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入夜早, 还未至戊时,城内已是一片昏暗,街道上没什么人烟气息。

  漫天大雪堆积屋瓦砖墙处, 街道积雪被过往车马碾压落下一道道深印, 而后化成湿滑雪水, 极难行进。

  岳长英从衙门出来时, 一路小心的避开雪水,眉眼微皱的思量林逸形色匆匆回城进茶楼或许是见什么重要的人。

  可林逸本就是外地人, 苍州城内又无亲无故, 有什么人值得他身受重伤还要会面的。

  这般思来想去,岳长英也没能捉摸明白, 思绪繁杂转到虞茜近日里也不曾露面, 心里担忧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虞母再怎么对虞茜苛刻无情, 可她到底是虞茜的母亲,岳长英也不好插手她们之间的事。

  更别提虞茜她上回说的惊人话语,岳长英现在都不敢相信虞母手上有鲜血人命。

  虽说虞母很少对外露面, 长年在外经商做生意, 可虞府逢年过节给仆人婆子们发放赏钱和礼品瓜果都是虞茜按照虞母定下的规矩行事。

  岳长英在虞府住了这么多年, 都没听过仆人婆子们说虞母半分不好, 城内仰仗虞府的威望做生意的商户掌柜们更是对虞母敬重, 就连知府大老爷也对虞母礼敬三分。

  前些年虞母寿宴还出钱在城内搭戏办街宴, 城内不少百姓都能分到些粮食肉蛋。

  虞母这么一个处处考虑周到的稳妥性子,怎么可能会杀夫君满门呢?

  这其中繁杂来由, 岳长英思索不出, 但心里还是觉得虞茜可能误会虞母了。

  岳长英心想或许解开误会, 她们母女就能重归于好。

  只是这么一桩陈年旧事, 要从何查探呢?

  正思量着时, 岳长英脑袋里浮现熟悉面容顿步道:“女郎中!”

  夜幕渐退,次日便是除夕,白日里岳长英不好出门,只得守着岳母在院落准备年夜饭。

  而虞茜仍旧没有出现,除夕夜里城内断断续续响起噪杂炮竹声迎接新年的到来。

  夜幕深深岳长英仍旧时不时张望院落门口,心生失落的紧。

  屋内的岳母看出岳长英的心思,也不好出声说什么。

  大年初一岳家母女没有什么亲友走访,大清早的岳长英顶着泛淡青色得眼底向岳母提出去虞府一趟。

  好一会岳母才出声:“唉,你要去就去吧,只不过得带些东西,大过年的两手空空上门不合礼数。”

  “哎,知道了!”岳长英露出欣喜面容应道。

  虽然知晓岳母不乐意待见虞茜,不过这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这么一路提着东西到虞府,岳长英傻眼的看着虞府门外排着长队拜访的商户老爷们。

  只见他们个个都备着礼箱,古董字画更是数不胜数,岳长英低头看了看自己提的花生酥和红枣糕,突然觉得有些拿不出手了。

  岳长英从一侧们径直入府,见堂内在准备设宴,便知道虞茜和虞母估摸今日都没空,只好改道先去见居住在府邸的女郎中。

  一路从小院穿过进入西南偏僻角落时,见园落树木凋零,草木衰败,小溪都被冰雪冻住,入眼皆是冬日残破景象,全然不似上回草木新盛之景。

  待视野逐渐开阔,岳长英察觉内里安静的很,不由得减慢行进步伐。

  那处小草屋外边并无什么新年气象,好似独居避世的世外高人。

  “请问郎中在吗?”岳长英停在小木栏外边唤了声,视线打量院落的积雪,心想可惜药草都被冻坏了。

  不多时小草屋门打开,女郎中面色有些苍白,眉眼颇为意外的打量外边的岳长英,手里拄着拐杖走近打开小木栏道:“姑爷,有事来访?”

  “我有事想来请问您,再来也想祝您新年安康。”岳长英想起岳母说的空手拜访不合适,便顺手将手里备的红枣糕奉上,“上回多谢您的药,这是小小心意。”

  女郎中接过份量十足的红枣糕,看着一板一眼的岳长英浅笑道:“姑爷客气了,请进来喝杯热茶吧。”

  岳长英随之进了屋,便闻到浓郁的药味,视线落在炉灶煎的药,拘谨坐在桌旁问:“您生病了吗?”

  “嗯,小伤寒而已。”女郎中倒着茶水,又将那包红枣糕打开,一并端上桌,“姑爷别客气。”

  说罢,女郎中坐在一旁抿了口茶水,探手拿了块红枣糕吃了小口,姿态随意让人放松。

  “您喜欢吃甜食吗?”岳长英捧着茶水看了看女郎中没有露出丝毫嫌弃,这才放了心。

  “嗯,从前喜欢,后来年岁大了,就没那么爱吃了。”女郎中低头又抿了口热茶,缓和嗓间甜腻,目光迎上岳长英干净面容,“姑爷不必拘礼,我这也没备招待人的果品,不如一块吃些,否则我也过意不去。”

  岳长英一听,方才探手拿了块红枣糕咬了口道:“难道女郎中在城内没有亲朋好友?”

