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狗2>第144章 新生 【460-464】

  460.

  第三次呢,和上次的戏份一样。

  只不过唐恩玉的记忆停留在了程衍第一次出国,也就是在他鸡鸡上刻字那里。

  几人的演技没有上一次那么精湛,处处都透着拙劣,只有唐恩玉我行我素地扮演着可怜的,被贺暃操纵的想要离婚并且傍上林止,与贺暃分割夫妻共同财产的“人妻”。

  他乐此不彼地演出这场戏,没注意到自己站在高处往下看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会紧张,都会捏一把汗。

  他热情地投入自我编织的梦境里,只有发烧烧得糊涂时才会一声声地叫着爸爸妈妈,一声声地叫着奶奶,会一次次地泣不成声,会双脚蹬着床单,双手抓着被子叫救命,会哭着求饶,会尖叫。

  照顾他的有时是不忙的贺暃,贺暃紧皱着眉头擦掉他面上的汗与眼泪,会握住他的手防止他抓伤自己,会无奈地叹息。

  有时是宋绪宇,宋绪宇紧紧抱着他拍他的后背安抚,听他一声又一声地哭,哭到嗓音沙哑,哭到声嘶力竭,任他将自己后颈、后背抓得血肉模糊,直到他平静才起身抹脸。

  痛苦与悔意撕裂了他平静的外表,锥心的疼痛让他佝偻着直不起腰背,想替唐恩玉承受所有。

  有时是林止,林止面无表情擦掉唐恩玉的眼泪,轻轻抚摸唐恩玉的脸颊,低声在他耳边说一切都会好的,都会得到相应的“回报”。

  唐恩玉只有在这时才会平静下来,紧拧的眉头才会舒展,才会在高烧中安静地睡下。

  至于林语郡,则是被抓进去接受调查了。

  *

  然而不幸的事情哪有什么偶然发生,通常都是一桩接一桩的。

  唐恩玉的父母失踪,奶奶哭瞎掉河里淹死了。宋绪宇带着昏迷不醒的唐恩玉回去奔丧,给了唐恩玉爷爷一笔钱,又找了护工照顾唐恩玉的爷爷。

  但是安排得再好又能怎样呢?物质跟的上,老头子的心却是早就破败不堪了。

  恩爱一辈子的老伴留下一个半聋的他走了。两个儿子,小儿子失踪,大儿子不孝顺等着他死好分财产,而亲孙子恩玉又昏迷不醒。他也经不起长途跋涉去大城市看看恩玉,心系孙子又力所不能,终日只能以泪洗面。

  有一阵子总是跟护工说听到老伴叫他,见把护工吓得不轻,后来他就不说了。

  临走前,他取下恩玉给他买的助听器放在茶杯旁,并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

  那是多雨的秋季,晚上秋风裹挟着雨拍打着院子里恩玉一家去年过年回来种的树的树叶,老头子盯着被雨水淋湿的有些枯黄的树叶,面上似笑又似在哭。

  他转身回到卧室把有些破旧的钢笔吸满了墨水,一件一件地交代后事(包括遗产留给恩玉,控诉唐恩玉大伯的不孝顺等),又让她明日不要独自进入卧室,找村长来。随后他在这个寂静的雨夜用捆竹筐的麻绳上吊了。

  护工把老头子写的遗书快递寄给宋绪宇,宋绪宇望着白日里嬉笑的唐恩玉,转身将遗书塞进了口袋。

  能瞒着就瞒着吧,已经够恨他了。

  他替唐恩玉回去奔的丧,被唐恩玉的大伯指着鼻子唾骂,连日压抑他的负面情绪一瞬爆发,他找私人律师把唐恩玉大伯告了。

  而蒙在鼓里的唐恩玉仍在扮演他幻想的角色,但他像一座不稳的火山,总有爆发的那天。

  宋绪宇知道。

  461.

  “我操,烫死我了!”

  林语郡的惊呼声将我吵醒了。

  刺眼的阳光让我皱着眉头,也不知道是睡多的缘故还是又咳着脑袋了,整个脑袋都在胀痛。

  整个房间都飘着咖啡与泡面的气味,单闻哪个都觉得香,放在一起像印度香料一样刺鼻。

  “贺暃,你他妈把我咖啡洒了。”

  “洒了擦啊。”

  “烫死我了!”

  林语郡抽纸擦牛仔裤上的咖啡,在我撑着枕头缓缓坐起时回头看向我,眼睛睁得像牛眼睛那么大,声音小到听不清。

  “恩玉?”

