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潮汐·刑侦>第三十八章 审问

  日记本四:

  1987年10月1日天气 晴

  虽说嘴上一点也不担心月考成绩, 可是回到寝室后,又有些不安。如果我考上职校的话,肯定能逃离旧厂, 离开唐德明,离开张兰。

  学校大多数学生都回家了,我是不会回去的。那个名叫“地狱”的家, 打死我也不回去。

  现在寝室只剩下我和张倩, 我们这一栋楼不到十个人。

  我们在床上躺着聊宋禄,也会聊到商倬。他俩总在一块儿玩儿, 我有时候怀疑, 沉默寡言的宋禄也许跟自己一样, 他好像跟我是一类人。我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被人抛弃的, 自我催眠的感觉。

  我不知道张倩从哪里打听来的关于宋禄的消息,可能这所学校里暗恋他的女生太多了吧, 那些八卦的长舌妇,每次都能说一大堆别人的闲话。

  说宋禄父母闹离婚才把他从市里送到了水岭区的小镇, 现在住他奶奶家。

  而商倬是跟着他来的,反正都是传言,我不太信。哪有一个人会跟着另外一个人转来这种学校?

  原来他们俩不仅认识, 还认识得很早。

  我把上回看见化学老师赵吏试卷的事情给张倩说了, 要是月考考那套题, 我还能多得几分。

  赵吏平时看起来斯斯文文的, 身体健硕,不像是有病啊, 那为什么他抽屉里全是药瓶?

  张倩说,可能是有什么隐疾, 药瓶上的标签都被扣掉了,什么也看不见。

  至于为什么对他出于好奇心,还是因为女生们私下都说他长得帅,很多人想和他谈什么师生恋,在我看来,真的是愚蠢。

  赵吏其实根本不喜欢女人。

  1987年10月2日天气 晴

  我意外的发现宋禄和商倬也没回家,他们俩一起去食堂吃饭,还一起回教室写作业。因为是假期,学校里的人很少,每间教室都用钥匙锁上,唯独一班的门开着。所以我经过的时候,特意朝里面多看了两眼。

  宋禄似乎趴在一旁睡着了,商倬低头做试卷,偶尔翻面。

  他注意到我在门口,第一次主动跟我打了招呼。商倬抬头,对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估计是怕吵醒宋禄吧。

  我悻悻离开,回到班级,取回了教材。

  再次经过时,商倬也趴在桌上,脸朝着宋禄,就这么睁着眼一直盯着他看。

  他们,关系真好。

  晚上张倩不见了,我怕她像上回一样晕倒在厕所,所以急忙出去找她。果然我在厕所里发现了她,她蹲在水池旁一直干呕。

  我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是吃坏了肚子。

  1987年10月3日天气 阴

  张倩一早又不见了,我摸了摸她的床,还有些余温,想着也许去食堂吃早餐,也没多想。

  只是她为什么不叫上我一起,让我感觉有些烦闷。

  经过楼下时,宿管大婶儿好像在给她家里人打电话,说又有几个学生出去玩了,反正人少,她也不用管,下午也回家去。

  我回身一看,整栋楼,只有我们寝室的灯还亮着。

  我见到了张倩,确实在食堂,在她身旁不远处,零星坐着几个学生,宋禄和商倬的背影,尤为明显。

  我们终于正常的说上话了,宋禄还问我月考的事,我顺着这话题,让他帮我补习。

  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今天是最开心一天,我对宋禄的喜欢,好像又加深了一点。

  1987年10月4日 天气 雨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好像听见楼梯间有哒哒哒的脚步声。就像是一个人,很不情愿地被另外一个人拖走的感觉。

  因为这场雨,外头雷鸣电闪,我根本没睡好。

  那声音最后演变成小声抽泣,回荡在耳边。

  我吓得一下子坐起身,下意识去寻找张倩。伸手一摸,她的床铺上,空无一人。

  而那若有若无的哭泣声,越来越响,当我想开灯的时候,才发觉停电了。

  而现在整栋楼里,只剩下我。

  我摸索着轻轻推开门,香樟树被吹得东歪西歪,隔壁寝室楼里,漆黑一团。

  除了雨声,依旧是咚咚咚的声音。

  咚、咚、咚……

  哐当,哐当。

  女人的抽泣声,夹杂着摔碰在栏杆上的撞击声从楼上传了下来。

  我听着那声音倒吸一口冷气,顿时寒毛立起。

  那不就是——张倩的哭声吗?