  女郎中手捧茶水看着明显放松不少的岳长英应:“我家中人都已离世,现如今只孤身一人。”

  “对不起。”岳长英察觉自己的冒犯忙赔礼道歉。

  “没事,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您跟虞夫人应该很熟吗?”

  “倒也不是很熟,只是认识的时间有些年头。”女郎中微微露出怀念神情叹道,“二十多年弹指一挥间,岁月无情呐。”

  岳长英察觉女郎中眉眼的失落,心里有些茫然,低头抿了口热茶,不知道该怎么询问关于虞母的事。

  女郎中见岳长英不出声,便主动开口问:“姑爷见过大小姐和虞夫人了吗?”

  “没有,我刚进府瞧见好些宾客,所以就没去打扰。”

  “大年里虞府都是如此忙碌,等过了节就好多了。”女郎中抬手续着茶水问,“对了,姑爷今日来问什么事?”

  岳长英抬起脑袋犹豫的出声:“您知道虞夫人为什么一直故意冷落大小姐吗?”

  幼年时岳长英听虞茜时常埋怨虞母,还未察觉什么不对劲,可现如今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见过虞母对虞茜露出笑。

  女郎中神情复杂的看着岳长英,而后悠悠的转动眼眸看向微敞开的窗外有人影晃动思量道:“姑爷,这是大小姐让你来询问的吗?”

  “不是。”岳长英摇头应着话。

  “那可是太令人意外了。”女郎中偏头看着端正就坐的岳长英,“当初大小姐也曾问过类似的话语。”

  岳长英有些好奇道:“那您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虞夫人忙于生意是为更好照顾大小姐,所以那并不是故意冷落,而是一时疏忽。”女郎中看着信以为真的岳长英,有些不忍心骗她,又道,“所以我希望姑爷好好照顾大小姐,也许能够弥补虞夫人对大小姐的疏忽。”

  没想女郎中话锋一转,岳长英有些懵,面容微微害羞道:“可是我怕我做的不够好。”

  毕竟虞茜经常被自己惹生气,可是自己还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

  女郎中浅笑的看着岳长英道:“我相信姑爷一定能做好的。”

  “您这么相信我吗?”岳长英腼腆的问了句。

  “其实我更相信大小姐,虽然大小姐有时像贪玩享乐的孩子,可实际大小姐的性子非常固执,只要她真心喜欢的,她就会拼尽全力不折手段得到。”女郎中缓缓说着,眼眸里浮现往日光景喃喃道,“虽然大小姐这样性子并不讨人喜欢,有时会伤害亲近之人,甚至伤害自己,但其实那只是大小姐不能忍受自己的喜欢被喜欢的人有一丝一毫的忽视,所以我相信只要姑爷愿意的回应大小姐,那么一切都会变好的。”

  岳长英看着女郎中的神情,脱口而出的问:“难道您才是大小姐的母亲吗?”

  女郎中回神愣了愣笑道:“我这般寻常姿色可生不出大小姐那般美艳动人的女儿,虞夫人年轻时可是赫赫有名的美人。”

  没想会把心里话说出来的岳长英闹了个笑话窘迫的红了脸道:“说的也是,大小姐和虞夫人明明长的那么相像。”

  “其实大小姐不仅长的跟虞夫人年轻时候容貌相像,甚至她们的性情有时候都如出一辙的惊人相似。”女郎中有些怀念的说着,眉眼浮现些许伤悲,连带笑意也散了大半。

  岳长英见女郎中神情有些悲伤,不由得跟着好奇问:“您知道大小姐的父亲跟虞夫人的事吗?”

  女郎中回神掩饰心底的情绪,故作随意的应:“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姑爷怎么突然好奇这些?”

  “我……”岳长英想出声,可又想起虞茜叮嘱过自己不能提那些事,为难的停顿话语,“我就是好奇大小姐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还有他老人家还活着吗?”

  这话一下引起女郎中的警惕,连带屋内洽谈的氛围也不知不觉的变了味,低头止不住咳嗽几声。

  正当屋内一片寂静,屋外忽地响起敲门声。

  岳长英见女郎中身子不便,就主动起身去开门。

  没想房门一打开,便见身披雪白狐裘面上妆容明艳动人的虞茜风风火火的出现在眼前。

  还没来得及出声,岳长英的耳垂就被虞茜冰凉的指腹捏住,这太过熟悉的手法,令人下意识胆颤。

  “我听仆人汇报你来府里,没想你倒躲到这处来了,难怪你都不来见我。”虞茜埋汰瞪了眼岳长英,本来听仆人汇报她来府里,自己还特意提前退宴,谁曾想左等右等,也不见半个人影,自然是生气的紧。

  岳长英看着虞茜脸颊被冻的发红,心想她该不会偷偷在门外等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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