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听到房门被重新掩上的声音，床上的叶慈仍旧没有动静。他睁着眼睛，不清楚伏涟为什么会突然出去，只当自己累得睡着了，对伏涟的行动一无所知。
门外好像出了点事，叶慈隐隐听到一些动静，他静耳聆听，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声惨厉的尖叫声便贯穿了他的耳朵，吓得他汗毛倒立，抓紧了怀里的被子。他僵硬着脑袋，大着胆子往门窗方向看去，只见薄薄的白窗上溅了一大道血痕，还在往下滴着。
“！”叶慈心跳如鼓，吓得蜷缩在床上发着抖，更是不敢发出一点儿动静。
是、是伏涟杀的人吗……？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他杀的是谁？
门外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叶慈一点儿都听不清他们说话的具体内容，接着外面开始吵闹起来，各种声音混在在一起，叶慈都分不清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过了一阵儿，喧嚣渐渐远离了这里，外面的东西应当是走远了。
叶慈谨慎，拖着疲软的身体小心翼翼得下了床，伏在门上再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确定外头真的没人之后，才慢慢地开了一条门缝。
门外什么都没有。
叶慈暗自松了一口气。
伏涟不知道去了哪里，连屋里的丑八怪也不知去向，架子上只剩下一堆丑八怪拿来吐着玩的银两。叶慈环望四周，随手拿了块布，将上面的银两收好包了起来揣在了兜里。
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除了满地的血什么都没看见。
墙上，窗上，柱子上，到处都溅了血，却没有见到尸体。叶慈确信伏涟是又胡乱杀人了，这嗜杀的恶鬼把杀戮当成是自己的喜好，一刻也不知停歇。叶慈抓着小包袱的手慢慢握紧，跟在伏涟身边越久，便越是能察觉到这是怎样一只凶煞的鬼。
叶慈深吸一口气，这才在心底蓄了些勇气。
他还有事情要做，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先前客栈里那进深山采药的小姑娘和老人家不知怎么样了，他们也是时运不济，碰上伏涟这样一只恶鬼，叶慈摸不清伏涟对这一对老少的态度，那只鬼喜怒无常，叶慈捉摸不透，只能在这只鬼大开杀戒之前将人赶紧送走。
心中担忧着两人的处境，叶慈脚下一刻都不敢停，循着记忆里的路在黑暗中摸索。这客栈里现下一点光亮都没有，叶慈不是胆小的人，可这蔓延的黑暗实在可怕，现在这里可是实打实有着两只鬼的。
没过多久叶慈就摸到了目的地，他没有废话，直接敲门：
“开门，快开门！是我！”
他敲了好久，里面的人才慢吞吞地开了门，定睛一看，开门的是那个小姑娘。小姑娘似乎吓得不轻，整个人都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眼眶发红，看样子是知道屋外发生了什么。叶慈看了看门口，只有很少的血迹，情况应当还算乐观。
“公子……”小姑娘还带着哭腔。
她身上没有伤口，那些血应当是别人的，只是虽然没有伤口，但她毕竟年龄尚小，遭遇了这种场面一下子慌了神，不知所措，心里一定很害怕。
“虚——”叶慈压低声音，见小姑娘完好无损也是松了口气，“客栈里有鬼，这里已经不安全，快跟我走，我带你们离开这里……”他看了看屋内，“你外公呢？”
老人家行动不便，还在床上。叶慈生得一副善人相，小姑娘没多怀疑他，跟着叶慈一起到屋里把老人扶了出来，老人不是没有听到动静，只是他咳嗽了几下，来不及跟叶慈寒暄便得走了。叶慈看过了，客栈的厨房连着后院，后院里有一个小门，出了那个小门便能逃出去了。
小姑娘乖巧得很，一路上都没发出什么动静。叶慈腰酸得厉害，裤子还被身体里流出来的东西弄湿了，只是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把这对无辜的爷孙送走，叶慈咬牙忍了下来。
“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呢。”为了转移注意力，叶慈主动开口和旁边的小姑娘搭着话。
“我叫余双雪。”小姑娘说，“双人成行的双，风花雪月的雪。”
“嗯。”叶慈说，“很好听的名字，很适合你。”
三人互相搀扶着，路过一个拐角，余双雪走在前面，突然看到了什么尖叫了起来。叶慈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再顺着她视线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具熟悉的尸体仰躺在地面上，身下淌着血，眼睛还没和尚，脸上还留着死前的震惊，真真切切地死不瞑目。
是店小二。
余双雪被叶慈捂着嘴巴呜呜地哭着，叶慈死死地拉着她不让她上前，一点一点地将她拉走：“……别看……别去看，那里什么都没有……我们走……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留给他们逃跑的时间并不多。
叶慈知道这家客栈的店小二和余家老少交情匪浅，但现在并没有时间给她们悲伤，等伏涟杀红了眼返回，她们一个都跑不掉。