  “嗯。”

  睡得太久,嗓音沙沙的。

  我捂着头醒晕,望着窗边点头瞌睡的程衍,背对我快速敲击代码的贺暃,以及面前激动的林语郡。

  “哪里不舒服吗?”

  林语郡这时声音才大了些,把正在瞌睡的程衍惊醒了。他睁开眼睛的瞬间起身往我这边走,我只是看着他脑中就浮现了电梯里的那一幕,只知道他在国外过了几年,但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的。

  “好点了吗?”

  他伸手摸了下我的额头,将我乱蓬蓬的头发压了压,看我红着眼睛看他,唇角勾起露出戏谑的笑。而我笑不出来,只是看着他们无声掉眼泪。

  “怎么了?”

  贺暃回头看着我们,语气虽无起伏但共床多年能听出他的关心。

  我推开想抱我的程衍擦眼泪,想要组织语言但是又不知道该从哪处开始说起。

  林语郡咬着下唇坐在床边不动,程衍被我推开以后站在床边看着,等我哭够了才再次坐下。

  “我......”我接过贺暃递来的纸巾擦鼻涕后继续说,“都想起来了,所有的,所有的都记起来了。”

  他们只是坐在床边听我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阻止我。

  我知道他们陪我一起坠入无限循环,陪我一次次演出拙劣的戏剧,但只有我沉湎其中无法自拔,害怕往前走,哪怕是一步。

  而他们呢,大步地往前迈,但又为了让我在这虚构的世界里过得开心,故意褪去一身疲倦,陪我玩陪我闹,告诉我时间就在那里没有流逝。

  过往的痛苦将我困在原地,而我又何尝不是无视他们的付出,把他们往我的痛苦沼泽里拽,逼迫他们陪我一起下陷,太过自私。

  这几年,有谁是真的开心呢?

  “我逃避了好几年,每一次记起都痛不欲生。我怨恨所有人,一遍遍伤害身边为我着想的你们,没有勇气去和叶书铎他们拼命。逃避、懦弱无能,我浪费了太多时间,也对不起你们。总是怪宋绪宇来的不及时,你们不来救我,但是如果我没有轻易地就相信他们,那天老老实实在学校等宋绪宇的话,或许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

  “在B市医院病床上躺着,我有意识,但是我不想想起。我那时恨你们,看你们着急只想报复你们。”

  “我知道程衍下跪、林语郡杀人了,也知道宋绪宇开枪射击了张天芸,但是我不愿意想起,我就是想看你们和我一样痛苦。”

  说到这里,我握着纸闭上眼睛任眼泪往下掉,“我那时有意识,好痛啊,好像身体里还有桌球棍在不断地搅动我的内脏……我还感受不到我的左手的存在,那时我真的好想死。”

  “我想着能忘了就好了,结果真的忘了。”

  “看到宋绪宇脸色苍白站在我面前,看他眼睛通红,我感受到了报复的快感。”

  “我一次次地折磨他,看他在噩梦里不断地叫着恩玉,恩玉,只觉得那是他应得的。”

  “可是,他要是不在乎我,又怎么会受这种打击报复呢。”

  我擦掉眼泪,“我太卑鄙了,只会报复在意我的人,却没有胆量报复伤害我的人。”

  “只要你开心就好、就万事大吉,恩玉。”

  林语郡眼睛泛红,唇角挂着温柔的笑。

  我望着成长许多的林语郡笑,但是眼泪抑制不住往下掉,“我这几年过得很开心,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462.

  我真情实感一番冷场了,贺暃“啪啪啪”面无表情地鼓掌,“好哦。”

  他毫无波澜起伏的语气有些扫兴,将我表白完后的羞涩一扫而光,捡起一侧的抱枕朝他扔了过去。

  “醒了就继续各司其职,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及时说出来,知道吗?”

  程衍叼着烟抹掉我脸上的眼泪,我瞄了眼他新冒出的胡茬把想问的都抛之脑后,能看出来他们现在都很忙,不想给他们增添麻烦。

  “我们怎么还在律师事务所?”

  “明天就回。”

  程衍弹了弹烟灰,眼神透着一丝愉悦,说愉悦程度反而低了,说激动不为过。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转头打量盯着我不放的林语郡,实际上过去他在我心里一直都很没用,因为他脾气一向很好、很温顺,印象里发脾气还是我出轨的时候,他气急了扇了我一耳光。

  所以根本无法想象他杀人时是什么心情,什么样的表情,想到这我的鼻腔又酸了。

  “干活!谈情说爱什么时候都不晚。”

  贺暃一脚踹在林语郡的屁股上,林语郡回头抓着贺暃的后衣领往前推,我在此时才深刻意识到林语郡好像没我想得那么弱。

  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程衍打开门接过外卖盒子。几个人都吃得很清淡,不是粥就是青菜,一点辣椒痕迹都没有。

  我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望着贺暃电脑桌面熟悉的看不懂的满屏代码,真的很佩服这个狗东西日复一日的坚持不懈,太有毅力了。

  “明天回家是因为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就差吹响冲锋号了吗?”

