三年之久的张天芸身上,怀疑王术被张天芸欺骗,张天芸携款潜逃才导致王术还不上公司款额。

  事情还在不断发酵,我也趁机搜了搜张天芸的讯息,除了这几年断断续续的张天芸父母发布的高额寻人启事信息,和新闻媒体报道失踪人口的事,再无其他的讯息了。

  按照他们几人的说法,当时宋绪宇因为太子爷陆欻对张天芸开了一枪,只听到张天芸闷哼一声,他就和陆欻他们走了,所以至今不知道张天芸是死是活。

  但是他们觉得张天芸死了,没有人能像秦楚顾着我爸妈那样护着张天芸,不过是一商人,和宋绪宇他们一样无权无势。

  469.

  十点多,秦楚将西装外套挎在臂弯处,看我迫不及待跟在他身后,他放缓脚步等我跟上,身上还散发着宋绪宇的薄荷烟味。

  他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两张机票,转身与我正面相对,他个子比林语郡还要高点,低头的同时偏头观察我,“待会伯父伯母就到了。”

  他突然停下来说这话,我盯着他手上的机票,发现上面有我的名字,只不过是“唐恩恩”,便疑惑地抬头看他。

  他的手很漂亮,弹奏钢琴的人没有不爱惜手的,纤细修长又很有力度,像竹子一般笔直,我下意识将自己的手藏起来。

  曾经我也很爱惜这双手,可是事后再怎么修复,也没了当初那种力度感。

  他将我垂在胸前的卷发撩起又轻轻放下,声音如乐器悦耳动听,“我想再问你一次,就像当初大一交换出国学习那样再问你一次,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望着他的手,再看看他手上的机票,视线九转八弯最后落在他的脸上。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配不上他。

  “我以后有机会会去看你的演奏会。”

  “你又拒绝我了,”他轻轻笑道,“我其实知道结果是什么,但是我不甘心。我觉得和他们比,我哪里也不输。权、财我哪个都不缺,我比他们更细心。所以,在你这里我输在哪了?是因为大一我不通人情世故,没他们体贴会说情话吗?”

  我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低头道,“你哪里都好,所以我才不会跟你走。我有很多的缺点,自私、目光短浅狭隘、唯利是图,爱说脏话、脾气暴躁,你对我念念不忘是因为大一我擅爱伪装,装得好。和你相比,贺暃他们每个人的缺点都很明显,我和他们烂锅配烂盖刚刚好。你也知道过日子不可能那么浪漫的,即使不会过粗茶淡饭的日子,但生活里总有矛盾分歧的。我很自私,我会嫉妒你弹琴,而我……”

  我抹了把眼泪,再次向他展示我顿涩如同假肢一般不灵活的手,对我而言不灵活就是丑陋,向他展示就是露丑。

  “恩玉!”

  他握着我的手想说些什么,被我妈打断了。他站在原地许久,随后默默把机票放回了西装口袋,站在我身后看我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跟我爸妈相顾无言。

  等我一家三口止住眼泪后,秦楚跟我爸妈打了声招呼,又低声跟我一句,“你的手还是很美,不要妄自菲薄。我走了,但我还是会等你。如果十年内你没有来找我,那我主动放弃,做朋友也好。”

  *

  他的司机把我和我爸妈送到贺暃家,他两口子在英国应该看多了庄园别墅,看到豪华小别墅的反应不如看到贺暃那么强烈。

  他俩面面相觑,进到客厅又看到了壁橱上我和贺暃的结婚照(程衍撕掉后贺暃去洗了原来两倍大的挑衅他),他俩平静的表情出现了裂缝了。

  我十分理解,毕竟当初他俩只知道我有三个男朋友(程衍、林止、林语郡),没见过林止和林语郡本人,但是在校园网上看到了他俩的照片。至于贺暃,他们听都没听说过。

  “小贺长得真是一表人才……”

  我妈怕尴尬,接过贺暃倒的热水说道。

  470.

  丑贺暃见公婆,虽然没能做到像程衍那样殷勤,但是比我想得好太多了,至少没摆趾高气昂的架子,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我时不时瞟一眼,生怕他露出冷嘲热讽,万幸他的唇角没像中风一样歪斜。

  我以为事情到这一步就结束了,没想到今晚的故事强行被处理完事情回来准备喝几杯的几人推上高潮。

  “爸,妈?”

