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积点德>第86章 吻我,别松开

  冰凉,湿冷,黑暗无边。

  妈妈——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干渴的唇边溢出。

  那些消失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又都伸了出来,不是拉回光明,而是拼命向下撕扯,扯入更黑更冷的世界里。

  世界的另一边,是地狱吗?

  这种冰凉直接灌入耳里,冲击着耳膜。

  宇文颢悚然惊醒,散乱的意识还在呼喊,妈妈救我——一口冰凉又灌入张开的嘴巴,呛到肺里,挤走了氧气,换来的是猛烈的咳嗽。

  本能地直起身,大口喘息着,他还能呼吸,却依然无法摆脱四周的黑暗与冰冷,茫然四顾,瞬间惊恐,慌不择路地向两边抓去,指头陷进船帮的沟槽里,坐在一片黑暗中,四周闪烁着奇异的微芒,那是粼粼的波光,一荡一漾的。

  他的四周都是水?

  无边无际,幽暗无声,唯一能支撑的就是两根木椽,一艘有水的船,水淹过半,而自己大部分身子也都泡在冰凉的水里。

  这是一艘正在下沉的木船。

  陡然袭来的恐惧另宇文颢瞬间没有了思考,本能地乱挣起来,在无垠的湖面上,一艘孤荡的船里,这样的挣扎无疑是徒劳且可笑的。

  可他还在无畏的尝试,想要离开漫过身体的水,离开这艘船,离开这片泛着怪异光芒的黑暗,然而,他和这条船依然一起泡在水里,不可分割。

  恐慌随水不断上涨,刹那间吞掉所有的理智,双手不停拨开身下漫涌的水,扶着摇晃不定的船帮想要摆脱这致命的沉入……

  鲍玄德——鲍玄德——

  静谧无声的湖水回响着男孩绝望空茫的呼叫。

  乱蹬乱踹的双脚,终于踩到了一个实体,软乎乎的,但却牢靠,两脚本能地勾住,在拼命的挣扎中,整个人抠着船帮竭力向上撑着。

  月亮从躲藏的乌云里探出半个脸来,宇文颢终于看清了,实体是鲍皇叔的肚子,半个身子也浸泡在有水的船舱里。

  威尔先生没有食言,死也要让他们死在一起。

  一艘即将沉没的船随着宇文颢的醒来,摇摆在空荡的湖面上,两个人的手脚都是自由的,可是,自由还能坚持多久?

  鲍玄德,鲍玄德!

  一边唤着男人的名字,一边下意识地往外舀水,仅凭一双手,连淘带舀也奈何不了上涨的水位,连一丝渺茫的机会都不给。

  含着安眠药的矿泉水,在宇文颢的反抗和提早被灌下,药量不足以让他等到船彻底的沉没,鲍皇叔不仅喝的多还比他晚,即便湖水再冰凉刺骨,他也没有醒来,仰面躺着,紧闭双目,水已经涌到他的脖颈。

  鲍玄德!

  宇文颢咆哮着,喊着这个世上最叫人扎心刮肺又深入骨髓的三个字,推搡着他的身体,想把他再往上抬高一些,可那又有什么用呢,稍一移动,随着船身的摇摆,水位上涨的更快了。

  越接近湖面舱里的水涌上的越多,船下沉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快,无情的水波一点点淹过男人的下颌,漫上他清冷英俊的脸,微微荡漾着,离口鼻只差分毫。

  宇文颢早已坐不稳,泡在水里的半个身子虚软无力,眼前阵阵发花,扶着船帮的手,手指已经触到了冰冷的湖水。

  船马上就要沉了。

  恐惧、愤怒、绝望、悲哀……扭成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从心底迸发出来,粉碎了所有的眩晕、窒息与软弱,当水呛入鲍皇叔鼻孔的一刹那,宇文颢一闭眼,扶着船帮滚入湖里……

  原本下沉的船因为载重骤减,又上浮了些许,虽然还在沉,但速度略缓,鲍皇叔的脸又从水里露了出来。

  9月份的多伦多早已寒气迫人,夜里的湖水更加冰冷刺骨,嘚嘚嘚——宇文颢听见自己的牙齿在打颤,不仅如此,浑身都在水中战栗,轻轻扶着船,水中唯一的也是暂时的漂浮物,脚下虚无空洞犹似深渊,下意识地交替着两脚,宇文颢发现,他没有往下沉,身体反而在这样的交替中,同船体一起浮浮沉沉。

  鲍玄德,你醒来。

  宇文颢没什么力气了,只是机械地喊着男人的名字。

  “我还不想死呢,我还想跟你去很多地方看一看,欧洲我们还没有去过,故宫我也没去过,鲍玄德,你醒醒,你说要带我去新疆骑马看雪山的……”

  热泪混着冰凉的湖水冲刷着苍白的面孔,宇文颢抖着发紫的嘴唇碎念着:“鲍玄德,你怎么不贫了?你丫不是挺牛逼的吗?鲍玄德,快起来,你妈来了,要揍你屁股呢!”