再一次直面尸体，叶慈也是怕得腿软，连抓着余双雪的手都在发抖。眼见着熟悉的人死在了眼前，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打湿了叶慈的手。她脚步留恋，但最终还是跟着叶慈走了。
被恶鬼杀死，还是死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这样一个青壮年，要过多久他的死亡才会被发现，还要再过多久，才会有人为他殓尸呢？
叶慈不知道，但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重要，比起死掉的店小二，叶慈只想着赶紧将徐双雪他们送离这个是非之地。
“小双……”老人也来拉余双雪。
小姑娘此刻已经不倔了，三人又抓紧速度往后门跑，可眼泪还挂在余双雪的脸颊上，叶慈盯着她那滴眼泪看，他恍惚意识到，跟余双雪比起来，自己好像对待他人的死亡的反应要冷漠得多，不知怎地，叶慈的胸口也跟着堵了起来。
直观他人的伤感，那死亡的悲凉才更加深切地涌了上来。叶慈先前还什么都没有，现在却好像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来。
这是后知后觉啊……叶慈苦笑着。
这一路上，三人都没再遇到什么。没过多久，后门便出现在眼前。
“到了。”叶慈长呼一口气。
他小跑了一路，气息有些不稳：“从这里出去之后，你们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千万不要再回来了。对了……”他说着，把怀里那个装着银两的小包袱拿了出来，不管不顾地塞到余双雪怀里，“这里面没多少钱，你们拿着留着以后用……别推辞了，都收着吧，时间不多了，你们快走……”
叶慈嘴上不停，另一边一直将两人往门外推。
余双雪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察觉到了叶慈话里的不对：“公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叶慈神情一怔，随后垂下了眼帘，笑着说：“我就不走了。”
一道门，将爷孙二人与叶慈隔开，刚才还同行的三人就这么被一道小小的门隔成了两个世界。叶慈靠在门框上，轻声细语地说：“不用担心我，我……不太一样，我会没事的，放心好了。”
“可是……”余双雪还想再说些什么。
“好了，时间不多了，快走吧。”叶慈催促着。
最终余双雪还是走了，她一步三回头，周围草木繁盛，爷孙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叶慈的视线里。叶慈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直到再也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欲转身回房。
“小娘子，你倒是动作快。”
恶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叶慈动作一僵，随后神色如常地答道：“……我没跑。”他故作平静地往背后看去，只见伏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背后，手里还攥着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刀，好像只要叶慈刚才迈出去一步，他这刀便要砍过去了一般。
“我当然知道你没跑啦，”冰冷的手捧住叶慈的脸颊，伏涟把脸贴得极近，俊美的脸上竟有些狰狞，叶慈没再伏涟身上看到一点血色，但挨得这么近，却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我不也没对他们做什么吗？你没跟他们走，我很开心。”
说罢，手中长刀落地，刚才的杀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叶慈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道他刚才听到了多少，被这样极具侵略性的眼神盯着，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装作平常似地说：“……你、你身上很臭……我不喜欢……”尾音都变了调。
伏涟却没发现他在故意扯开话题，听见叶慈说的内容皱了皱眉头，闻了闻自己身上。刚才和那些流匪玩得太开心了，以至于身上都沾了不少脏东西，玩尽心了之后才发现自己身上被弄脏了，来找叶慈之前他清理了一下，没想到还是被叶慈闻出来了。
“这次是意外，是他们想杀我我才还手的，谁知道他们这么脆弱，一碰就死了。小娘子，这你可不能怪到我头上。”伏涟说。
见叶慈没什么反应，他又软了语气，牵过叶慈的手，“知道你是信佛的，见不得血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做这些事了。”
叶慈身上寒意未消，只僵硬着地应着：“好。”却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恶贯满盈的鬼会突然改邪归正吗？
叶慈闭上眼，先前店小二的死状还历历在目。
毕竟本性难移。
所以，他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