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玄幻奇幻>漂泊我此生恁多情>第185章

  木惜迟未曾预备这一遭,登时大惊,触雷一般缩回手,茶碗也教他给碰洒了。

  在场引起一阵小小骚动。奉茶的宫娥跪下告罪。

  南壑殊一瞬不瞬盯着木惜迟被严严实实遮住的脸,整个人白得几乎透明。公主见不妥,生怕他重伤未愈,这一来体内真气走乱,忙上前扶他躺下,拿自己的绢帕替他拭汗。

  南壑殊却僵如泥塑,仍看着木惜迟,眼神中有说不出的意味。公主觉察到,顺着他的视线也回头看着乔装的木惜迟,心里被刮擦似的浮起一丝异样来。

  众人都手忙脚乱地关怀南壑殊的伤势。公主直瞪瞪瞅着叶重阳,直到从他嘴里抠出“无妨”二字,这才将一颗心放定。

  她整顿仪容,回首先呵斥了宫娥,“鲁莽东西,叶掌门与这位尊者是我天族的恩人,你敢笨手笨脚给冲撞了!”

  叶重阳弯下腰,自地上捡起一颗珍珠。“哟,这是你们哪位姑娘身上的饰品掉在了地上。好嘛,知道你天族富贵无极,珠宝无数,可也不必往地上撒嘛。”

  那奉茶的宫娥本哆哆嗦嗦跪在地上饮泣,满心以为是自己的错处,这下找到个罪魁,忙说道:“一定是从哪个头上身上掉下的,公主命人搜一搜身就知道这害人的奴婢是谁了。”

  一语说毕,在场宫娥都忙不迭检查自身,都说不是自己的。

  公主怒道:“你侍奉不力,还敢抵赖。本宫必将你狠狠问罪!”说着便命人拖了下去。

  叶重阳一早静静看戏,并不发言。这时说道:“一点小事,公主何必动气,原是我这徒儿自己不当心,怎好让旁人受累。”

  公主闻言一改严厉面目,换出一副和颜悦色来,向木惜迟道:“请恕本宫不周,恩公可有受伤。”

  木惜迟已是失了魂一般,听见问话又是一怔,只好躬身摇了摇头。

  这时天帝的御驾已离开,屋内除了叶、木二人,其余都是公主自己宫中的仆役。

  公主替南壑殊掖了掖被角,起身缓缓踱到木惜迟临近,温言说道:“怎么本宫看着,恩公似乎目力不佳?”

  木惜迟因与南壑殊对面却不能相认,心里已是一团乱麻,听见这话猛地一惊。

  公主贴身丫头鸰儿这时也说道:“殿下这么一说,奴婢也觉得恩公似乎不能视物。”

  当初木惜迟被剜去双目,毁去真元,乃是六界共知的。公主忽然这么说,难道她已识破了木惜迟的伪装?

  “他脸上戴着布帛,本就只能看见脚下一尺见方的路,他又没见过世面,乍见天宫万千气象,吓得路都走不稳。” 叶重阳状似漫不经心,“其实啊,便是真的目盲了又如何,不想看的可以不看,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又转向木惜迟,“嗳,真给我丢脸,你还不老老实实地待着,天宫的人和物什都金贵得很,你别乱闹乱碰,弄坏了我可赔不起。”

  叶重阳每每造访天界,总不免要酸言酸语揶揄一番,今日他故技重施,一招连消带打替木惜迟转移开重点,众人倒不以为怪。唯独公主似乎对乔装的木惜迟颇感兴趣,丝毫未被分神。

  只听她款款地道:“恩公为什么不自己开口,而屡次由叶掌门代为解释?”

  叶重阳一时有些拿不准,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猜不透是否她已识破了眼前人的身份,遂只好静观其变。

  木惜迟曾在凡间与公主相处甚密,自己的声音她一听便立刻要认出。正在无可奈何,叶重阳懒懒的声音响起:“乖徒儿啊,你不妨就自己回咱们金尊玉贵九重天大公主殿下的问话罢。”

  木惜迟听闻,大犯踌躇,但已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只得低低地发了一个音。

  “我……”

  木惜迟登时惊愕无已——

  他的声音竟完全变了,方才一个“我”字真如砂砾一般低哑。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必是叶重阳提早做了预备,遂在心中暗暗感佩叶重阳心思之缜密。

  “回公主的话,奴才身份卑下,声音粗哑,恐说话污了主子们耳朵。因而不敢轻易出声。”

  公主木着脸点点头,未知信与不信。

  “驸马爷这伤啊只愈了十之一二,这方子也要调整。”叶重阳装作一门心思在掂掇药方上,余光却一直注意着木惜迟那边。

  于公主而言,世间一切都比不过南壑殊的安危重要,果然她一闻此言,就忙问:“依掌门之见,驸马何时才能伤愈?这之后还有无凶险?”

