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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
之后过了快一周，王施礼那边才打电话跟顾旌说要劳烦拟个分期付款的合同，说是已经跟怀玉那边谈好了。
又跟上次吃饭时说好的回购完全是两码事。
顾旌对这种主意变来变去的当事人也见怪不怪。很快就让助理拟好了草稿，自己改好后发给了王施礼，但一连等了三四天，也没再收到王施礼的回复。
那天他难得一大早开完庭，开着车回律所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他低头看了看来电显示，上面显示着两个大字：
[怀予]。
他赶紧把车往路边一停，划开接听键。
“陈总，您好……”顾旌打了声招呼，然后就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今天王总过来拿了一份分期付款协议，”冬日的阳光很暖，对面的人语气倒是一直淡淡的，他停顿了很久，然后又转移了话题，“对于王总，顾律师您接案子前了解过多少？”
顾旌感觉有些奇怪：“了解得并不多。”
陈怀予的声音沉下去，顾旌甚至能想象得出来那个人坐在电脑桌前一丝不苟的模样：
“顾律师，有什么事您直接跟王总打电话问吧。”
顾旌赶紧追问：“陈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话还没说完，那头的人却把电话挂了。
顾旌扭头又开车去了拾力科技。
去了之后却没碰到王施礼，顾旌又只好打电话给他，七拐八拐地聊了聊协议的事，临到下午，才收到了王施礼送到怀玉集团的那份协议，他仔细浏览了一会儿，才发现王施礼把重要的金额和时间节点等内容全部给改掉了。
而实际的金额，离能和解的金额差了不下十万八千里。
言而总之，他对顾旌不信任，对和解没有诚意。
这样的事情顾旌职业生涯中不可能没遇到过，只是他有些奇怪王施礼商海浮沉大半辈子，没必要做得如此反常又明显，思来想去他只好又厚着脸皮跟陈怀予打了电话，想问问他们之间协商的细节。
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通。
……
夜色尚浅，陈怀予开着车回家，拐过一道弯，橙黄色的车灯打在前方，隐隐扫到了个人形。
他仔细看了看，是顾旌。
他把车缓缓开进车库，提出来个纸袋子，又把车库门锁上，捏着车钥匙往家门口走，看到那人还站在那。
他站在门庭前的连廊处，穿着身笔挺的西装，正在低头跟什么人发着消息，脖子上罕见地围了条墨色的围巾，却让人看着柔和不少，手里也拎了个什么袋子。
陈怀予慢悠悠准备开门，就听见背后有人默默叫了他一声：
“陈总。”
他挑了挑眉，回头脸上却是有些不快，“顾律师，又要私闯民宅吗？”
“我……”顾旌看着他提了个纸袋，袋子外还露着一截葱绿的蒜薹。
他突然想起来，高中的时候，陈怀予最喜欢吃的菜就是蒜薹回锅肉。
那会儿他们还保持着心照不宣的关系，午饭陈怀予是跟其他同学一起吃的，顾旌很多次都默默跟在那群男生后面，手里捏着本单词速记册子，有一搭没一搭走几步跟着他们。
陈怀予在男生中鹤立鸡群，他长得高又白净，虽然话不多但是能明显看出其他男生都有意无意找话题跟他聊，没人注意每次都跟在他们身后边走边翻着单词的顾旌。
他们总会去食堂四楼吃教师窗口的小厨房菜，什么香芹炒肉、酸辣土豆丝和红烧肉之类的，油水足味道好，比楼下几层的伙食好得太多了。当然价格肯定也不低。
吃饭的时候，陈怀予就能看见顾旌端着个食盆，从楼下慢悠悠地上来，坐在他们一群人的旁边，边吃饭边翻册子。
有时候有人会注意到他，拿着筷子指指点点：
“啧啧啧，瞧瞧，那不是我们班顾学霸吗？怎么也来教师食堂吃饭了？他不是家里很穷吗？”
“可能是四楼人比较少比较安静吧，你看他不是在那看什么书。不过说真的，还真挺装。”
“装也就装吧，毕竟人长得也可以还是年级第一。我听我女朋友说我们班好多女生都想找他问题目来着，不过他这个闷葫芦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我是女生肯定也觉得他无趣。”
某次小食堂做了蒜薹回锅肉，其余几个男生全部都买了一份，独独陈怀予没要，顾旌边翻着单词边听见其他人问他：