  “……嗯。”

  我爸和我妈那刻真是坐立难安,看看程衍又看看他们身后壁橱上的婚纱照,面上沁出了汗。

  相较于程衍的熟络,林语郡的态度简直跟看到亲生父母一样。我知道他外向,但这是第一次直观地认识他的外向活泼,舔狗一样又是给我爸妈倒水,又是说些开心的事逗我爸妈。

  而林止则是端着茶杯坐在一角听程衍、林语郡跟我爸妈谈心说话,独自思考人生。

  我环顾一周没看到宋绪宇,等到林语郡把我爸妈叫上了麻将桌时宋绪宇才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了。

  他看着热闹的几人再看看我,表情有些诧异。我对他心存愧疚,今天几次想跟他单独聊聊但是都没找到机会,此时赶紧上前拉住他的手往我爸妈面前推,并且叫我爸妈往这边看。

  我也是第一次在宋绪宇脸上看到如此分明的窘迫感,耳廓泛红,他握了握我的手有些不知所措。

  我瞄了眼皱眉的程衍,站到宋绪宇身侧指了指他,“这是我最有钱的男朋友。”

  说着怕程衍晚上揍我,又指了指程衍,“这个差点就是你儿媳妇了。”

  我爸面上的笑容已经碎成渣渣了,但我已经顾不得了,指了指别人打麻将他办公的贺暃说道,“这是我最勤奋的老婆,我俩领了证。”

  其他表情或多或少有些不悦,只有林语郡一脸期盼地看着我,我松开宋绪宇的手跑过去抱着林语郡说,“这是我最可爱的男朋友。”

  “额……哈哈哈……”

  “爸!妈!”

  林语郡中气十足的叫我爸妈,一点也不觉得氛围古怪又尴尬。他估计在家跟他爸妈撒娇撒习惯了,推着林止坐他的位置接替他打麻将,他自己则是给我爸妈捏肩捶背。

  他长得本就讨长辈喜欢,没一会儿让我石化的我妈恢复了那种不自在,只有我爸望着程衍直皱眉,怒其不争的表情。

  “你们以后就这么过日子了?”

  我爸向来这样不给面子,热络的气氛在这一瞬一扫而空,林语郡捏着我妈的肩膀不再动弹,都看着我爸。

  我妈在桌下捏了下我爸的大腿,搁以往我都会坐在那听我爸说,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三年如果没有他们,可能我早就没了。

  “爸,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样,”我抿了抿嘴唇,“如果将来他们谁不愿意这么过选择离开,我也不会阻拦,就算他们都要离开,我也不会要死要活的。这几年我很感谢你们对我的照顾,但是出了这样的事,我只能最爱我自己……”

  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但是我知道我的核心是要大家都不用担心我。

  471.

  “恩玉,我跟你爸这几年在外面也想开了。之前就已经接受你有很多……男朋友,现在不过是在很多的基础上加个1……只要他们对你好就行……儿孙自有儿孙福,之前妈会劝你,现在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以后跟你走下去的肯定不会是爸妈,我俩老了早早下车,有一个人陪你走下去我们就放心了,多个人……多个照料……多……多幸福……”

  我太了解我妈了,她为了我在竭力地说服自己,后面话说得磕磕绊绊,说的我忍不住抹眼泪。

  至于我爸,他握着水杯看着程衍,“小程啊,我最看好你了,怎么回事?”

  程衍一听我爸提这方才还紧拧着的眉头瞬间舒展,唇角噙着适宜的笑,“爸,别担心。我们是为了保护恩玉才让他俩领的证,恩玉最爱的还是我,我俩感情最深。”

  我听着程衍说着没皮没脸的话,下意识看了眼被我爸无视的林语郡,以为他会和大学一样奄奄的,没想到他此时面上还挂着暖暖的笑意,捏着我妈的肩膀说些讨巧的话,活脱脱的贾宝玉。

  *

  事情摆在这了,我爸说了一两句就不再提了,打麻将的同时背调问大家都是做什么的。

  听闻各个都是经商的,他没说什么。不过在听到宋绪宇是搞电竞的时候,他的眉头狠狠一皱,但是一听宋绪宇此时是最赚钱的一个,他的眉头又瞬间展开来,看来我的势力眼就是继承他的。

  “这位同学呢?”

  我爸对始终不发一言的林止笑。

  “叔叔,我现在在海关工作。”

  林止放下一张麻将,轻声回了句。

  “那挺好,油水多。”

  “爸!”

