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积点德>第108章 套马的汉子

  嘚儿驾——吧嗒吧嗒——

  马蹄轻响,车轮碾过深沟般的车痕,不紧不慢地颠簸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牛羊成群,黑白花的,就像编织出来的图案移动在绿色地毯上,天空很蓝,云层很低,压着山顶走,不远处的雪山闪耀着晶亮的光辉,散落的湖泊犹如缀在绿草碧波里的璀璨明珠,倒映着雪山,雪山也辉映着它们。

  景色是真美啊,宇文颢的屁股是真疼啊,颠成八瓣还略有盈余。

  “大叔——大爷——”

  宇文颢再次拍拍前边那位正在赶车的中老年男子的肩头,黑脸膛,满脸的风霜纵横,却体魄强健,嗓门洪亮。

  赶车的大叔偏过头来,宇文颢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问他同一个问题了:“莲花牧场还有多远啊?”

  “不远了……”大叔生硬的汉语听着跟老外不正确发音没啥区别。

  “嘚儿驾——”

  宇文颢舔了下嘴唇,算了,还是欣赏美景吧,扶着马车的挡板,在草垫子上又换了个姿势,没用,屁股都颠木了,整个人也快散了架了。

  下了飞机又转乘长途大巴,从繁华的都市到农田山野,渐入天山腹地,他已经辗转了两天两夜,在一个小乡镇好不容易搭上一辆当地运输车,可谁知车子半道上还抛了锚,充满歉意的车主说什么也不要一分钱,甚至比他还着急,丢下自己的货车不管,四处打听,终于替他找到一辆回牧场的马车,于是宇文颢的屁股又在这辆马车上颠簸了大半天,早上吃的烤包子早就随着消化系统成为这片广袤草原得天然肥料。

  翻出书包里的面包和香肠,神思怔了下,记忆中的某个点便穿越时空撞在一起,也是这样一个天高地远的晴朗午后,在美国乡间的田野上,有一个人和他吃着从小便利店里讨来的热水泡的方便面,还有香肠和面包,还有……后来导致他闹肚子的那包男人亲手腌制的咸菜……

  胳膊被人撞了撞,赶车的大叔递来一块馕饼,比宇文颢的脸大好几圈,宇文颢回过神来,收起面包和香肠,笑着说吃不了。

  “留着,留着……”

  “谢谢大叔,莲华牧场还有多远啊?”

  “不远了……”

  当眼前再次出现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泊时,宇文颢看见连绵起伏的草坡上,围着一截截木栏,其中一截木栏上挂着块牌子,上边是汉字莲华牧场,下边是弯弯曲曲的字体,不远处的高坡上还有一排排房屋和圆顶的毡房。

  赶车大叔喔喔几声,马车终于慢悠悠地停了下来,车还没停稳,便有两人骑着马跑到了近前,都穿着马上劲装,很有民族特色,笑声爽朗地同大叔打着招呼,他们说的是当地语,叽里咕噜的,宇文颢也听不懂,只觉得他们交谈甚欢,大叔还回手指了下宇文颢,那两个骑马的汉子微笑着打量了下宇文颢,充满热情地向他挥了挥手。

  宇文颢也同他们挥着手,赶车大叔笑道:“小伙子,到了,这里就是莲华牧场,祝你心愿达成。”

  宇文颢感谢他一路搭载,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好究竟心愿是什么。

  那两名牧民骑着马,一个调转马头向牧场跑去,一路吆喝着,穿过成群的牛羊,四周还有几名骑马的汉子于是也同他一起吆喝起来,霎时热闹,粗犷嘹亮的声音,此起彼伏,传向远方,另一名汉子陪着宇文颢慢慢走着,见他好奇地看着他们,便十分热情地说:“这比手机找人快,哈哈哈哈……”

  宇文颢也笑了,青草的香气伴随着笑声,溢满了胸膛,渐渐令人激动不已。

  从另一处山坡上,一人一马奔驰而来,高大的身影在马背上微微颠伏,风兜起他白色的衬衫,彰显着健美的体魄,黑色的皮裤下锃亮的马靴将小腿勾勒出修长的线条,头上戴着一顶牛仔帽,扬着手中的马鞭,嘴里同样吆喝着,回应着那几名汉子,奔到近前,勒住马,冲宇文颢扬眉一笑,露出两边尖锐的齿锋,这使他飞扬的神采中又带出那点惹人爱恨交织的顽劣。

  还有……

  宇文颢怎么看怎么觉得男人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你就说我帅不帅吧”的嘚瑟样。

  “嘿。”

  “嘿。”

  两人笑着打招呼,并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专注地望着彼此。

  一旁的牧民同男人说了句什么,便策马跑开了,广袤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马上马下的两个人。