“哎，陈怀予，你不爱吃蒜薹啊？”
“嗯。”陈怀予低头夹着菜，头也没抬。
“也是，看你应该是不喜欢吃这种味道比较重的菜。”一个男生捧哏，其余人也开始讨论起哪种菜味道比较怪，比如什么不爱吃香菜葱芹菜之流的。
陈怀予看了好几眼其他人盘子里的菜，只低头吃饭没做声。
那周周末放完假回来，原本晚上七点的晚课，顾旌下午三点便到了教室，看见陈怀予一如既往地坐在教室里。
自从发现父母已经离婚好几年了，每次自己周五放学从江城坐几个小时高铁回家，只不过是平时从不相见的父母临时凑起来给他演的一出戏而已，他就再也没有回过X市的家。
他平时住在学校旁边父母给他租的房子里，还有个照顾起居的阿姨偶尔过来收拾家务或者周末做点饭，但是他更多的时候都是待在教室里。
教室人多，热闹。很多时候顾旌也不回家，就在教室刷题。
这次是顾旌不得已回家去跟父母要教辅资料费，他知道陈怀予周末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去学校周围的商场里随便吃点。
顾旌小心翼翼地把一个饭盒递到陈怀予面前，良久才问他：“你……吃过了吗？”
陈怀予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问：“这是什么？”
顾旌低头：“蒜薹回锅肉。我让我妈做的。”
陈怀予有些愠怒，但是似乎又有些不知所措。
他往后一靠，觉得被人看穿的样子有些狼狈，“谁喜欢吃蒜薹炒肉。”
“可是，我看你那天真的很想吃……”
陈怀予接过他递的筷子，打开食盒，菜还是热的，豆瓣酱和蒜香扑面而来，蒜薹翠绿回锅肉嫩黄，油水实打实的足。
“……好吃吗？”
陈怀予没有回答他，吃了大半后把东西递给他，良久才说了声谢谢。
“我妈以前最喜欢给我做的就是蒜薹炒肉。”
可惜她上个月就从X市的家里彻底搬走了。
014
“外面冷，我能进去说吗……”顾旌话说得慢，但人已经跟着陈怀予往前走了。
陈怀予没理他，直接把门掩上，后面的人赶紧抵住门，默默地进来了。
他把手里的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语气似乎是在斟酌什么：
“给您带了点橙子，上午从H区法院开车回来看到路边有支棚子卖的，说是本地货，我记得……”
他没再说下去，但是陈怀予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高中的时候，顾旌某次回家给他带了几个这样的，虽然橙子长得丑个头也不大，但是味道确实香甜十足，当时他很快就吃完了。
虽然只是顾旌他妈从家附近的农贸市场砍完价几毛一斤买的。
陈怀予回头看了他一眼，以前愣头青的瘦长身影如今颀长又高大，上高中时他们还是差不多高，现在看来他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
他回头换好鞋，把纸袋子放在厨房里，又倒了杯水，走到客厅一看，顾旌还站在玄关处，手里正在剥橙子。
清新的橙雾弥漫进空气里，顾旌拿纸巾擦了擦自己的手，又把剥好的橙子擦得干干净净，跟陈怀予说：
“……吃吗？”
陈怀予没说话，坐下喝了一口水，才问他：“顾律师来是为什么事？”
顾旌把手里的橙子分成两半，用纸巾包好递给他，然后又离他远了一点，说：“我给您做蒜薹回锅肉吧，我也会做了……”
“你回去吧，”陈怀予脸色冷了下来，也没有去拿他剥好的橙子，只是毫无感情地下了逐客令，“我不需要。”
那边顾旌犹豫了半晌，还是熟门熟路地摸进了厨房，这里的陈设还是半个多月前他走的时候的样子，甚至洗碗机里上次他码好的碗筷都基本没动。
陈怀予站在厨房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然后揶揄道：
“顾律师就这么乐意给人当老妈子？”
“还是想从我这个原告手里拿到点什么对案子有利的线索？”
顾旌回头看了看他，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陈怀予的笑容消失了。每当顾旌这个样子看他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像他随时会再次消失，就像很久之前那样。