  我爸这话真的是,虽然我也想这么说,但是我估计林止短期内是不会贪污的,毕竟才上任几年呢。

  “海关工作挺好,什么职位啊?”

  我爸将八卦进行到底,我冲他挤眉弄眼都没阻止他,林止笑了笑说,“海关副总监。”

  我爸是单位内的,平常就爱看这种官员职衔这类的过过瘾,此时一扫跟程衍说话时的长辈样,恨不得立刻起身给林止鞠个躬。

  “爸,林止不是我男朋友,你别问了。”

  要看我爸要出洋相,我赶紧开口怕我爸一脚踹开程衍把我的双手交付给林止,催促我赶紧和商人贺暃离婚。

  闻言,我爸讪讪一笑,氛围变得更和谐了。他望着林止夸林止长得一表人才,又夸林止年纪轻轻有所作为。

  程衍叼着烟,眼睛微眯看着我,唇角噙着的笑让我觉得危机四伏。

  扭头看了眼站在饮水机旁倒水喝,存在感很低的宋绪宇,连忙起身拉住他的手催促他跟我一起去外面。一是为了躲避风头,二是真的有话想跟他说。

  宋绪宇那一刻眉梢微挑,他惊讶过后的笑容让我鼻腔有些酸涩,他总是向我道歉,一次又一次,但我从来置若罔闻。

  我这几年沉浸过去,他又何尝不是被我拽进过往的泥沼里走不出来,永远在为过去的迟来而痛苦不堪、自责。

  有他的错,有我的错,但更多的错是在叶书铎他们那里,为什么要一直拿过往伤害爱我的人呢?

  472.

  十月底,晚上的秋风比较冷。

  我擦了擦秋千上的灰尘示意宋绪宇和我一人坐一个,他捉着秋千绳索坐下,唇角微抿。

  我感觉到他有些紧张,坐着秋千往后蹬起晃了晃,他密切关注我的行为但是没有阻止我,我这才意识到他对我荡秋千有心理阴影了。

  怪不得程衍回国那阵子,他看到我坐在秋千上立刻走到我面前跟我说话,原来是担心。

  “他们跟你说了吗,我全都想起来了。”

  “说了。”

  我余光偷偷打量宋绪宇,脑中闪过去B市前那天,宋绪宇悲伤的表情、难过的语气说他不好,说他总是迟到。

  我那时听他说那番话只觉得很爽,觉得他活该,他就应该和我一样为过去痛苦一辈子,想让他和我一样深陷泥潭。

  “哥哥。”

  我低声叫了句,不是记忆混乱时想在他那骗钱那种撒娇叫法,而是认真地叫他。

  他猛地看向我,眼神在那一瞬充满了恐惧,见我没有笑眯眯地看着他才悄然松了一口气,向来梳的一丝不苟的额发散落了一些,他身体前倾,双手抚上鼻翼,眼睛也在这刻闭上了,那刻的慌张如同惊弓之鸟,而此时则是紧张以后的疲倦。

  “恩玉……哥哥……对不起你……”

  他又开始了,开始给我道歉。

  我抿紧嘴唇忍不住露出无奈的笑,“我才对不起你呢。”

  “你没有错,恩玉。”

  “你坐好,别让我像演讲一样正式。我就是想跟你慢慢地谈,细细地谈。”

  我伸脚踢了踢他的皮鞋,看他放下双手后露出低垂眼睫遮掩的通红眼眶,那一刻心酸直往我的眼里汹涌,我揉了揉酸涩的鼻腔压下一瞬涌上的眼泪,深吸一口气后才装作漫不经心地说话。

  “我不是因为叶书铎他们都要得到应有的惩罚才选择原谅你,宋绪宇。”

  我望着他被我踢了灰尘的皮鞋继续说,“是我想往前走了,不能一辈子都让自己为过去别人犯的错买单。同样地,也不能让你一辈子活在愧疚自责里,那我哪里知道你对我好,是因为自责还是因为爱我啊?”

