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山林河滩一片漆黑, 残月被浓云遮眼暗淡无光,徐意拎着火把小心避开河道上的尸首断臂,迈步靠近一言不发坐在溪旁礁石的虞茜。

  只见虞茜一身银朱色牡丹春裳已是沾染不少污泥, 她那双银丝云纹绣花鞋仍旧浸泡冰凉水中, 原先整齐盘在脑后的乌黑发团有些凌乱。

  徐意从认识虞茜到如今已有五六年, 却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失态模样, 不免有些心疼,抬手提起裙裳一角涉水走近, 才知水道之凉, 深入骨髓,不由得倒吸了几口气。

  这处河道水流并不急促, 可裙裳带水行进总是多有不便, 更何况水底泥石湿滑, 徐意攀近礁石时,心中暗自感叹不易,一手搭在礁石, 站稳身形, 另一手向虞茜探去道:“阿虞, 这里不能久留, 我们先寻个安全地, 再做权宜之计吧?”

  话音落下, 却并无回应,虞茜平静到有些冷漠的面容, 就像是枯萎花草, 毫无生气可言。

  徐意见虞茜不理会自己, 只好垂落下手, 视线落向被虞茜搂在怀里的岳长英尸首惨状, 不免心生呕吐之意,连忙偏头移开视线。

  这死尸身子烂了半截,骨头血肉都露了出来,徐意虽离的有些距离,可还是能闻到浓郁的鲜血味道,不免蹙眉抬手捂鼻出声:“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们还是……”

  话还没说完,徐意就被虞茜恶狠狠的目光看的怔住了话。

  虞茜眉目间满是怒火道:“她没死!”

  “可是……”徐意瞧着虞茜情绪激动模样,也不好刺激她,只能试探的问,“那我们回去给“他”找郎中来瞧瞧,如何?”

  但凡长了个眼睛,都能看出人已经死了,

  “这事不用你管,你走吧!”虞茜峨眉紧蹙的低头看着怀里的岳长英,眉眼泛着湿润低声道。

  “现在你母亲还在派人搜寻你的踪影,我们现在不走,恐怕会有危险的。”徐意到底还是舍不得将虞茜一个人留在这荒郊野外。

  虞茜冷笑道:“我知道你只是想要金狐狸的金矿,现下我告诉你就是了。”

  徐意微愣的看着虞茜恢复往日里的精明,心里松了口气应:“你真知道金矿在哪吗?”

  “这里面画着金矿地图,你按照这个位置去找。”虞茜抬手摘下发间金簪扔给徐意,“现在别再来烦我。”

  “那、那好吧。”徐意连忙从溪水里捡起金簪,目光打量心意已决的虞茜,只得打消劝她的念头,先去找金矿。

  毕竟虞母就在附近搜捕,徐意怕不仅得不到财,还要把命交待了。

  从溪水里上岸的徐意,回头看了眼虞茜,方才迈步离开。

  山林里夜深,孤寂无声,河道潺潺流水,晚风吹散开遮掩住明月的云雾露出几缕姣姣月光,连同水面也泛着些许冷月白光,映衬虞茜面色更是冷艳几分。

  虞茜低头望着没了气息的岳长英,眉眼湿润的滴落泪珠,失了血色的薄唇贴在岳长英冰凉额旁,忍不住回想先前她一息尚存的画面,终是忍不住兀自抽泣落泪。

  “为什么你总是不听我的劝呢?”虞茜纵身跳进礁石间时,甚至都不敢去碰岳长英满是鲜血的侧脸,忍不住哽咽哭诉道。

  本来已经疼的奄奄一息的岳长英望着眼前的虞茜,才恢复些许意识,嗓音微颤的应:“我、我是捕快,不能看着大小姐、害死苍州百姓不管的。”

  “那我呢!”虞茜禁不住垂泪,眉眼里却是有几分怨她的狠心,“你心里就知道苍州百姓,可有想过我没了你往后该怎么办?”

  岳长英失血过多本就没什么气力,只能低声孱弱的说:“我、这也是救大小姐啊,这样大小姐就不用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受折磨。”

  “你真是糊涂!”虞茜根本就不信什么死后报应,更不在乎什么神鬼。

  “或许吧。”岳长英因着少了半边身子,所以很容易被河流顺水冲走。

  虞茜只得紧紧探手抱住她,试图带着人往礁石上攀附。

  可礁石湿滑泥泞,为了能稳住两人,很快虞茜掌心破皮渗出血,费劲气力才将人带上礁石。

  “大小姐,放开我吧,我大概是不行了。”岳长英脸色有些发青,全然只有出气的份。

  “你闭嘴!”虞茜托住岳长英入怀,眉眼含泪的看着她的鲜血浸湿自己的衣裳却无能为力,嗓音发颤的威胁,“你要是死了,我可不管你母亲死活!”

