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玄幻奇幻>慈花哀>第七十四章 两姓欢

  仪式已经过去了数个时辰,日薄西山,佛堂里的大师父和叶慈却还是不见有出来的迹象。门外候着的慧一已随地盘坐修炼许久,余双雪百般无聊,真是坐立难安。

  他们侯在此处,是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意外,进去前大师父也未曾说过整个仪式具体要进行多久,眼下日头落了山,天很快就要黑下来了,只是佛堂里不见丝毫动静。

  看来,一个看似简单的封眼,实际却棘手得很呢。余双雪心想。

  心中正想着事情,就在这时,紧闭的门终于打开了,发出嘎吱一声,门外众人顿时精神一振,慧一也从冥想中回过神来,他站起身,随众人朝门口靠近。

  出来的只有大师父一人。

  “都弄好了。”大师父的手上沾了不知名的黑色污渍,门外僧人早已准备好了净手的冷水,大师父将手放进去,很快水变黑了,大师父擦了擦手,已经变回正常的肤色,“虽然遇到一点点小状况,但只是件小事罢了。叶施主还在里头睡着,你们不要打扰他。”

  大师父将擦手的湿巾放回原位:“既然这边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那贫僧就先回去了。”

  慧一愣了一下,太阳已经落山了,“那弟子随您过去帮……”

  “不用麻烦了。”大师父摆摆手,朝外走去,脸上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临走之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对了,叶施主身上有一点‘小惊喜’,不是坏事,你们之后若是瞧见了,不必惊慌,什么都不用做,过些日子它自己便会痊愈的。”

  “是。”众弟子拜别。

  一弯腰一起身的功夫,再抬眼时,不远处的大师父已不见了踪迹。

  就这么……走了?

  众人还愣神着,一个小沙弥迈着短腿跑了过来。

  “慧一师叔!”

  慧一转身,小沙弥气喘吁吁地在他面前停下,应当是遇到什么好事了,小沙弥的面上全是喜色,他将手中的笔杆和已有字迹的纸张递给慧一:

  “叶太常那边……有消息了!”

  是叶怀远的消息。

  计划最开始的时候,叶怀远为了掩盖叶慈他们逃跑的路线,乘马车回去了湘川叶家。鬼子找不到叶慈的踪迹,于是派出分身到各地,湘川的叶家作为叶慈出生之地,加之叶怀远身份特殊,是伏涟重点监视的地点,为了防止消息外泄,叶怀远迟迟没有与大佛光寺的众人取得联系。

  现在他们重新收到了叶怀远的消息,只能说明叶怀远在确定了周围环境是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才会这样做。这些日子大佛光寺也曾派人尝试跟叶怀远联系,但都无疾而终。

  无论如何,能跟叶怀远联系上就是些好事。

  纸上已有几言,余双雪把脑袋凑了过来:“信上写了什么?”

  这支笔是临分别时,慧一送给叶怀远的法器,即使相隔千里之远,只要叶怀远那边发动了法器,他在那边写的内容,这边存放的另一只笔便会一五一十如数默写出来。

  “信上说了湘川的近况。”慧一答道。

  叶怀远说,湘川里有发现金花教的教徒,装作普通百姓,实际是躲在人群里巡视,日日夜夜绕着叶府家宅,时刻紧盯着,一旦发现有叶慈回来的迹象就会立马上报,叶怀远也是怕家宅混进不明身份的人,所以才迟迟不与他们联系。

  但是就在前几天,这些奇怪的人突然一夜之间消失了。叶怀远当时还怕是伏涟的圈套,所以依旧耐着性子忍住联系大佛光寺的冲动,直到今天,他确认那些人不会再回来了,应该是都城的伏涟遇到了一些事情,无暇顾及这边情况了,所以叶怀远才有机会送信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

  “什么?叶夫人病了!”余双雪讶然。

  纸上只能看见字,大家隔着那几行字,却仿佛能看见对面叶怀远愁苦的表情。

  刚开始只是小小的风寒,叶家家底殷实,断不会连这些药钱都付不出。叶夫人这几年老得快,身体也一天天弱下去了,叶怀远科举之后少有能创前尽孝的时候,此刻自然是尽心尽力,但不知为何,母亲的病还是一天比一天重了,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看,大夫只是说:

  “大夫说什么?”迟东然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墨色的笔一笔一划地在信纸上书写着,大夫说,叶夫人这是忧思过度,一口气郁结心中,迟迟得不到疏解,故得此疾。

  叶夫人一生吃穿不愁,与丈夫琴瑟和鸣,大儿子为朝廷命官,光耀门楣,叶家家世显赫,一方乡绅,还有何事不满呢?

  当然是……她的小儿子呀……

  自上次一别,他们母子俩已将近四年未能见面了……

  信中又问了些大佛光寺的近况,慧一执笔,两人相隔千里,互相寒暄一番,最后叶怀远隐晦写道:

  “家母思念至极,不知吾弟叶慈……何日可归乡一见?”