  我放下外卖盒掀开被子坐在床边问同样盯着电脑忙的程衍,见他不搭理我,我伸脚踩了踩他的后背。

  他百般艰难地回头看我,与我刚起来时的严肃神情截然不同,唇角勾着调谑的笑。

  “让你回家开香槟,你心心念念的王术明天上午九点半开庭接受审理。”

  我望着他,嘴角情不自禁大大咧开。

  “是死刑吗?”

  “坐牢,估计10年左右。”

  “财产呢?”

  “没收。”

  程衍捻灭香烟,眯着眼睛撩我耳鬓的碎发,凑到我耳边低声问我,“你还记得我出国前说过什么吗?”

  他的问题让我面上的笑微微一滞,我那时有意识,自然知道他那时说过的话。

  他见我不笑了,伸手抹了把我的头发,“你有这心意就成,至少让我知道你这里有我的位置。”

  我低头看着点在胸前的手指,再抬头望着他。当记忆全部恢复时,看着他有种沧海桑田、楼起楼落的虚幻感,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我虚构的故事里。

  害怕梦一醒,这一切都是我在脑中编织而成,现实是叶书铎肆意妄为地活一辈子,而我永远沉沦在过去。

  “怎么了?”

  “我想咬你一口。”

  他轻笑将手伸到我面前,我抱着他的手臂咬上他的手背,打量他的神情,看他就算吃痛也面无表情。

  “我还是咬我自己吧。”

  牙印印在手背上,疼痛让我清醒,这一下我再也不想胡思乱想了。

  “我希望王术一辈子都别想好过。”

  “会的,叶家也不会放过他。”

  463.

  傍晚,林止来了。

  开的程衍的奔驰大G,上一次看见这车是奶奶没去世之前的寒假。

  程衍对着镜子刮胡茬,头发还在滴水。

  随时间流失的胶原蛋白没能使他变丑,反而使得他本就硬朗的五官变得更有男人味,他真该给他爸磕一个,没让他混到洋人的快速衰老。

  他与镜中的我对视上了,手一顿,“看什么?”

  “我发现你越来越帅了。”

  “嗤。”

  他估计以为我拍他马屁,对我由衷的话不以为然。

  这会儿贺暃推开浴室门走出来,浑身冒着水汽。他斜扫我俩一眼,打电话的同时穿上风衣,偏头夹着手机随手就把腰带系了个好看的形状,手太巧了。

  “你俩快点,林止在楼下等的。”

  “嗯。”

  我看程衍正在插吹风机的插头,转身想跟贺暃一起下楼,被程衍一手捞了回去。

  *

  时间挺赶,一人拿着一个三明治就坐上车出发了。

  和来时灰尘扑扑的样子相比,大家面上至少都噙着笑。

  “宋绪宇出院了吗?”

  程衍捻灭香烟撕开三明治的透明包装袋大咬一口,含糊不清,也不知道在问哪一个人。

  “出院了。”

  林止轻挑一下镜框回应,耸肩将闭眼休憩的贺暃顶醒,两人嘀嘀咕咕讨论着笔记本上的数据,而林语郡则是睡得前仰后翻,头磕得像放鞭炮,乓乓乓的。

  程衍啃了一口三明治放在一旁,余光斜瞟着我吃了几口的三明治问我好吃不好吃,我剥开边缘的透明袋举到他面前怼他脸,“吃。”

  他张嘴连咬两口,直接吃掉了我半个三明治,像别人的就香些呢。

  我低头继续吃,“宋绪宇住了几天啊?”

  “一周,臀骨骨折不算严重。”

  “那我昏睡一周多,你们不担心啊?”

  我扭头望着正在和贺暃讨论数据的林止问道。

  “习惯了。”

  贺暃轻飘飘回我一句,眼皮都懒得抬。

  又是这句话,大家都说习惯了。

  我回头将手上的三明治吃完,虽然不管失忆与否,与他们相处几年的都是我,但我总觉得现下的一切都很陌生。

  “脑容量就那么大,少胡思乱想。别以为都想起来了,就能给你加智商点数了。”

  “滚吧你,死贺暃!”