厨具开始发出碰撞的声音，电饭煲里幽幽往上疏散着热气，顾旌把切好的蒜薹用刀放到锅里，热油刺啦刺啦地叫，站在门口的陈怀予静静地看着他。
搅拌几下，加了几味调料，又把炒好的回锅肉倒进去，一时间香味满鼻。顾旌握着锅把扬了几下，就转头准备叫陈怀予吃饭了。
那人还站在厨房门前，手里握着还在亮屏的手机。
顾旌顿了下，才说：“吃饭了。”
一顿饭下来两人基本无话。因为平时工作的缘故，顾旌吃饭很快，后来才后知后觉地放慢了。吃完之后他就放下碗筷，看着陈怀予吃。
陈怀予漫无目的地盯着手机，头也不抬地问：
“顾律师，你今天去找过王总了？”
“啊？……是的。”
“合同他给你看过了？”
“是的。”
顾旌板正地坐在沙发上，职业习惯让他不自觉地冷下了脸。
陈怀予把筷子放下了，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眼睛却依旧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就我这几年和他的接触，他这个人商业信誉不大高。”
他把手机摁灭，抬头盯着顾旌沉默的脸：“我和他之前打过几次交道，都多多少少吃过亏。拾力的大楼和底下的地皮当年挂网拍卖的时候，怀玉是准备直接代替拾力给银行还款以撤回拍卖的，当时和他以及其他几方都已经谈的差不多了，突然就来了一个买家拍下了资产。”
“这个买家后续我们委托律师去做了尽职调查，应该是王施礼隐名持股的注册地在外国的空壳公司。”
难怪到现在拾力科技也一直没有从大楼里腾退出去，新的买家也没有听说对拾力提起过什么返还原物的诉讼。
顾旌认真地看着他，客厅里没有开顶灯，橙黄的侧灯在陈怀予脸上投下一段剪影。
见对方迟迟没有回复，陈怀予偏头看他，眼神清亮摄人：“这个款项怀玉已经不指望他会还，他的个人财产应该已经通过信托转移到海外去了。地皮和房子现在也在他手里，上次吃饭说要介绍当时的买家协商回购，不是自始至终也没再谈？他谈和解，无非只是忌惮我们手里的材料。”
“这些我签代理合同前，大概都了解过。只是确实没有你说的这么详细。”顾旌盯着他看，眼神露出本能的锋芒。
陈怀予一时有些语塞，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他起身收拾了桌上的餐具，把桌面又擦得干干净净。
又去厨房把碗洗了，灶台擦干，把橙子一个个排进空荡荡的冰箱里，垃圾收拾好放在玄关，他穿上外套，戴上围巾，对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脑的陈怀予说：
“陈总，打扰了。”
陈怀予看着他拎着一袋垃圾，等着自己跟他说再见。
“嗯。”
他说。
015
顾旌把垃圾扔掉，准备走出去找自己停在别墅区外面的车。
夜风凄冷，他把手揣进衣兜里，一回头，看见一个人影从大门口出来，偏头一看，竟然是陈怀予。
看见顾旌竟然还没走，他好像又准备回去。
顾旌疑惑地问他：“怎么了？陈总。是我有东西忘了拿？”
那头的陈怀予停下脚步，似乎有些无所适从，说了句没有。
顾旌见他就穿了件刚刚吃饭时的薄衬衫，又禁不住皱眉道，“外面挺冷的……赶紧回去吧。”
陈怀予只指着车库的方向，“我去车上拿个东西。”
“哦……”顾旌恍然大悟，跟他又说了声再见，才走了。
陈怀予打开了车库门，又转过头看了看院子门口。
顾旌回去了。
还没开到顶的门又缓缓往下关上。
……
分期付款协议约定的截止日期前一天，拾力科技终于把第一笔款打到了怀玉集团的账户上。
100万，在大楼和地皮两个亿的价格前面属实是杯水车薪。
顾旌期间跟承办法官打过几次电话问了问判决的事，但法官都言辞闪烁，顾旌只当是开年比较忙，根本没顾得上他们这个案子。
日子过得很快，天气开始逐渐转暖，顾旌记得陈怀予的生日是在春天，算一算就是这个周末。
他知道陈怀予根本没有把他当成一回事儿过，更何况陈怀予的生日，他应当会有更很多安排。
但是他还是没忍住在陈怀予的聊天框里打字：“陈总，您周六有空吗？”
思索半天，还是改成：“周六有空吗？”
或许对方能回复呢？
消息发出去后，顾旌拿了车钥匙就从办公室里大踏步走出来，此时刚好碰到要敲门进来的助理，说是想问他个案子上的事情。
顾旌又坐了回去。认认真真地听他说完了，又给他提点了一些建议，才收拾东西出去了。