  “……”

  这是一件没有准话的事。

  只要鬼子不除,大佛光寺就是叶慈最好的藏身之所。

  更何况现如今叶慈腹中鬼胎未除,实在不是离寺的好时机。

  一阵风吹过,佛堂的门嘎吱作响,余双雪望去,只见刚才还紧闭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半。诶,佛堂里……应该只剩下叶慈一个人才对……

  余双雪一惊,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推门而入:“叶哥!”

  佛堂里空空如也,叶慈果然不知何时出去了。

  “!!!”余双雪一惊。

  可是叶慈又能去哪儿呢?

  余双雪心下一紧,正要转身招呼大家一起找人,接着,不远处廊下的暗角,突然传来一些细碎的声音。余双雪止住脚步,暗角放着从前歇脚的游人留下的蓑衣,此刻太阳已经下山,视线昏暗,余双雪瞧不太清,可隐隐能看见那蓑衣微微颤抖。

  余双雪上前,将那宽大的蓑衣一掀,果不其然,叶慈就蜷缩在下面,被发现了所在地,吓得一脸惊恐。

  找到了人,余双雪顿时松了口气:“叶哥,你怎么躲这里来了。刚才我叫你,你怎么不应声啊?”

  叶慈依旧蜷缩着,抱着双腿,低头不语,身躯微微颤抖。

  余双雪好像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儿,小心翼翼上去,试探性地去碰:“叶……慈……?”

  谁知这一碰,余双雪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泪眼。

  从未在叶慈身上看见的情态让余双雪顿时一愣。

  叶慈被吓得一愣,要哭不哭的,这下终于回过神来了,顿时塌了脸,开始大哭:“呜呜呜呜……母亲……啊啊啊啊……我要母亲……”

  “诶诶诶——”余双雪惊恐万分。

  半刻之后

  余双雪终于腾出手来,跟远在湘川的叶怀远解释刚才的情况。

  背后依旧鸡飞狗跳,叶慈在廊下哭着跑来跑去,不让任何人碰,身后一帮人在追赶着,生怕叶慈磕了碰了摔了,刚封印完七眼,应该是最虚弱的时候,真不知道叶慈哪儿来的精力。

  “叶大人,是我,我是余双雪。”余双雪开头写下这么一句。她头发也乱了不少,双眼还有些迷离,显然是还没有从刚才的闹剧中缓过神来。

  想来,这就是大师父说的,叶慈身上留下的“小惊喜”了。

  “叶慈公子今天刚刚接受了封印七眼的仪式,现在已经醒了。”余双雪瞥了一眼身后活力四色并正在大显神威的叶慈,实在惨不忍睹,于是补充了一句“现在状态极佳,只不过……”

  “由于仪式的副作用,叶慈公子的心智短暂地回到了三岁左右,现在……”余双雪又忍不住往后看,那一帮人还在闹着,叶慈脸上还挂着眼泪,身体也像小孩子一般灵活,有僧人抓住了他,却也怕弄伤他,叶慈一瘪脸作出要哭的架势,僧人便不敢抓得用力,又让他逃走了。

  “大家正跟叶慈公子玩得非常开心……”

  一帮弄刀舞棍的武僧,愣是拿叶慈没办法,最后还是迟东然不畏强权,一把扑过去,将叶慈拦腰抱住向地上倒去,自己垫在身下给叶慈当肉垫,任凭叶慈哭闹着拳打脚踢,就是不放手,脸上被打了好几拳,迟东然好不容易空出脸来,对旁边众人喊:“快!我抓住他了!快过来帮我按住他!别让他跑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上前帮忙。

  叶慈呜咽着:“母亲……呜呜呜呜……阿娘……我要我阿娘……啊啊啊啊……”

  了解了情况的叶怀远心领神会,很快字迹显示了出来。

  小慈自幼跟着我长大,他性格极佳,你们不必过多操心。偶尔有吵闹之时,喂些吃食便是。

  此刻正好寺庙后面煮了斋饭,小沙弥端着一盆蒸熟的地瓜救星一般跑来:

  “师叔!地瓜蒸好了,快来吃啊!今年的地瓜可甜了!”

  刚出炉的地瓜还烫着,僧人拿树叶包着地瓜,从中间折成了两半,一把一个地塞进叶慈的手心里,看见了吃的,叶慈顿时就不哭了,安安静静地坐着啃地瓜去了。

  还真有用!

