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玄幻奇幻>漂泊我此生恁多情>第117章

  彼时正值落日熔金,暮云合璧。蜀中响水山下炊烟袅袅,一派人间生机。云雾在山间弥漫着。自山腰往上便无凡人居所,逐渐妖气森森。

  一个仆婢打扮的小妖下来山腰树林采摘野果,忽见两个衣履翩跹的男子,不知什么来路,忙丢了篮子,连滚带爬地逃回山上,禀告家主道:“山林里的树木别是成了精,变出两个大活人来。”

  主母道:“既是两个活人,你该叼回来才是,如何又吓成这样?”

  家主听了道:“夫人休信他,凡人定然到不了山上来,必是那些降魔道人,待为夫会他一会。”说毕拿起防身家伙,一径下山。

  及到了山腰,果见那里两个人有说有笑,一路慢行着上山。才要绕到一旁包抄,想要恐吓他们离开。待走近了,这才看清面目,竟一壁老泪纵横地喊着:“迟儿,迟儿。”一壁奔至身前。

  木惜迟一见了老父,也是百感交集,就要跪下请安。木追兰一把扶起来,“迟儿,为父没敢想你还能回来看我……”

  木惜迟:“爹说哪里话,我从小在这里长大,恁得不回来呢。”

  在身后一直默默无语的南壑殊走上前揽住木惜迟,向木追兰道:“绾儿已拜本座为师,往后恐怕不能常回来。”

  木追兰喃喃:“绾儿……是了是了,神君这名字起得好,比小人起的好。”忽然又反应过来还未参拜过南壑殊,忙得跪下道,“小人叩见神君。”

  南壑殊也不理,牵着木惜迟往山上去了。木追兰忙起身拍拍膝头的灰土,旋即跟了上去。

  来至家里,花影已开门启户迎接他们。而花影身后,是胡氏与两名幼子,以及家下仆从数人,见了他两个来了,都一齐展拜下去,“叩见神君,叩见绾鳍少爷。”

  木惜迟忙令快起身。瓜皮脑袋起来后,抿着嘴上前,眼角犹带着泪花,只见他重新又跪下,扣头道:“二弟给长兄磕头。”

  他旁边一个小的也有样学样,扣头不迭。

  木惜迟忙扶起他们,又对着瓜皮脑袋道:“你终于肯叫我一声兄长了。”又向一旁那个小的说,“三弟乖,也长高了。”

  木惜迟展目一望,“家里又添了些人口,我都不认得了。”

  胡氏颤颤巍巍上前,陪笑道:“都是些无家可归的精怪,放在屋里使唤的。后面有专为你们预备的客房,才刚打扫得干干净净,能着住下罢。”说毕一路引着他们到后廊上。

  这里胡氏却步退出,木惜迟才笑对花影道:“花影哥,怪道你要我和师父慢慢儿走,原来你提早到了这里。”

  花影合掌一笑道:“少爷瞧他们的礼数还周全否?我的调教厉害否?”

  木惜迟笑着称赞,又道:“胡氏还罢了,她是个不吃眼前亏的,那个瓜皮脑袋你怎么摆平的,那可是个又轴又拧的家伙。”

  花影笑道:“就跟训狗差不多,要是不听话就打两下子,要是还算听话就只打一下子,很快就教会了。”

  木惜迟被逗得哈哈大笑,连南壑殊也忍俊不禁。

  三人说笑,这里原先伺候木惜迟的丫头并一个小厮跳蹿蹿进来,见了木惜迟又笑又哭,少爷长少爷短的,欢喜得险些要现了原形。

  花影向他们道:“别只管混叫少爷了,他已经不是你家木少爷了,而是我家主上的绾鳍少爷。”

  丫头教花影一唬吓,忙躲到木惜迟身后,木惜迟笑着道:“别害怕,这个哥哥和你闹着玩儿呢。你们手里是什么?”

  丫头这才想起来,忙说:“少爷……啊不,绾鳍少爷,这是老爷命我们送过来的,都是你幼时常玩的玩意儿。”

  木惜迟纳闷儿:“我如今又用不上这些,让你拿来做什么?”