  我脱下鞋,赤脚朝声音走过去,拐过走廊,我看见了黑夜中一个男人的影子。

  体型稍胖,他用绳子勒住了张倩的脖子,正在强|奸她。

  那一刻,我好像懂了张倩为什么会经常消失,为什么她上次晕倒在厕所,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流产了。

  那道身影,在学校拥有这般体型的人,不是覃富年又是谁呢!

  好恶心!

  这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禽兽,他和唐德明那个畜牲一副德行!

  ……

  林知节悚然变色,垂眸凝望裴也手中的日记本,气氛压抑着,俩人沉默片刻,周遭一片死寂。

  通过唐小诗的日记本得知,覃富年其实是个X侵|犯,那么唐小诗的死否会跟覃富年有关呢?

  他有能力作案,挖掘机水泥机都需要审批才能进入学校。

  裴也转身看向平面图,稍作思考,眼神停留在女生寝室外那片树林。

  他仔细回想着日记本里的内容,看着水泥围墙一边高一边矮,倏地顿住,回首对着林知节说:“是水泥围墙!”

  他一边用笔勾画,一边说:“学校当时一定是在修建这堵围墙,所以才会有大型设备进入学校。而其他地方未见有修建的痕迹,唯独这堵水泥墙不一样。她写道,曾经在晚上的时候看见赵吏和覃富年在那片树林里谈话,谁会在大晚上在学校的树林里聊天?那必然是出于某种目的,所以这隔开男女寝室的水泥墙可能就是他们谈话的内容。我是这么猜测的,你觉得呢?”

  ——他的反应真的很快,林知节想。

  按照唐小诗尸体封在寝室墙壁里的那种藏尸手段,一般人根本无法完成。

  所以,裴也的推断大致上是没错。

  “橙子,通知现勘组,去这个位置看看。”林知节说,紧盯着平面图。随后看向裴也:“做得很好。”

  他被夸奖了,裴也腼腆一笑。

  林知节取下平面图,卷起来,对着陆展朝说:“都准备好了吗?”

  他刷地站起身,抱着笔记本:“保证没问题!”

  他们现在要去审问贾斌,这沉在地底下的秘密,今日终于能得一探。

  裴也跟在身后,坐在了隔离监视区,与陈思一起。

  他第一次见在审讯工作中的林知节,和想象中的一样,带着严肃又一板一眼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情绪。

  他将平面图放在贾斌面前,并没上来就问关于学校的问题,而是说了一句无关要紧的身体健康的问候。

  陈思在一旁叹了口气,说:“这人啊,活到头了,想在死之前做个好人,难咯。”

  裴也自然不是很明白是什么意思,问:“他怎么了?”

  “你觉得他活了七十多年,知道了那么多事情为什么不向警方报案?知道自己日子活不长了,才来坦白。你说,要是那所学校的事情一直没人发现,岂不是又一个七十年?”

  原来是这样,贾斌自知大限已到,困在心底的阴霾终究要重见天日,他在病房里反复做的那些噩梦,今天似乎要解脱了。

  “停电那晚,怎么一个人跑回家了?暴雨天挺危险的,往后就不要这么做了。”陆展朝按着圆珠笔,点了点桌。

  贾斌摇着头自嘲一笑:“年纪大了,孩子们都嫌,只有你们几个啊,跟我说说话。上回来给的那山楂,还有吗,我还挺喜欢的。”

  林知节扭头示意,陆展朝将包里的山楂递到他桌前。

  “学校啊,说起来其实这个学校,在那时还挺有名气的。”贾斌撕开包装,摸着平面图。“我上学那会儿,也想着有天能上这所学校。虽然学校人不多,但修得十分漂亮。”

  “给你土地使用权的那名男生,是谁?”林知节单刀直入。

  贾斌抬眼,回忆起来:“他叫商倬。”

  1988年夏天,给他土地使用权的少年。

  林知节拿出几张照片,递到他面前,问:“这照片中的人,认得吗?”