  我被他说得脸通红,将手中的透明袋卷起砸他,他轻轻松松就躲了过去。

  “今晚在我这住,程衍和林止要去找尚忱哥,林语郡要回家。”

  “好哦。”

  贺暃把我从清醒后的颓丧之中拉扯出来。

  即便过往时间泥牛入海,生活依旧需要勇往直前。

  *

  回到A市,程衍他们三人调头离开贺暃主宅。

  刚下车,欢欢就叼着毛绒小球从栅栏处跨了出来,即使前阵子为我挡枪,今天依旧对我爱答不理。它贴着贺暃的腿高昂着手,尾巴摇得像快速转动的螺旋桨,就差起飞了。

  “欢欢。”

  我蹲下捏它的尾巴,它才回头轻嗤我一下,只留眼白给我看。

  这狗货!

  “待会我俩去福利院看看。”

  贺暃罕见地蹲在我身旁与我一起摸狗,他两条腿仿佛容不下蹲姿。

  “干什么?”我有些不解。

  他将我毛衣领口往上提了提,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你肚子里的小孩快要出生了。”

  464.

  “哈?”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我自己平坦的小腹,感觉他在觊觎那里,连忙蜷缩并捂着不让他看。

  “你忘记我让你选择了?”

  贺暃抓着欢欢的耳朵揉搓,语气平淡。

  我努力回想,但是脑子里全部都是过往,反倒把近在眼前的事情记得混乱不堪了。

  “你选择了领养。”

  “能有刚出生的小孩让领养?而且,就算能领养,谁照顾啊?我讨厌小孩子。”

  “我养。”

  “你上班比上我还勤快,你养个鸡毛。”

  我皱着眉毛跟他辩驳,余光瞥见他妈出来了,连忙挂上笑容叫了声“妈”。

  之前稀里糊涂的,说叫妈就叫了。

  现如今叫习惯了,张口就来,只不过叫出的一瞬间难免觉得苦涩。

  我妈呢?

  我爸妈哪去了?

  爷爷奶奶去世了,我爸妈呢?

  太过清醒也不好,至少之前是得过且过,而现今根本无法克制一些消极悲观的情绪。

  他妈出来,欢欢低头叼起球往她那边撒腿跑,我站在贺暃身后遮挡我的腹部,避开他妈炙热的视线。

  *

  吃饭那会儿真的是如坐针毡,听他妈讲怀上贺暃那会儿的趣事,感觉整个耳朵都在灼烧,在桌下紧拧贺暃的大腿,他按住我的手不让我乱拧。

  “妈,我和恩玉晚上要去看看小孩新衣,你早点睡。”

  “你把家里阿姨换了,我都不习惯。”

  “那你再适应适应,家贼难防。”

  “走吧走吧,我叫你小姨过来打麻将。”

  他妈看我俩一副想跑的神情挥手笑道,我抬头瞟了眼贺暃,他冲我挤了下眼睛,揽着我肩膀往外跑。他身上的冷香真的很好闻,我深深吸了一下。

  “现在就去?”

  “我跟院长联系了,先去看看。”

  *

  福利院比我想的要好一些,我俩被院长领到院子里看那群小孩,有小孩眼神是充满渴求的,有小孩眼神是提防且具有攻击性的。

  我讨厌这种观察所有最后选一个的行为,甩开贺暃的手走出院子在外面等他,听院长的意思,贺暃这三年一直在往福利院捐款,估计是从我俩结婚那天开始的。

  过了会儿,他跟院长打了声招呼出来了。

  我搓着地上的灰问他,“找好了吗?”

  他摇了摇头,低头点燃一支香烟道,“年龄都不合适。”

  “那怎么办?”

  “实在不行就说流产了。”

  “非得撒谎干什么?”

  “我妈这两年身体状况不好,担心你跟我离婚后没人跟我过日子。”

  “……”

  我原本想说“那你再找个呗”,仔细想了想,他身边要真是换个人躺,我心里不舒服。

  “它还得几个月啊?”

  我指着自己的肚子问贺暃,有些新奇。

  “三四个月。”

  “那就是冬天生咯。”

  “嗯。”

  他发动汽车,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身后的福利院,无声叹息。

  “生而不养,还不如不生。”

  我抠着手指没回应他,等车驶离福利院才开口说道,“我不喜欢小孩,如果真的领养了,我可尽不到父母的责任。”

  他唇角微勾,语气透着嘲谑。

  “你就是孩子,尽什么父母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