  丫头说:“老爷说了,少爷虽用不上了,但这位——”说着将南壑殊一指,“这位神君必定想要看看的。”

  木惜迟将脑袋一歪,瞅着他师父,只听南壑殊道:“你家老爷有心了。”说着果一样样拿起来端详细看,眼里皆是蜜意柔情,仿佛经由手上的物件想象当年那个小小的人儿是如何耍弄它们的。

  “师父……”

  南壑殊携了木惜迟的手,“绾儿,为师错过了你太多。”

  那丫头见此状,忙笑道:“这些还不算什么呢,我家少……你家绾鳍少爷小的时候最爱偷偷跑下山,混在凡人堆儿里捉弄他们做耍。今日中元节,山下十分热闹。不如少爷就带着神君下山逛逛去,把小时候淘气的样子温故温故。”

  木惜迟听她说得有趣,忙看看外面天色,抚掌而笑道:“此刻正是百姓放水灯的时辰,河边一定人多。我就带师父去凑凑热闹也好。”

  南壑殊笑着点点头。

  “师父,中元节也叫鬼节,凡间传说这天地府大开幽冥之门,百鬼涌入人间。人们害怕,于是自己也装扮成鬼,这样真正的鬼见了是同类,也就不来侵扰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其实哪有这种事。”

  木惜迟牵着南壑殊先来到市集,一张一张地替他挑面具,“人们认为啊,这天一定要选最丑最凶的面具,这样才能达到吓鬼的目的。”

  一旁摊位的老板听到木惜迟说这个话,忙着兜揽生意道:“小郎君,来看看我家的面具,管保把鬼也能吓出尿来。”说着奉上一张面具。木惜迟接来看时,当真唬了一跳,“这什么东西,好丑!”

  摊老板道:“这个面具的名字叫强良,巫族十二祖巫其一。小郎君请看,这强良虎头人身,口内衔蛇。是不是十分凶狠?”

  木惜迟点点头,“长相确实不敢恭维。”

  那老板又拿起一张面具来,“这个是奢比,也是十二祖巫之一,兽身、人面、犬耳。也够凶狠了。”

  木惜迟“咦”地一声,向南壑殊道:“师父,是不是十二祖巫一个赛一个的丑,他们巫族人都是这般穷凶极恶的么?”

  “绾儿,”南壑殊放重语调,十分严肃,“不可妄议他者外表。”

  木惜迟许久不受南壑殊硬话,这一下吃了挂落,心头一塞,只得低低地道:“绾儿知错了,师父莫生气。”

  南壑殊向摊上取了一张虎首、一张狮首的面具,付了钱,“用这两个罢。”

  “师父,巫族不是已经灭亡了的叛族么。别人我不能议论,难道连他们我也不能议论?我不过说了一句丑,师父怎么就……” 木惜迟对南壑殊的叱责耿耿于怀,默默忍了半日,终是委屈的不行。

  南壑殊一回头,就看到一个圆滚滚的虎脑袋在那里喋喋不休,不禁一笑,轻轻抬手将那面具掀开,露出木惜迟下撇的嘴角和委屈巴巴的八字眉。

  南壑殊:“为何你说巫族是叛族?”

  木惜迟不解,“六界都是这样说。他们顶顶顶顶坏,杀了好多人。”

  南壑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你听到的故事无非是胜者想要你知道的故事,未必就是真相。”

  木惜迟忙捂住他的嘴,向左右看看无人在意这里,这才悄声道:“师父,这种话是可以说的么,被旁人听见不会觉得大逆不道么!”

  南壑殊定定看了木惜迟良久,双眸微澜,半日终于认输般轻叹一声,道:“为师失言了,绾儿不必放在心上。”

  木惜迟紧张地点了点头。

  一时来至河边,已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木惜迟在面具下道:“师父,这里人多,你抓紧了我,别被挤到河里去了。”

  南壑殊笑着默默紧了紧手上的力道。

  “我想替我娘亲点一盏河灯。虽然我知道她收不到,甚至看不见,但我每次思念娘亲时无有所托,只得寄心在这些上。”

  南壑殊揽着他柔声道:“好。”

  木惜迟学着凡人的样子,买了油纸和蜡烛。南壑殊陪着他将河灯制好,放在水面上,由着它顺流而下。

  木惜迟望着那河灯杳然远去,回头对南壑殊道:“在无念境我也放过一次河灯,那时候师父的河灯总追着我的跑,师父自己还记得么?”

  南壑殊:“当然记得。”

  木惜迟心中甜蜜,“师父的河灯是为谁而点,是师父的娘亲么?”

