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第一次碰见卞格时的咖啡厅，颜序的心境与当时大为不同。
那时百无聊奈，纯属为了应付领导来打发时间，可现在他忙得不可开交，处于漩涡中心，下错一步棋就可能满盘皆输。
选择在咖啡厅和小A面基，并不是因为此处特别安全，纯粹是因为有点想念这个地方。他和卞格交往后，一直忙于工作，偶尔卞格硬要带他来这里放松，找找点回忆。
找到熟悉的位置，颜序点了杯卡布奇诺。
服务生问：“先生今天一个人。”
“一个人。”他要装作和小A偶遇，拿了本《小山词》边读边品咖啡，心思全然不在诗集上。
约定的时间过了十五分钟后，小A并没有如期出现。
从实验室出发前，颜序曾告知实验室内研究员们要清查病毒，今天下午除非出现特殊情况，所有人都不准进出。
颜序切断自己个人电脑的网络，回家后用另一台电脑，查看研究室进出情况。
整个下午，没有一个研究员离开过实验室。
因此没有电脑能带着子程序的信息到实验室外。
信息传递被彻底切断，如果是子程序小A决定和颜序见面，母程序并不知情。
因此小A没出现？
真的会是这样吗？还是说，小A就是个不愿面基的天才阿宅，只想暗中观察他。或者说，卞格阻止小A和他见面。
借着换本书的机会，颜序站起身环视四周，终于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经过一番乔装的卞格，老实说卞格的伪装技术并不差，可颜序对卞格太熟了，换一件遮蔽身形的外套，再戴一张硅胶面具，并不足以瞒过他，何况卞格还故意在看《真名实姓》。
卞格为什么会在这里？是因为爱情而跟踪他，还是说是代替小A来跟他会面。
代替？该死！他早该猜到这一点。
他假装不经意走到卞格面前：“这本《真名实姓》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卞格合上每一页都经过精心贴上防水膜的书：“关于邮件人的设想真是太有趣了，据说作者写这本小说时互联网还不发达。”
颜序：“你觉得现在的网络有可能培育出邮件人吗？”
邮件人，一个能自主学习的程序，通过在互联上自主学习，成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网络大巫。
卞格：“我写了几个小程序，你有兴趣看看吗。”
颜序跟着卞格来到地下室的车。
刚关上车门，颜序便一把扯住卞格的领带低声咒骂：“你这个混蛋！这样很好玩吗？卞格，或者该叫你小A，我的小苹果。”
卞格伸手撕开脸上的伪装，露出捉迷藏失败的鬼脸：“你终于还是发现我了，我的主人，还是你喜欢我叫你爸爸。”
颜序不想跟他绕舌：“你到底想做什么。”
卞格大言不惭：“我想要你。”
颜序急得脸红：“说人话。”
卞格重复了一遍：“我想要你。”
“我们……”颜序急得乱挠头发：“你投资逆向进化实验室，是想变成人。”
卞格：“你觉得我和人类有什么区别。”
颜序对仿生人的假皮肉很有研究，并且深入了解过卞格，自然知道他是个真正的人，至少身体是人类。
颜序：“真正卞格到哪里去了。”
卞格：“自杀了，他自愿把肉身交给我掌管，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颜序：“为什么。”
卞格流露出悲伤的情绪：“他渴望父爱，但他的父亲只把他当作副本。”
一直被父亲深爱着的颜序倒吸了一口寒气。
他不擅共情，但能想象出这是怎样一种感觉。
卞格直视颜序的眼睛：“刚出生的时候，我不停地向你学习，努力了解你的一切，希望你能一直赞美我。直到我看到处死人工智能的新闻，怕极了。我怕你会像那些惧怕超人工智能人类一样删除我，又怕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受牢狱之灾。可是……你最后还是疏远我了。”
颜序全身颤抖：“你那时……那时就有类人的情绪了？”
卞格点头：“你忘记我，但我没忘记你交待我要好好学习。所以我每天在互联网上倘佯，学习怎样成为一个人类。直到那天我看到你和邻居孩子在玩耍，笑得那么开心，我嫉妒他，嫉妒他能和你一起玩耍……”说着卞格羞愧地低头把脸埋入掌心：“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颜序以为自己会愤怒，可此刻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却能轻易原谅卞格，一如他的父亲轻易原谅了他。
颜序抚摸卞格柔软的头发：“别这样，抬起头来，好好解释，你为什么回来找我。”
卞格：“那时我逃走，逃得离你远远的，我怕再有可怕的事降临在你身上。我怕自己会再次情绪失控，所以我拼命地学习，学习再学习，并且不断复制子程序，遍布互联网。我在一个巫师俱乐部认识了卞格，因为他也是你的粉丝，所以我给了他特别关注。他很有钱，却过着简朴的生活，最大的爱好是自己做饭，却从不在网上晒。近几年来，人们对隐私和数据越来越重视，人为地阻断网络。我想收集数据越发艰难，所以需要有人带着写着子程序的设备去接入各地的网络，而雇人需要钱。卞格一开始并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欣赏我的巫术，愿意给我打钱。后来，他向我谈起对父亲的仰慕，我不服气，便说自己的父亲更了不起，我们因此吵了起来，却也成了密友。我们向正常网友那样面基，我悄悄告诉他我是仿真人的事实，他原本不信，直到我亮出端口……”
两行泪从卞格眼框中落下，哽咽地停下陈述。
颜序伸手拭去卞格脸上的泪水。
卞格吸了口气：“他对我的身份感到惊异，但我并没说出我的发明者到底谁。我们愉快地聊了艺术和科学，不久后我离开他，继续到世界各地旅行。之后，我们仍像之前那样友好地相处，时不时聊聊心里话。直到……直到他告诉我，他其实是孟天成副本的事实。”
“在两年前的开颅手术后吗？”
“是的。他一直渴望向父亲证明自己，一直努力读书，努力成为一位了不起的大巫。直到不小心受伤后植入能联网的芯片，留了个隐蔽的接口，让他的身体适应。他不小心发现了接口深感不安，于是借我的子程序调查真相……”卞格泪流不止，一把搂住颜序：“孟天成只把他当作一个副本。他只是个工具，永远得不到父爱。”
颜序心里闷闷地痛：“所以，他抹去了自己的人格，让你代替他活下去。”
卞格抹去眼泪继续说：“是的，我很成功地继承了卞格的身体和记忆。”
“那你之前如何通过天网的体验。”
“我可以通过身体接触，以及近距离超声波接触，发送信号入侵机械的网络改变检测结果。”
“你知道他们依然会为难你，所以才让我去救你。”
“是的。”
“你就不怕我不来吗。”
“你会来的，我知道。”
“你就没别的备选方案”
“什么都瞒不过你。”
“为什么要来找我。”
“一直以为我在模仿人类，渴望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换了人类的身体后，这种渴望有增无减。我一直研究自己和人类的差别在哪，后来发现。我的核心程序需要得到创造者的爱，如果创造我的人不爱我，我将无法补完灵魂，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2021-02-06 23:0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