  “难说,难说,”叶重阳故作玄虚地道,“驸马郁气中滞,实在有碍康复,必须一点伤心没有,一丝烦心事不闻,方有伤愈之望。”

  公主当即道:“这个好办,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叶重阳一时编不出许多来,只重复地说,南壑殊受伤太重,调治的时日会很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这期间那可是一丁点儿都不能惊,不能惧,不能动气,不能伤心。但凡发生一件,他立马就一命呜呼。

  公主一字一字都听进去,刻在心间,又当着所有宫人下了严令,谁敢惊扰了驸马,一律严加论罪。发号施令毕,她一双凌厉的眼神再一次铲在木惜迟身上,正要问话,忽听见——

  “端静,”南壑殊昏沉了一会儿,这时醒转而来。

  公主听见声音,霎时变了一个人,仿似方才那个疾言厉色、高高在上的人从她体内脱离而出。转过身来,她的眼神柔情似水,她不再是权势滔天的公主殿下,只是个一心一意牵挂夫君的平凡女子。

  “端静,你憔悴了,有劳你……”

  公主不防他竟此时说这样的话,心里又酸又胀,霎时溃不成军。连日来的担惊受怕一时间被轻易抚慰。

  “你我夫妻,说这些生分的话做什么。只要能医好你的伤,我便是……”话没说完,已然哽咽。

  南壑殊轻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了几句。抽出公主手上握着的帕子帮她拭泪。

  木惜迟暂时不被想起,叶重阳乘势道:“驸马爷南征北战从无败绩,被重伤到这个地步实属罕见,不知这对头是谁,可不能由他在六界胡来。”

  公主道:“此事已由苔痕查实了。本宫懒怠说,让苔痕来讲。”

  苔痕被很快传进来。先给南壑殊行了礼,后又给公主行礼。

  “苔痕,你给叶掌门讲一讲那千沧的来头。”说完,公主将脸扭向一边,似乎对接下来将听到的话厌憎非常。

  苔痕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最后看向南壑殊,似乎在等后者的许可。

  “本宫叫你说你便说就是。”公主厉声厉气地道。

  “哟,这千沧身上有何隐情,让你三缄其口?”叶重阳抬一抬眉道,“我丑话可说在前头,我第一副药,我管他叫‘百试灵’,意思是不管什么伤什么病,一副药下去都能百试百灵,可也只能救一时之厄,若是这之后还闹不清受伤的根源所在,后面的药我就没法配了,这‘百试灵’不灵了,后面的再要接济不上,啧啧啧,后果可想而知。”

  苔痕听了忙道:“叶掌门,我说便是。这千沧的真身乃是一支红烛。他有一位原配夫人,二人并肩在烛台之上,因地气钟灵,偶然触发了灵性,天长日久便生出感情。夫妇二人初时潜心修炼,还算本分,不想一日他夫人先行泪尽而逝,千沧因丧妻而哀恸恍惚,怨意横生,不久便脱胎出来为祸人世。他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门邪术,需用或是同根同源或是曾经相惜,而后却互为仇敌的两方人,自相残杀所流的血来重塑他夫人的真身。因而才蛊惑邯国国内两方争斗,所幸被主上撞见,将他收伏。”

  叶重阳那日在轿内已听见苔痕说过千沧的真身是红烛,至于他夫人一事虽不知晓,此刻却也没听出什么厉害来。

  “喔,什么地方如此钟灵毓秀,连红烛都能修炼成精,偏又温柔多情,促成了这么一对邪煞夫妻。”

  苔痕含混不答。

  叶重阳又说:“小小一只红烛精难道还不好办么,用火烧化不就完了么。”

  苔痕道:“千沧道行匪浅,寻常火焰奈何不得他。”

  叶重阳:“寻常火焰奈何不得,难不成南明离火也……”

  说到此处,他骤然想到南壑殊体内已不具水火精元,遂连忙咽住。

  这时公主开口道:“不必说了。”

  叶重阳瞧着公主神色,忖测其间必有隐情。便也不再多问。

  “既已知对方的精元属火,这药方的思路就有了。请公主令辟一室,容在下与徒弟商酌着拟出来。”

  当即便有一名宫娥蹲跪在木惜迟脚畔,唱喏道:“恭送二位尊者。”一面说一面抬起头来,堂而皇之地自木惜迟面帛下的漏隙向上看去。

  “啊”的一声,那宫娥惊叫着坐倒在地。一手指着木惜迟道:“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