  南壑殊摇头,木惜迟见他面色忽转怃然,知他不愿多说,便也乖巧地不再多问。

  放走了河灯,木惜迟又拉着南壑殊来到河边的密林里,“师父我对你说喔,这个林子别看阴森森的,这里可是那些善男信女夜间幽会之处。我常在这里偷看他们。”

  南壑殊闻言故意投来一个质疑审判的表情。木惜迟脸一红,忙道:“我可没看什么过分的东西,就是偷听他们说肉麻情话,然后再伺机扮鬼吓唬他们。”

  南壑殊:“你常常这么做么?”

  木惜迟:“怎么了么?这样也不对么?”

  南壑殊失笑,“倒也不至于,不过既然鸳侣们屡屡在这里见鬼,并且数百年间皆是如此,难道这片密林就没有恐怖传说流传出来?他们为什么还敢再来?”

  木惜迟笑道:“这就是俗语说的,不入虎穴焉得佳人。”

  南壑殊摇头笑道:“从未听说这句俗语。”

  木惜迟笑着拽南壑殊走入密林。两人一路走,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南壑殊揶揄道:“看来今日‘猎’不着鸳鸯。”

  木惜迟鼓着嘴站住,不服气地看着南壑殊。后者回报以困惑的神情。木惜迟从未见南壑殊露出这样的小表情,登时噗嗤一乐,随即在对方唇上轻啄一下。

  “谁说没有,眼下就有一对。”说着向南壑殊挑挑眉,“师父,我说实话,小时候之所以喜欢吓唬那些情侣,就是想把他们都吓走,让他们再也不能踏足这片密林,到时候这里就归我了,有那么一日,我要带着心上人来这里幽会。”

  “哦?”南壑殊勾一勾唇角,“那时候你打算让你的心上人长成什么样子?”

  木惜迟“啧”一声,“再怎么也该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亭亭玉立,貌比婵娟。”

  南壑殊:“看来我还要努把力。”

  木惜迟被逗笑,“不用啦,师父已经大大地超过啦。”说着,不敢太造次地轻轻抚了抚南壑殊的脸颊,“这样一个美貌无双的好师父,还好绾儿没错过。我可得紧紧抓牢了,不能被人抢了去。”

  南壑殊在他唇上轻轻一吻,指着自己道:“这个师父,谁也抢不走你的。”

  月光下,两人忘情地拥吻在一处。正在厮缠,忽闻得密林深处竟有人闹出比他俩还大的动静。

  木惜迟忙停下,气息不稳地对南壑殊道:“师父,有鸳鸯送上钩了,我带你去瞧瞧。”

  南壑殊不言语,被他拉着走了。

  两人慢慢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靠近,最终掩在一株树根后面。

  “绾儿,非礼勿视。”南壑殊面容微露愠色。

  木惜迟只看着远处的情侣,头也不回道:“这时他们还在说体己话儿,一会儿动了真格,我才需非礼勿视呢。”

  只见木惜迟视线前方一对青年男女执手相看,正是情浓缱绻。

  只听女子悠悠说道:“云哥,今日抛亲弃友,同我私奔,你可会后悔。”

  她对面男子道:“彤妹,从此没有父母疼爱,兄长关怀,只能跟着我过穷日子,你可会后悔。

  “我不悔。”

  “我也不悔。”

  “云哥,咱们这一走,可往哪里去呢。”

  “如今天下大乱,兵戈四起。咱们就往那穷乡僻壤走,做对隐世夫妻,你说可好?”

  “云哥说什么,便是什么。彤儿此生都是你的人了。”

  “哎呀……”木惜迟轻轻拍着腿道。

  南壑殊兴致索然,问道:“又怎么了?”

  木惜迟:“原来这姑娘抛离父母音容,要跟这个男人私奔。这人要是好人还罢了,即便苦些,只要夫妻一心一意过起日子来,也勉强算得遂心。可万一这个男子嘴里甜言蜜语,实则却是个朝秦暮楚的负心汉,哪天厌烦了姑娘,一纸休书踢开不管了,他身为男子尚可另娶娇妻,赚钱过活。可这姑娘就惨了,她爹娘被伤了心,必然不认她这个女儿。到时一副柔弱之躯,又如何过活呢。”

  南壑殊摩挲着他项颈,“你欲待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