  贾斌看了看照片,指着半截身子的白衣少年,又指向扎着小辫的唐小诗,最后看向一旁的男生说:“他,商倬。”他拿起照片,缓了口气。“原来他还会笑啊,我以为他一直都是最后一次我见到的模样。”

  裴也蓦地想起,那两张照片的站位,嘀咕一声:“这么说,应该还有个人才对。”

  陈思懵地嗯了声:“什么?”

  “照片,照片上的人,是唐小诗和商倬。那么结合日记本写的来看,商倬和宋禄形影不离,那半截看不见脸的人,应该就是宋禄。三个人同时出现在照片里,那么照相的人,是谁?”

  如果,给他们拍照的那个人是张倩,根据日记本的描述,她应该不会和宋禄商倬有所交集。可是这日记本一直到1987年的国庆都没有其他人出现,难不成要翻到1988年吗?但是他看日记本的时候,翻阅时并未看见其他的人名,那给他们拍照的人到底是谁?

  陈思点头:“对啊!我当时看照片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另外个人怎么只有半截,拍得奇奇怪怪的。拍照的人肯定是没注意就拍了吧?”

  审讯室,林知节拿起第二张照片递给他:“你在这之前,见过商倬?”

  贾斌沉思,揉了揉太阳穴,说:“其实,他们拍照的时候,我在现场。”

  陈思幡然醒悟:“拍照的人是他?”

  裴也却愁眉不展,摇摇头:“也许不是。”

  “听他们叫那个男人……赵老师,那个男人戴着眼镜,衬衣扎在裤子里,个子挺高的,他拍的。我经常和发小去后山玩,所以碰巧看见的。因为那个时候突然窜出一条蛇,把那个男人吓了一跳,听着叫声我就去到了拍照哪里,也就是后来商倬交给我土地使用权的地点。那个位置可以俯瞰整座学校,景色十分壮观。”

  林知节意外地一愣,他确实没想到,拍照的人会是赵吏。

  “你知道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贾斌摇头:“其实我并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学校突然废弃,我曾经和发小约着去探险过。我看见了实验室里那位赵老师的尸体,因为年纪小,不懂事,就吓回了家。”

  “你发现赵吏的尸体是在什么时候?”

  “大约在88年冬天吧,快冬至了。后来我才回想起商倬对我说的那番话,让我走,不要再来了。”

  “学校废弃的原因,你知道吗?”

  “好像是学校得了流感还是什么传染病,突然封锁了。因为这事儿不小,有传染病的话大家都会恐慌,所以那个时候把这个消息压下来了,学生们都转去了别的地方。我知道这件事还是我成年工作后了,偶然间听别人提起的。”

  传染病,流感。

  林知节蹙眉,查了这么久,压根儿就没听闻过。

  “你听谁说的?”

  贾斌端起杯子抿了口水:“不记得了,当时生病了在诊所打针的时候听人说起过。具体是谁,我哪知道。”

  隔壁,裴也看着贾斌表情阴郁,他现在有一个点想不通。

  覃富年既然当时还活着,而且还活了八十多岁,那么学校的土地使用权为何到了商倬手里?

  跟着,林知节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目似剑光,抬头瞥了眼监控探头。

  裴也眼神一滞,突然和屏幕上投来的视线相撞,看着林知节那张英俊的脸庞,顿感腹热心煎,真想冲上去亲他一口。

  明明还在工作中,却已经按耐不住自己的心情了。林知节审问的样子,真他妈帅。

  陈思啧了声:“这老狐狸,净说些瞎话。也不知道这一次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日头那么长,我觉得怕是参杂了太多编造的东西。商倬在元旦自杀,他在冬至发现了赵吏的尸体,大冷天儿的,小孩子跑去废弃的学校探险?你觉得说得通吗?”

  裴也失神,晃了晃脑袋:“也能说通。”

  毕竟,冬至离元旦,有差不多十来天的时间,这点儿时间,也够一个人去剥开他的肚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