  男人曾经象牙色的脸如今是健康的小麦色,他依然笑着,望着站在马前仰头凝望自己的宇文颢,蓝色的帽衫和牛仔裤,衬得男孩更加的挺拔匀称,貌似也健壮了不少,不再似从前那般瘦弱苍白,因着赶了几天的路,身上的衣衫皱巴巴汗津津的,清俊的面容也被草原上的风吹得两颊微红。

  男人伸出粗壮的手臂,邀请男孩上马。

  宇文颢迟疑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与人同乘过一匹马。

  “欢迎来到我的牧场,白又亮同学。”

  鲍皇叔的声音在草色缤纷里格外的性感诱人。

  宇文颢紧紧了身上的背包,伸出手臂,两手相握,都带着热暖的汗意,男人的手掌满是粗硬的厚茧,在挥鞭放牧的日子里,早已褪去了往日的细皮嫩肉。

  紧紧握住,用力一提,宇文颢颠成八瓣的屁股又重重地落在马鞍上,也稳稳地落在了男人的怀抱中,还是那抹若有无若的古龙水,混杂着男人身上汗水的味道,微荡在男孩的心底。

  男人的手臂拢了拢宇文颢精瘦的腰肢,戏谑道:“啧,胖了。”

  “呸,见面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更有劲了。”

  “呸,要你管。”

  “文涛给我打电话,我合计着你昨天就应该到了。”

  “在市里住了一天,给干妈买了点东西,早上车子又坏了。”

  “学校放假了?”

  “嗯,十几天吧。”

  “诶我说你这学上个没完了?一个画画的拿这么高学历干嘛?就算官司打赢了,再有钱也不能这么不务正业吧?”

  “博士生怎么就不务正业了?我又不是学渣,能上干嘛不上?”

  “诶你这就不太友好了,学渣怎么了?还不是照样睡了你这个学霸。”

  “妈的缺德,咱俩现在是纯洁的友谊,还请注意您的说话方式。”

  “哦,是吗……”

  驾——

  男人轻轻一磕马肚,骏马扬开四蹄,向不远处冒着炊烟的毡房哒哒地跑去。

  “妈妈,我们饿了,开饭喽。”

  宇文颢这几天里,也住过两次牧民的毡房,但是古兰丹姆的毡房尤为干净、漂亮,挂毯、花毡,装饰得五颜六色却又花而不乱,斑斓而又明快,而且……屋里为毛这么多人啊,怎么又是满满地一大桌子啊,所有人团团围坐,和这毡房一样,全都是五颜六色的。

  宇文颢先是被古兰丹姆亲吻拥抱,好像又胖了点,宇文颢的两只手臂快要搂不过来了,喊着干妈,细细端详了下,古兰丹姆堆满笑容的皱纹里,依旧风情不减。

  然后屋里每一个人又轮流把他抱了一遍,这个阿依叔那个古丽婶的,宇文颢笑到嘴角轻抽,真是个热情的民族啊!

  又吃到古兰丹姆的手把羊肉和烤馕了,宇文颢饿坏了,敞开肚皮吃,他吃得欢,古兰丹姆笑的就越欢,三个女儿中只有小丹跟着妈妈回了新疆,为了欢迎宇文颢,还特意献上了新疆舞,渐渐地,很多人都加了进来,鲍皇叔的牛逼永远都是吹不完的,轻声对宇文颢说:“都没我跳的好,看我的。”

  男人下了场,随着舞曲又抖起肩膀晃起头来,宇文颢的笑微微凝在唇角,恍恍惚惚的,时光仿佛又穿越回到那年的多伦多,在库伯太太家的花园里,鲍皇叔举着酒瓶也是这样跳着唱着,回眸的一瞬间,锁定了隔壁窗户里的宇文颢,他们隔空相望,看的宇文颢心里一慌,此时此刻,心跳的依然剧烈,只是却多了一抹往昔如流水的淡淡感伤。

  莲华牧场的迎宾筵席,一直持续到夜空如墨,星光璀璨,人们点起了篝火,喝着奶茶,吃着烤羊腿,谈论着各自的喜怒哀乐。

  弯曲的河水如银丝带般缓缓流动在草原上,发出粼粼的波光,抬头仰望,宇文颢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星空,撒满了钻石。悄悄远离一方的欢闹,坐在浸着夜露的斜斜的草坡上,宇文颢的心依然无法回归往日里的平静。

  夜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寒噤,身上瞬间一暖,跟过来的鲍皇叔将一件棉袄披在了他的身上,顺势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即便是夏天,这里的夜晚也凉,别感冒了,我的客人。”