  既然说到了叶慈,叶怀远就有说不完的话了。作为法器的笔杆在纸上奋笔疾书,并逐渐有越写越快之势:

  你们是不知道啊,从小我就带着小慈玩,他小时候不哭不闹的可听话可懂事了,我的同窗好友都羡慕我有这么一个漂亮乖巧的弟弟,你们刚才说小慈现在的心智回到了三岁?三岁啊,小慈三岁的时候发生可多事情了,首先那一年他……

  余双雪“啪”地一声将侃侃而谈的笔杆拍在案板上:“不用说了,谢谢你,叶大人。”

  不知叶慈现在这副样子何时才能恢复,那么接下来如何安顿叶慈便成了最大的问题。心智只有三岁的小孩是没办法自己独自入睡的,要是夜间醒来出了状况,这样的“小孩”也没办法自己解决,只好叫一个人晚上守着叶慈了,也就是说陪睡。

  那么陪睡的人选成了大问题。

  虽说叶慈是个男人,但却是个怀了孕的男人,而且现在已经渐渐显怀了,自然不好与其他男子同寝,但是女人就不行了,就算怀了孕,叶慈也还是个男人。

  男的不行,女的也不行;老的不行,少的更不行。

  大家没商量出个好的结果,另一边,也许是闹累了,叶慈啃着啃着地瓜,把脸上手上吃得全都是,好好的地瓜被他啃得稀巴烂,这边嘴还吃着呢,那边眼皮就已经开始打仗了。

  “时候不早了,带他回房睡吧。”

  其他人不敢碰叶慈,怕沾上不必要的因果,余双雪他们三个却没多少顾忌,拉着困得眼皮几乎都要闭上的叶慈去洗了手,洗了脸,引回房间里睡了。

  一路上折腾来折腾去,叶慈都困得直点头,却在沾上床铺的一瞬间变得无比清醒,拉住以为他睡了正要走出去的余双雪,被他这么一拉,三人却都停住了脚步。

  叶慈瘪了嘴,作出要哭的架势:“阿娘……”

  小孩子总是不消停的,尤其是在要睡觉的时候。慧一先走一步,迟东然笑眯眯地拍了拍欲哭无泪的余双雪的肩膀,调侃意味十足:“靠你了,快去吧。我去外面等你。”

  余双雪留在了屋里,迟东然跟慧一坐在院子外面。慧一无非是打坐,而迟东然坐没坐相,在台阶上没坐多久,整个人就瘫了下去,瞧着二郎腿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慧一接到了什么,眉头紧锁转头对迟东然说:“师父有事唤我,我先过去,你继续在这里等双雪出来吧。”

  “嗯。”迟东然漫不经心地应道。

  慧一走了,迟东然继续等着,这一等却等了很久。

  时间无比漫长,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些声响,迟东然几乎要等不住了,余双雪才姗姗出来。

  “怎么样?”迟东然问。

  余双雪一脸的一言难尽,她边走走边说:“虽然心智回到了三岁,但还是能听懂我们说的话的。先前跟叶大人谈论的有关于叶夫人生病的事情,应该是被他听到了。”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全部都是陌生人,陌生的脸蛋,陌生的装束,听着他们谈论自己生病的母亲,任何一个三岁的孩子在面对这样的情况的时候,都会感觉到恐惧。

  “刚才拉着我说,让我带他回湘川。”余双雪苦笑道。

  迟东然憋着笑:“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没同意啦。”余双雪没好气地说。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叶慈也不问什么,转头窝进被子里不跟余双雪讲话了,这是闹脾气了,余双雪没见过这样的叶慈,觉得新奇无比,忍不住坐在旁边陪了会儿,直到叶慈睡着了,余双雪才出来。

  “跟叶大人说的一样,叶哥小时候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呢!”余双雪感叹道。

  迟东然正往嘴里灌水,听道余双雪的感慨顿时被呛住了,用见了鬼的眼神回头看雨双雪:“你确定?”

  刚才把大家弄得一片兵荒马乱的是叶慈没错吧?拳打脚踢的是叶慈没错吧?他脸上的抓痕是叶慈留下来的没错把?

  迟东然从小在市井长大,见过邻居家那个令夫子和父母都连连称赞的好孩子,在大人面前是一副作态,但是离开了大人的视线,却是一副混混流氓的行径,只能说人不可貌相。

  没有小孩子是天性不好动的。

  叶慈长大后的性格大家都清楚,但这并不代表他小时候没有叛逆的时候。现在岁月倒转,回到了叶慈的这个“小时候”,迟东然不信不会发生一些出格的事情。

  而且还是在周围都是“陌生人”的情况下……

  “刚才你说,叶公子让你带他回湘川?”迟东然说。

  余双雪脚步一顿,顺着迟东然的思维想下去,很快就想到了。求于他人的请求没有被满足,而又是在非常想得到的情况下,那么只能,求助于自己了。

  “不会的,叶哥出不去,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已经把门锁住了。”余双雪说,她试图活跃一下气氛,接着说,“钥匙在我这儿呢,院子里又没有放梯子,除非翻墙过去,但是叶哥他怎么可能会……”

  “……”两人静默。

  余双雪迟疑道:“叶哥他……应该不会翻墙吧……”

  脚步一转,二人速度极快,皆是往回跑去,余双雪不会轻功,被木门挡在外面,掏出钥匙忙往锁芯里塞,迟东然快她一步,先行翻墙而入。

  “叶哥!”余双雪破门而入。

  床上的叶慈早就不见了踪影。

  “……”夜风太冷了,迟东然吸了吸鼻子,抬头看了看房梁。

  “哇,他还真会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