  腾出一只手,勉强抓稳了船帮,宇文颢感觉自己又往下沉了寸许,脚下打着水,没着没落的,用手去推睡在船里的鲍皇叔,使劲晃着,摇着,男人纹丝不动,就像一名睡着的王子,不知等谁来吻醒他。

  妈的,你特么就让我自己去死啊,缺德玩意,大骗子,就知道欺负我,借钱不还,挖我墙角、偷我的猫、吵我睡觉,害我掉下巴……占尽我的便宜,最后还特么睡了我……鲍玄德,你起来,你不是喜欢作妖吗,起来,再跟我疯一次,就一次……有些事,你还没跟我说清楚呢。

  看着挺死尸一样的男人,绝望中生出一股忧愤,宇文颢突然紧握拳头,狠狠地砸向男人的胸口,起来,你他妈的跟我说清楚!

  船体随之猛然晃动了一下,船帮又沉到水位线的边缘,鲍皇叔的头再次浸入水中。

  真的绝望了。

  第二拳狠狠地砸向男人的下申:“我让你耍完流氓不负责,缺德鬼,要死也得跟我道个别啊!”

  船终于沉到水平线以下,整个船体完全失去了浮力,带着鲍皇叔,带着宇文颢,迅速沉向湖底。

  咕咚咕咚……冒出的气体随着下沉的漩涡发出最后的绝响。

  妈妈,这次我真的要死了,没人会来救我了,我再也看不到你了。

  宇文颢努力睁着双眼,他只想再看鲍皇叔最后一眼,这家伙死前究竟是什么样的,或者,他也想让男人看看他,临死前的样子其实也并不那么难看,死也是死的最帅的那一个。

  可真安静啊,船不见了,只剩下空洞无迹的黑暗世界,连条鱼都没有,因为他们都被鲍皇叔吓跑了……

  呵呵,原来被淹死也没那么可怕,你看,鲍皇叔的脸近在咫尺,还冲他微笑呢,样子依然是那么的缺德,欠骂。

  宇文颢回以一笑,妈的,老子到死都不能输给你。

  水好像也没那么冰冷刺骨了,暖暖的包围着近乎僵硬的身体,唇上更暖,慢慢地,这点暖送入口中,带着热乎气,一股爽心舒肺的气息,宛若水里吹过一缕春风,温润且甜蜜。

  随着这暖,宇文颢感觉自己像条游动的鱼,缓缓地向上游去。

  突然地,凉风袭面,他又重新回到了水面,眼前又是那座沉寂无声的湖。

  唇上的暖陡然消失,宇文颢却不想呼吸,眷恋着唇上的暖,耳边有个沉沉的声音在催促:“颢颢,吸气,醒醒,不要睡。”

  唇上的暖又回来了,宇文颢再次吸纳这甜蜜的温柔。

  一口一口,丝丝缕缕,重新注入男孩的心肺。

  “求你了,快点呼吸……颢颢,求你了……我也快没力气了,拖不动你了。”

  男人的声音急促又仓皇。

  吻我,别松开。

  宇文颢默默地说,希望男人能听见。

  暖又回来了,抵入唇,送出最后一口气息,两人再次沉入水中,宇文颢缓缓地睁开了眼,开始贪婪地吸入最后的那抹香甜。

  鲍皇叔的眼睛微睁着,彼此在水中对望,朦胧又荡漾,相拥的身体仿佛也变得轻飘飘的,唇齿相依,不离不弃。

  鲍皇叔的两脚上下交替着,示意宇文颢和他一起做,宇文颢效仿着他,交换着两脚,吸着他剩余的气息,湖底渐渐远离,宇文颢忽然发现,原来水并没有那么可怕,他可以游动,像条鱼,鲍皇叔就是另一条大鱼,带着这条小鱼,在水里任意往来,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直到光再次降临,打在两人的身上,清冷、幽凉,那是头顶上的月光。

  宇文颢开始大口的呼吸,空气清冽而甘甜,生命的氧重新注入微弱的气息里。

  湖心距离岸边看上去很遥远,宇文颢仰躺在水面,像只休憩的水獭,任凭鲍皇叔像只更大的水獭,垫在他的身下,拖着、拽着,奋力地游向岸边,男人的呼吸越来越粗重,动作也渐渐迟缓,却仍保持着自身的节奏,一下一下蹬着水,宇文颢依然随着他的节拍,默默地踹着柔软的水波,即便这样根本起不到太多的作用,可是只有这样做,男人也许会省出一厘一毫的力气,他们就会离岸边再近一分,看不到尽头的漆黑的夜,两个身影顽强地游着。

  两条上岸的鱼,只剩下苟延残喘。

  躺在湿漉漉的草岸边,相拥的两个人抖成了筛子,无穷无尽的冷,抱得再紧也无法挽留身体里最后一点温暖。

  “颢颢,不能躺在这里,没淹死也会被冻死。”

  天塌下来也不想动,只有一个意念,死死地抱紧他。

  “颢颢,我们在失温,我实在拖不动你了,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的。”

  那就一起死吧,只有我和你。

  耳边突然一声爆喝:“妈的小兔崽子,你特么给我起来。”

  脸上还挨了两巴掌,火辣辣的疼,宇文颢重新掀开沉重的眼皮,迟缓地望向男人,微弱地动了动唇,那句缺德玩意敢打我,终是没有力气骂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