  嗤,宇文颢轻笑,又接过他递来的热奶茶,微微抿了一口,还是皱了下眉头,依然不太习惯这个怪怪的味道。

  鲍皇叔的衬衫外套了个皮马甲,更像美国西部片里的牛仔了,一只手拎着啤酒,随着不远处的鼓曲,轻轻敲打着马靴,不时地吹着口哨,一派逍遥自在。

  “你现在……生活的很好。”宇文颢由衷地说。

  鲍皇叔乜着眼瞅过来:“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宇文颢踌躇不语,继而淡淡地说:“谈不上多好,也无所谓不好,只能说是凑合,学习也挺累人的。”

  鲍皇叔沉吟片刻,又问:“你妈妈还好吗?听说她又跟你爸爸回国了?”

  “嗯,官司打赢后,他们就回去了,我妈说,我爸又买了套房子,跟马女士他们分开过了,钱呢,损失了不少,但也够他们养老的,我现在自由了,可以随时回国去看他们,他们也可以来多伦多看我,夏天过来住上一段日子,我带着他们四处玩玩,秋天一过他们就回去,嫌多伦多太冷,其实,这么多年了,他们不太习惯我的生活,我也不习惯跟他们一起生活,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还是分开过的好。”

  鲍皇叔喝了口啤酒:“嗯,在不在一起生活还得因人而论,重要的是你跟他们想什么时候见了就都能见到,再也没有比自由意志更可贵的了。”

  “是吗?你怎么也变成哲人了?”

  “我不是哲人,就是个俗人,你没听过那句话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宇文颢想都没想地接过话来:“是,所以你抛了……”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两人迅速陷入了沉默。

  宇文颢咬了咬舌尖,惩罚自己话比脑子快,似乎为了证明什么,语气重新轻快起来,踹了下男人的马靴:“为什么这里好多小孩管叫你干爹啊?”

  鲍皇叔来了精神:“对了,明天带你去我的学校看看吧?”

  “你的学校?”

  “是啊,我在牧场这边资助了一所学校,好多孩子又都重新捡起课本去读书了,也不知哪个皮孩子带的头,见了我就喊干爹,啧,我打算再多资助几所,也特么算开枝散叶了。”

  呃……

  “那我也资助点可以吗?”

  鲍皇叔倒也毫不客气:“行,捐多少都行,是份心意。”

  “我可不希望有人喊我干爹,我还很年轻。”

  “嗤,你倒想,不是谁都可以做干爹的,得有那气质。”

  “又吹牛逼,做这么点事就觉得自己是个善人了?还是缺德更符合你的气质。”

  呵呵……

  两人低低笑着,望着头顶的星星。

  “这两年没再找一个?”宇文颢轻声问。

  鲍皇叔嗤地一笑,反问道:“那你呢?”

  “忙着考博,过五关斩六将的,忙都忙死了,哪有那功夫。”

  “岳华和乔尼不是邀请你参加过几次小规模联谊么?那里边就没个合适的?”鲍皇叔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讥讽和挑剔。

  宇文颢瞥了他一眼:“咱们这位岳教授,到什么时候都改不了这传闲话的毛病,什么几次,就一次好嘛,是在他提升正教授的聚会上,人家也没给我搞什么联谊,只是有人托他帮着说句话,彼此认识一下,要个电话而已。”

  鲍皇叔换了个姿势,斜躺在草坡上,两眼如星地望着宇文颢:“你给了?”

  宇文颢白了他一眼:“没有。”

  “为什么没给?听岳华说,那可是他们系里最帅的男人了。”鲍皇叔不动声色地说着,又换了个姿势,平躺下来,头枕着一只手臂,仰望繁星。

  宇文颢有些烦恼:“都说了,没时间,也没那心情,你当我谁啊,见一个爱一个?”说到这回过味来,又踹了脚男人:“问你呢,怎么也没找?”

  鲍皇叔长长地吐了口气:“我这老嘛卡嗤眼的,谁瞧得上啊。”

  “那要这么说,有瞧得上你的就从了呗?”宇文颢也换了个姿势,跟他一起仰望星空。

  “嗯,没准,这特么也搞不到欢乐杯,我不能全靠左右兄弟陪我夜夜笙歌。”

  宇文颢闭了下眼,再睁开之时,还是忍不住低骂了一声:“银娃當妇!”

  鲍皇叔嗤嗤地低笑了几声,然后就闭上了双眼,嗅着草里的清香,宽阔的胸膛随着气息微微起伏着。

  宇文颢轻轻咽了下口水,平躺的两人,手臂似碰不碰的,不知不觉中,艺术生的小手指轻轻触了下男人的手,男人的手迅速覆盖在上面,将整只手都握住了,手心发着烫,还带着草叶上的湿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