他开着车去了律所附近的一个商场，在一楼逡巡了十几分钟，才进了一家奢侈品商店。
店员见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表情沉静面容俊朗，腕中手表价格不菲，气质缄默但难掩锋芒，赶紧过来问他要点什么。
顾旌平时利索的嘴皮子难得打了结：
“要个领带夹吧……蓝色的。”
“好的，您是给自己买送人呢？”
“……送人。”
还没等店员开口问，他咳了咳清清嗓，抢先回答：“送朋友的。生意上的朋友。”
很快买完东西，他提着盒子逃也似地离开了商场。
等他买完东西把车停在律所楼下，陈怀予也没回消息过来。
到了晚上下班的时候，他才听见放在电脑桌前的手机响了声。
拿过去一看，陈怀予回复了他一句：
“周六我有事情。”
顾旌在他的对话框内打字：“好的。那天是您的生日吧，您不嫌弃的话，我给您寄点东西表示点心意，不是什么贵的东西……”
字还没打完，陈怀予又回复了他一条：
“但是晚上有空。有什么事吗？”
顾旌赶紧把那一长串寒暄给删除，快速发了句：“我能来找您吗？”
发完他又有些后悔，似乎对陈怀予这么说话十分失礼。
纠结着是否要撤回的时候，顾旌却再也没等到陈怀予给他回复。
时间挨到周末。下午五点，顾旌思前想后，还是开着车直接从家里到了陈怀予的住处。
他以为此时他肯定不在，踱步到陈怀予家门口，却发现他在家。赶紧回头去车上拎了一兜早就买好的东西过来。
天气有点阴沉，室内开着暖色的灯，他站在大门前放下东西，就跟陈怀予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他跟对方说自己在楼下，拿了点东西过来，陈总能不能开个门。
落地窗边出现了个人影，是只穿了件毛衣的陈怀予。他一手捏着电话，一边问：
“你怎么来了？”
语气好像不是很好。
顾旌心中知道自己不请自来十分失礼，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今天你过生日。”
陈怀予还是站在窗前，似乎是在看他，沉默了半晌，才说：“楼下门没关，你上来吧。”
顾旌拎着东西就推开大门进了院子。
他熟门熟路地进了玄关，思考着要是一会儿有很多陈怀予的朋友，或者生意上的伙伴，该怎么打招呼。
或许还是得像谈案子那样，兢兢业业地扮演着顾律师的形象。
他把东西放在玄关处，给自己喷了些酒精消毒，就看到陈怀予缓缓从楼上下来了，他独身一人，似乎家里并没有其他客人。
“你来干什么？”他不解道。
顾旌一时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只能掏出袋子里的东西，“我买了东西……就是些菜还有水果，上次看你的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他把塑料袋翻得哗哗作响，一件件掏出来给他看，“都是挑的最好的………你别嫌弃……应急的时候吃点也可以……”
很快他把塑料袋掏了个底朝天，东西一样样全部排在玄关的柜台上，然后又拿出最后一个盒子，有些犹豫：“还有这个……给你买的生日礼物。”
陈怀予疑狐地看着他，最后还是走上前接过去了。
一个很简约的领带夹，深蓝色的，是他会喜欢的款式和颜色。
他不动声色地把东西放到沙发旁的茶几上，挑挑眉：“谢谢。”
语气平淡。似乎刚刚顾旌只是给了他一个橙子一样简单。
顾旌见他的意思是收下了，才开始如梦初醒般收拾柜台上的水果蔬菜，来来往往把东西全部运进了厨房的冰箱里。
上次他提过来的橙子，已经全部不见了。
顾旌觉得可能是都坏了，所以陈怀予找人把它们全部都清理掉了吧。毕竟相比超市里个大饱满味美多汁的脐橙，他那个橙子确实有点拿不出手。
当时确实是自己一时冲动了。
收拾完冰箱，顾旌正在洗手，就听见陈怀予从客厅来的声音：
“有朋友给我订了个蛋糕，马上就到了，一会儿你帮我去小区外面取一下。”
顾旌不可思议地抬头，手上的水都没来得及擦，就跑出去问陈怀予，“那我一会儿再做两个菜，我们一起吃……”话还没说完，他才想起来，才又试探地问，“你吃了吗？”
陈怀予盯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
“没有。你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