  宋绪宇斜倚秋千绳索望着别墅外的银杏树,一道水迹斜印在脸上,院子里微弱的灯光让那道水迹泛着水光,我抹了把脸不打扰他,但抵不住眼泪往外流。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说话,嗓音沙哑。

  “谢谢你,恩玉。”

  我瞄了一眼他已经拭去的泪痕,边笑边擦眼泪,“嘴上说谢谢可没诚意啊,哥哥。”

  他唇角微抿露出浅淡的笑,掏出手机递给我,我啪啪输入0416却显示密码错误,那刻心照不宣地输入0606(这年的芒种),进入通透的桌面,没忍住低声笑了。

  “你的密码是不是每年都得改啊。”

  “是。”

  “我希望对我好不是因为自责。”

  我一边给用他的号给我转了一笔钱,一边暗示他说些我想听的话,而他只是轻笑。

  等我将手机还给他时,他才开口说道,“如果不爱,谁会自责呢?”

  “哥哥。”

  “嗯。”

  “我真是喜欢死你这种装逼劲了。”

  473.

  爸妈在贺暃这里玩了一两天后迫切地想要回去,回去祭拜爷爷奶奶。

  返程的路上,程衍开车载着我一家三口,车后跟着一辆保镖车,车里有4个保镖。

  前阵子看到贺暃家附近驻扎了好多个保镖觉得有些浮夸,后来我浅浅跟他们说我毕业那年经历的事,说差点丢了命,手也被废了。

  我爸背身抹了把眼泪,再转身时拍了拍我的肩膀,嗓音喑哑,“我宝遭罪了……爸没用……”

  我吸了吸鼻子笑话他,“手废了你也得给我买钢琴,欠好几年了呢!”

  他瞥了眼我的手,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晚,我妈非要和我一起睡。她半夜抱着我的手跟我道歉说妈妈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哪有什么错,我拍了拍她的后背笑,“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我最大的安慰。我才是对不起你们,这几年就顾着自己过得开心,都没想到找你们。”

  我妈伸手抚摸我的头发,“恩玉,妈妈不希望你长大了、变懂事了。”

  不愧是我妈,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将我努力撑起的气球戳破,漏气的瞬间埋到她的颈间哭出了声。

  很想告诉自己多大事啊,可是看见一些东西还是会情不自禁害怕、情不自禁自卑、情不自禁逃避。

  我泣不成声,但我深知那些经历不能诉说,爸妈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

  三年前的春节,我爷俩和程衍扛着洋锹一锹一锹地挖着冻土栽下的栀子花树树苗,被及人高的荒草抢夺了营养,早就枯萎了。

  我爸拉着我站在爷爷房间门口跪下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三个响头以后我爸让我妈把我拉起,他自己头抵泥地不起。

  他无声地说着,直至村长将他拉起。我爸抹掉脸上的泪推开爷爷的卧室,望着床头吊着的那根绳,脚步踉跄,回头看我娘俩时脸色苍白。

  爸爸一声颤抖的“爸”让我涕泗横流,颤抖许久才开口说道爷爷、奶奶,恩玉回来了。

  程衍怕我晕一跨步上前扶着我,我擦掉眼泪知道逝去的人是不会听到我们的呼唤,但仍旧心存幻想:希望爷爷奶奶进我梦里,跟他们说孙子结婚了。

  只可惜,这么多年从未梦到过。

  *

  村长长叹一口气,“老爷子写了遗书,被保姆拿走了。”

  他说的那封遗书前天宋绪宇转交给我爸了。那封遗书保存得很好,爷爷的钢笔字穿透了稿纸,遗书里除了责怪大伯的不孝顺,更多的是安排后事,安慰我爸妈和我说他去找奶奶了,说奶奶在那边瞎瞎的没人管,他俩一个聋一个瞎好搭伴过日子,又写了存折的密码,把他生前最后的积蓄全部留给了我,临走前还不忘关心那时昏迷的我……

  我不敢面对,都怪我。

  *

  爷爷奶奶的坟在老唐家祖坟最里面,我们祭拜完,我爸就发烧说胡话晕倒了。

  程衍担心遇见突发情况安排医生来我家里看病,等我爸半夜退烧、我妈催促我俩赶紧睡去,我才意识到我回家了。

  程衍随便洗洗后掀开被子贴着我挤上床,伸手捏了捏我的脸,便翻身把灯熄灭了。

  我望着漆黑的墙壁睡不着,翻身抱住程衍的腰闻他身上的香水味,浓烈但不刺鼻,像醇厚的酒香。

  “如果我没有进入这所学校,就没有后面这些事了。我爸妈不会受牵连在国外漂泊三年,奶奶也不会因为爸妈和我消失哭瞎了眼睛,掉河里淹死,爷爷也不会因为我这根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上吊……他俩甚至不愿意来到我的梦里看看我。”

  程衍闻言翻身与我面对面,他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中看着很亮,可能是我的幻想,呼出烟草味让我觉得很安心。

  “恩玉,我们的开始和过程都很坏,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来这所大学,来到我身边。即使你这里不够专一,我也希望。因为我知道今后一定可以很好。你也知道自责只会陷入更深层次的自我论证,还有,难道你想让他们进你梦里看你自怨自艾说过得不好吗?”

