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玄幻奇幻>慈花哀>第三十三章 火中铃

  这几日许举人都没怎么睡得好觉,那日叶慈出了门便再也没了音讯,他四处打听,都不得消息。而伏涟那些日子如此张扬,与各家公子谈笑风生,如此长袖善舞的一人,这些天竟也没了踪迹。

  许举人不是没去打听过,可那些人说话绕来绕去,就是不说实在话,许举人无功而返,回府后想了一刻才恍然大悟,这是那些个人团成一团将他革除在外,有事故意瞒着他呢。

  侍女这时走了进来,说道:“大人,都备好了。”

  许举人应了声,心中又是欣喜又是忧虑。喜的是那小佛光寺的定真师父今日便要到南庭了,足足提前了两日,许举人知道叶慈眼巴巴地盼着这位师父来,得知此消息也跟着欢喜。忧的是连定真师父都得不到叶慈的回应,这才找上了许举人这个中间人。

  许府今日上上下下都住准备了一番以贵宾礼仪迎接这位定真师父,许举人怕底下人不放在心上,今日也跟着早早起来。

  便是因为起得早,外面的一些风言风语也传进了许举人的耳朵里。听说昨天晚上城郊一处火焰漫天,宅子走了水,把夜幕都烧得通红,从观音庙里下来的师父们说是闹了鬼,便过去查看,一宿都没有回来。今早有胆子大的人过去瞧,就见到那些师父们一个个安然地睡在草丛里,那着了火的宅院啊,丝毫没有烧焦的迹象,反而焕然如新。

  当真是见了鬼了。

  许举人听在耳朵了,便也上了心。他心下觉得那个叫伏涟的青年邪乎得很,说不定是什么妖孽占了人身,听到这些奇怪的传闻,总要往那边去想,越想他便越觉得,也许叶慈被藏在那儿了也说不准。

  趁着定真师父还没到的这段时间,许举人想先带人去城郊那边查探一番,可是走出去没几步便被人拦下了,那人衣衫褴褛,约摸是个流浪的剑客,拿人钱财,给人送信,薄薄的一张信封从他脏兮兮的怀里掏出来,咧着牙笑着交到许举人手中。

  “这是那两个小哥叫我交给你的,快收着!我收了他们钱的!”

  许举人拆开信来看,上面只有短短的八个字。

  “经此一别,望自珍重。”

  是叶慈的笔迹。

  许举人怔怔的,这是送信来告别的。他问了送信来的人从何处拿的这封信,送信人挠了挠好几天没洗的头,说在渡口。

  在渡口,便是要走水路离开,也没说要去哪儿,消失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出现一回便只送了封寥寥几字的信来,许举人涵养再好,此刻也生出些许不甘来,正要赶快往渡口赶去,流浪剑客懒懒开口:

  “别追啦,我离开渡口时船已经要开了,现在怕是已经驶出好几里地了。”

  许举人满脸沮丧。

  送信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抬腿便要走,临了突然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笑了几声,说道:

  “……这几日来,多谢款待。”

  “!”许举人猛然转头看他,却一下子看见流浪剑客脖子上戴着的黑黑的东西。

  好像……是一块黑色的佛牌……

  “你房间里……有他特意送来的礼物,请许大人你一定要……亲自验收……”

  趁着许举人愣神的功夫,送信的人已经走远了。

  半晌,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许府,管家见他脸色不太对,上前询问,被他挥挥手让退下了。他头突然痛得厉害,心也砰砰直跳,难受得很。

  他心慌得厉害,整个人冒着虚汗,他一难受就去抓胸口这一抓却觉出不对来,摊开手心一看,躺着一块碎掉的观音玉像。

  这玉像还是他小时候母亲特意去庙里求来的,他贴身戴着,说是可以保平安,他戴了很多年了,一直小心翼翼爱护着从来没磕着碰着。

  怎么今日便碎了呢?

  许举人头疼得无法思考,他隐隐约约记得碎掉的玉是不能留着的,不吉利,便找来侍女让他将观音玉像的碎片拿去扔了,他自己则回房好好休息一会儿。

  这样想着,他迷迷糊糊地打开自己房间的大门,周围万籁俱静。

  突然,一个黑影出现在许举人的面前,许举人的瞳孔猛然放大。

  “啊啊啊啊——”

  几公里之外,站在渡口的叶慈似有所感,往身后的方向望去。伏涟见他这番动作,贴心询问:“怎么了?”

