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序更新个人电脑上的最新的表情分析程序，换上社交软件推荐的时兴而得体的衣饰，看了眼天气提示，推门而出，徒步向咖啡厅走去。
一向不擅修饰外表的颜序如此正重其事，是要去相亲。
是的，他要去相亲！
即使速配程序百花齐放，离婚率居高不下，甚至有不少人想和仿生人结婚的二十一世纪中叶。古老的相亲仪式仍在人工智能研发圈内流行。
正因为做着最前沿的工作，更要遵循古老的生活仪式。
受科幻作品影响，民众们总担心掌握人类命运的科学家背叛人类阵营，突然间发自内心高吼一声“我不做人了”，继而把全身机械化，成为永生的机器人。
而这个亲切值和信用值同样重要的大传媒时代，风评决定了体制内科学家是否能融到资金，只有小心翼翼，循规蹈矩地树立保守形象，才能让那些自诩“伦理守护者”的民众放心。
颜序认为民众的认知是错的，他认为，那些故意作出亲民行为的家伙，其目的是为了从民众身上榨取油水。真正关心技术进步，人类文明发展的人反倒为被当作怪咖。
他无意结婚。可是他的院长、组长、各种长辈都觉得，从经济、家世等成婚条件像他这么好的副教授，到了二十五还没谈过对象实在是浪费资源。于是热心地牵桥搭线，介绍适龄的女孩给他认识。
是的，女孩子。
他都还没确定自个儿的性向，介绍人就已帮他指出光明大道。毕竟越是传统的选择越是能得到民众的认可，越能得到认可越有助于安心进行科研。
“难道有一个女孩子懂得欣赏你的才学和荣誉，而不是冲着你的高薪来的。好好把握机会。”毕竟像他这种不擅长交际，读不懂气氛的人，有条件好的女孩子愿意认领就该庆幸了，这是领导的指示，颜序不得不完成的工作。
他坐在咖啡桌对面，装作听青春靓丽的女孩子说着恭维的话，实际上满脑子想着如何用最少的电子神经元传递最丰富的信息。
“青春靓丽”标签是智能社交软件的给出的，若让颜序来评价，只会说没有五官无明显缺陷，皮肤未受强烈紫外线侵害呈光洁白皙状，发量充足，色泽天然油亮。X形身材，目测胸围大约90CM，D杯，腰围约64CM，臀围约90CM……结论：发育良好。
对面的美女若读懂颜序的想法，大概会出于教养，回报“呵呵”式笑容，随后寻个借口离去。可她没有读心器，她和颜序一样拥有一台个人电脑，可以接收简单的脑波命令，可以用大脑控制键盘，来向电脑下命令。她兴致盎然地向颜序邀约：“最近，由我最喜欢作家阿陶编剧的电影皮格马利翁之殇要上映了，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同时把看到的英俊的颜序，通过视网膜录凭，经社交软件发给闺蜜。
闺蜜判断：“是稀罕的天然高富帅啊！加油。”
“好。”颜序面带笑容，机械式回答。他一向懒得在无聊的事情上动脑筋，听从社交软件发出的提示作出反应就对了。
“听说不久后还会上映第二部、第三部，不知我能否预约你的未来。”
“我本没什么有趣的未来，你约了才有。”
面容识别软件告诉颜序相亲对象有点害羞，她拧了拧衣角，笑着说：“第一次约去看电影，就看悲剧会不会……不太好。”
社交软件提示颜序回复：“有深度的悲剧远比喜剧更能体现生命之美。能够遇上一起探讨生命的美之本质的人，我何其幸运。”
社交软件的回答微微刺激到颜序，他皱眉说：“确实不好，我不喜欢悲剧。”
相亲对象没想到颜序会拒绝，先是一愣，而后笑道：“我也喜欢大团圆的结局。只是这部影片比较深刻，并且探讨超人工智能，所以想邀请你一起看。”
社交软件提示的回复：“那我也只好挑战一下自己的泪腺。”
这叫什么狗屁回复！颜序真心不喜欢这种风格，他说：“喜剧也可以很有深度。为什么一定要对人工智能的发展持有悲观态度。诚然，人类的文明史并不是一直笔直地向前行进，但总体来说仍是在克服重重困难，绕过不少弯路后，迂曲的向前。若向前的文明从没有失去尝试的勇气，创新的动力，若固步自封，只想龟缩在安全区，人类就会沉迷于毫无意义在淫乐中走向衰败。”
所处的环境，人际关系让他长久以来压抑了自身感受。既然要谈恋爱，开诚布公布展示自己的看法最重要的。如果恋爱对象无法接受他真实的想法，那么何必浪费时间。他可不想和哭嘤嘤的悲情浪漫者，一同沉溺于狗屁悲剧美学中。
相亲对象完全没有料到颜序会发表这样一番直男言论，流露出尴尬的笑容，通讯那头的闺蜜们纷纷点评“奇葩，三观不合”。
相亲对象礼貌地把想说的话都吞回肚子里。客套地捧臭脚：“您的这番话很有见地，不愧是大学教授，说话就是不一样。”
“我的职称只有副教授，并且没在大学教书，是个单纯的研究员，偶尔带助手和实习生。平平无奇，无甚可夸耀的。”
“您太谦虚了。”
“我只是照实说。”
如果说儿时的颜序还自谡为是天之骄子的话，现在的他，就只是个循规蹈矩，混工资的研究员。
梦想的翅膀早早被折断，成了别人餐盘里的奥尔良烤翅，而他只能努力成为一只入味的酱鸽，才能避免被雪藏的命运。
成为让人顶礼拜膜的天才，只不过是童年时荒唐的梦境罢了。
相亲对象体贴地不再说话，只是开始品味甜点，顺带用专业化的口吻点评了一家这家咖啡厅和附近咖啡厅甜品的风味。
不提无聊地电影后，颜序听从社交软件的回复建议，得体地回应。
虽仍在友好地交谈，可表情分析软件告诉颜序，眼前这个女人己不像刚才那般对他感兴趣，只是纯粹欣赏他的脸来消遣闲暇的时光。
他己出局。
不过这不要紧，领导会妥善安排满他的休息时间，跟几个不同女人相亲或者同单一一个女人谈恋爱并无区别。一样是牺牲宝贵的时间来充当社交软件的复读机。
相亲结束，颜序结完账，因没开车来，相亲对象客气地表示送他回去。社交软件告诉他，眼前的女子并不是真心想送他。于是他委婉地表示想留下来看一会书。
毕竟在讲究绿化的现代，纸质书是稀罕之物。颜序点了卡布奇诺，顺手拿了一本封神演义，翻了几十页后，察觉天色暗了下来，抬头一看，窗外飘起了雨丝。
各种花色，不同功能的伞在大街上绽放。
而颜序因听信天气预报，没带伞。
他唤来服务生想要借把伞，可服务生面带难色地表示，咖啡厅所备的伞己被借光，地下车库的租赁车辆也都被租走，如果需要可以提供休息室。
毕竟这是家提供纸质书阅读的高档咖啡厅，来往客人多半是开车来，并把车停在地下车库的，所以没有备太多伞。
“很抱歉，最后一把伞被我借走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有幸陪同您一道步行到租车点吗？颜教授。”
说话的是一个手持紫色大伞，一直在咖啡厅里作读书做摘抄的英俊大男孩。
社交软件提醒颜序回复：“可以。”
颜序是参与政府机要项目研究的科学家，为了避免被间谍渗透，一般很少人和外人交往。
外在环境不允许他随便扩展社交面，可他内心深处却有点隐隐的期待。
2021-02-06 23:0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