  岳长英疼的厉害,也有些说话不利索,眉眼微沉的望着虞茜耳旁的泛着润光的玉石耳坠子,意识有些朦胧,“大小姐,我好疼啊。”

  “长英?”虞茜探手轻触岳长英侧脸,心生恐慌的唤着,“你不准死,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的。”

  “那大小姐别再害人了,苍州百姓都是无辜的。”岳长英垂眸有气无力的说着。

  “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带你离开苍州,往后再也不回苍州。”虞茜的泪水落在唇间时,岳长英尝到苦涩的味道,视野却已然有些虚散,仿佛瞧见远处云端之上的仙君,终是说不出宽慰虞茜的话,垂眸咽了气息。

  “长英长英……”虞茜记不得自己哭了多久,黎明之时已然是没了半分气力。

  岸旁的女郎中实在见不得虞茜如此糟蹋自己,只得涉水将她强行带回河道附近的庙内。

  “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救她!”虞茜怨恨的望着女郎中。

  女郎中生着火,并不理会虞茜的失控情绪低声道:“她伤成这般模样,纵然是大罗神仙也难治,还不如让我好好将她收殓入葬吧。”

  “我不许你碰她!”虞茜将岳长英尸首护在怀里怒目切齿,“她都是你们害的,迟早我要把你们都弄死!”

  “大小姐,你难道真以为是我们害死岳长英的吗?”女郎中蹙眉望着不肯认错的虞茜,心中既是疼惜又是无奈,可现如今虞茜非但不肯承认错处还要责怪她人,实在是不能再继续纵容她,“假若不是你一意孤行,非要逞能卖弄计谋,不惜以牺牲苍州数万百姓性命的代价来报复你母亲,岳长英怎么会被炸成如此惨状?”

  虞茜红了眼怒斥:“你什么意思?”

  女郎中不忍心多伤她的心,只能委婉道:“大小姐聪慧过人,难道还想让岳长英死不瞑目吗?”

  哪怕只是见过数面,可女郎中却知晓岳长英那孩子一定是不想看着大小姐残害苍州百姓才牺牲自己去阻止她。

  或许是因为女郎中的话,又或者是因为虞茜看见岳长英满身被火yao造成的残缺伤口,不得不承认这些都是自己害的。

  当初假如不是想狠狠报复虞母,虞茜大可带着岳长英先逃出西南,而后再费尽心思的挑拨离间。

  可虞茜太着急了,所以才想着一举摧毁苍州城的狠毒法子。

  现如今却反倒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虞茜探手擦拭眼角的泪,缓缓起了身。

  女郎中担心道:“你去做什么?”

  “长英,她的尸首不全,怎么能入葬?”虞茜小心的将岳长英尸首安放妥当,“你不许碰她,我去河旁再去找找。”

  说罢,虞茜顾不上其他,便出了破庙。

  这处河贯穿好几座山和数不清小溪流,虞茜一人沿着河道寻了一天,日近黄昏时才在一处河旁茂密丛间找到她的一些肢体。

  夜色昏暗时,虞茜兀自沿着河道步履蹒跚的往破庙行进,眉眼灰暗的望着黑黝黝的水面,忽地回想起那年自己曾无意间跟岳长英说过的玩笑话。

  “不过你要是哪一日成了尸体,或许我还有些兴致来瞧瞧。”

  这本不过是当时虞茜随口揶揄她的一句玩笑话,谁想现如今竟成了真。

  虞茜步履未停,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满心里都是悔恨不已。

  残月微暗,云端之中的仙君将掌心的心魂注入体内,神情悲戚的望着行将就木的虞茜,转身悄然离去。

  深夜里女郎中等来虞茜时,心里才松了口气,只见她真寻回了些肢体,“你一日出去,估摸也不曾吃些东西,我煮着了些野菜汤,你喝些吧?”

  “不用。”虞茜守在尸首旁,亦不再言语。

  女郎中瞧着她脸色太差,有些担心她会落下病根,便只好往火堆里烧了些药草,一来是为祛除尸体异味,二来也是让虞茜能够安然入睡。

  待虞茜呼吸绵长时,女郎中方才取出针带给她施针诊治,视线打量她满身细小伤痕,还有她因长期泡在水里而泛起白褶的双手,不免生起心疼。

  虞茜说来也是女郎中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平日里她出门都是不见日光不落雨水的娇贵大小姐,可现如今她全然没有往日里的行头做派,甚至都不顾满身狼藉去寻尸体。

  女郎中低头小心替虞茜披上外衣,心中不免为她两的生离死别而哀叹惋惜。

  次日天微微明时,女郎中醒来却发现虞茜和岳长英的尸首都不见了。

  满心担忧的女郎中连忙出了庙,才发现虞茜正在收拾枯枝木柴,而岳长英的尸首已经摆放其中。

  “大小姐,这是做什么?”女郎中不解的问。

  “给长英收葬。”虞茜往周围添加着枯枝。

  “可入葬是择墓地,怎么能用火烧毁坏原身啊?”

  “以我母亲报复性子她不会让长英安然全身入葬的,还不如烧的干净,到时只剩下干干净净一捧灰,也不会让人平白无故的糟蹋。”

  女郎中见虞茜决心已定,也不好再过多干预。

  可此时的女郎中哪里知道虞茜已经有必死之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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