  “我好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叶慈迟疑地开口,想了一下又道,“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叶慈脸色苍白,看着像是没有好好休息过,神色恹恹地站在伏涟身旁,顺从地依着他。虽然入秋了,可天气还不是那么冷,可伏涟就是神经兮兮地往叶慈身上裹了厚厚的一层衣服裹得严严实实,从身后都分辨不出身形。

  光这样还不止,伏涟还把叶慈的脸都遮起来了,外面还带了帷帽,生怕别人看得到一般,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漏。叶慈累得不想说话,任由他动作,铃铛已经被伏涟拿走了,今日伏涟便找好了船,要走水路上都城去,饶是两天后定真师父来这儿,叶慈和他也是碰不着面了。

  叶慈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觉,他以为自己会悲痛欲绝,可实际上他的心到现在都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是他自己的意愿来跟伏涟做的这个交易,到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

  原来狠下心来去做某件事,竟是如此顺畅。

  他们即将要离家南庭,临走前叶慈突然提出来要去跟许举人告别,毕竟叨扰多日,此刻不声不响地走了,于礼不合。伏涟不情愿,好说歹说之下勉强同意让叶慈送封信去,叶慈怕这鬼又莫名其妙地发疯,便同意了下来。

  可是在鬼的注视下,叶慈也难以写出什么内容,思索了半天也只写下八个字,便让人送去了。

  “船家,还没好吗?”伏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原本是可以启航了,临走时船家突然说船身出了些状况,让伏涟和叶慈稍微等一下,于是便弄到现在还没好。

  “别生气。”叶慈安抚着,“不要着急。”

  “我没生气,是——”

  “铃、铃、铃……”

  叶慈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铃声,他下意识地转头朝铃声的方向看去,伏涟嘴巴张张合合,说了些什么叶慈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循着铃声的方向,被层层遮盖的视线还是看清了那灰褐色的僧服,以及那在风中发出清脆声响的九环锡杖。

  “施主,请问许府的路怎么走?”定真人高马大,引来众多视线,似是一副煞相,却被头顶的戒疤衬得如同罗汉降世。

  “……”伏涟眯着眼睛看着面前陌生的僧侣,下意识用力将叶慈勒在怀里。叶慈低下脑袋,沉默不语。鬼都有迷惑人或者隐藏气息的法子,伏涟坦坦荡荡地站在光明之下,面前的武僧无知无觉,良久,伏涟指着一个方向,“那边便是了。”

  “多谢施主。”

  定真朝伏涟行了佛礼,抬脚往伏涟指的方向走去。

  自始至终,叶慈都没有抬头往那边看。

  这时,船夫弄好了船,招呼两人上去。

  “走吧,小娘子,船要开了。”

  另一边

  定真又问了几次路,这才寻到了许府。

  门前的仆人问了定真的法号,喜出望外,连忙将人迎了进去。

  “我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仆人殷勤地在前面引着,“来,您请上座,我家主人今早有些头痛,便去房间歇了歇,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我家主人来。”

  定真风餐露宿惯了,不甚在意身外物,只静静等在堂中。

  可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许举人出来,定真心觉有异。这城内到处都是若有若无的鬼气,混淆了他的嗅觉,本来这鬼气微弱,他便没多在意,此刻在意起来,顿时疑窦丛生。

  他起身往许举人卧室走去,却见仆人都围在房间外,不知所措,见到定真来了,顿时像找到了主心骨。

  “法师!法师您来了!您快看看,我家主人他……”

  定真皱着眉看向那紧闭的房门,上前,重重地一脚踢去,“轰”地一声,门裂成两半,门内的情景赤裸裸地出现在定真面前,待看清房内的景象,定真动作一顿。

  “是贫僧来晚了。”定真叹息,双手合十,“南无阿弥陀佛……”

  房内白绫高挂,许举人的尸体目睁欲裂,赫然被吊死在房梁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