  474.

  他开导我,但是一当我问他在国外过得怎么样的时候,他都敷衍我说过得风生水起。

  “我希望你能对我坦然一些,程衍。”

  “等事情解决完我再好好跟你说。”

  “那我等着。”

  *

  十一月初,程衍他们找了个代理人把他们搜集的叶书铎所有罪证提交给法院,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自从知道叶书铎是个太监后,经娱版块看到他搂着一个又一个嫩模的新闻再也无法挑起我敏感的神经了,只觉得他这个毒虫可悲又可恨,罪有应得。

  代理人提交完材料后给程衍他们打了通电话,程衍挂断电话后抬头仰望灰蒙蒙的天空,我也忍不住抬头望着压抑的乌云,气流不通畅有些闷,隐隐约约嗅到了泥土气息。

  没几秒,豆大的雨滴从乌云中掉落,一滴又一滴,狂风裹挟着道路两旁的树摇摆,枯黄的树叶被风卷起,风止那刻它又被雨滴砸落在泥泞的地上。纵使有权势之风让他腾空而起,风也总有止住的那刻,冰凉的现实总有一天会将它从高空中砸落。

  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飞舞,落地那刻再看不过是枯黄的、被虫蛀出圈圈虫洞的树叶罢了,而与它相连的树干,秋风一过只剩下一片光秃秃,常年被虫蚀掏空了树心,终究要倒塌了。

  我擦掉脸上的雨滴,望着低头看着我的程衍忍不住乐出声,哈哈笑个不停,笑到肚子痛,笑到掉眼泪。

  “下雨了,程衍。”

  “秋雨好啊,凉快。”

  “凉得快。”

  我俩顶着雨一路往回跑,家里飘着熟悉的炸酱面的香味,大病初愈的老头端着碗正和刘叔下象棋,回头瞥了眼林成落汤鸡的我俩禁不住开口唠叨我俩。

  我妈把拌好的、冒着热气的杂酱面放在餐桌上催促我俩去擦头发吃饭,我拉着程衍的手回房间浴室擦头发上的雨,盯着镜子里的他忍不住傻笑,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让我开心的了。

  “我好开心啊。”

  “开心多吃点,瘦得抱着不舒服了。”

  他说我瘦了,我自然也能感受到他瘦了。无论是他,还是他那群发小,这些年没有哪个人精神不是紧绷的。

  “吃完饭后咱们就要回A市了,我已经给你爸妈这边安排妥善了,这次安保人员是保护陆欻的替班,没有出现纰漏的可能。”

  他说安保我半信半疑,但是提到陆欻我就信了。陆欻说保宋绪宇和林语郡就真保住了。

  吃完香喷喷的杂酱面,我啃着脆脆的黄瓜干和程衍开车到市里坐高铁,他说这是我们返程最安全的走法。

  是啊,谁敢在高铁站内闹事呢……

  他和之前一样非得和我挤在一起睡,乘务员在到站前来叫我俩起床,我捂着脸装不认识他,他问我什么时候这么在乎别人的眼光了,把我说得很无语。

  翻找后也没有出现像那次的疏忽,贺暃和林止站在广场冲我俩挥手,过往的人时不时瞟这俩“双胞胎”一眼。

  看他俩站在一起,发现新大陆一样。

  “这次林止怎么也来了?”

  “他说我不靠谱。”

  贺暃不以为然往前走,林止取下围巾围在我颈间,很自然的动作没有引起程衍的皱眉,还伸手把我头发从围巾里抓出来披着。

  我低头嗅闻围巾上林止的茶香味,感觉疲惫一扫而空。

  *

  “11月了,快要入冬了。”

  “今年要比任何一年都冷。”

  林止从副驾驶座回头看着我笑,我那时还不知道他的意思,只感慨一句又是凛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