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其它小说>江城黎明>第41章 地狱之门(五)

  那个叫张影的女人——裴若的妈妈,已经跑了。

  车衡跟林不复重新回到村子里的时候,那女人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盯梢的民警到处去找的时候,这人已经不见行踪了。

  裴若一开始很是害怕,不知道是不是公安局给了她安全感,在警方的诱导下,她说出了很多事情。小小证人的笔录被分发下去,办公室里陷入了一阵压抑的沉默当中。

  小小的裴若,尚且不知自己经历的是何等可怕之事。或者说,她长期接受这样的对待,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有哪里不对,她害怕,只是因为觉得很疼。

  如果这只是一个贩卖童妓的故事,虽已经足以让人悲愤填膺,却没有达到骇人听闻的地步,小姑娘的三言两语,为众人掀起了一块巨大的黑幕,仅仅得窥边角,却已是触目惊心。

  裴若说,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是在她三年级的时候。那个时候她的父亲已经半年多没有回家了,一天放学,她的妈妈张影给她换上了一身漂亮的小衣服,带着她出了门。

  她说不清具体位置,听描述,那里像是一个空旷的老厂房,她第一次被带进去的时候,里面有一个叔叔在等着她,那个男人长得很文静,戴着一个方框眼镜,但不知道为什么,裴若看着他感到很害怕,小姑娘的词汇量匮乏,说那个叔叔虽然看起来很好,但是她觉得他像大灰狼。

  听到这句话时,林不复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了起来。对于这么大的孩子来说,大灰狼已经是他们能够想到的,形容邪恶的最极致的词汇。那个男人在镜片后看着她的目光,该是何等的龌龊贪婪。

  临安县县城中。这是江城下辖的县城之一,是静水乡上一级的行政单位,一个房间中,一个男人坐在电脑前,另一个男人站在他身后,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只有不间歇地嗒嗒声,又过了一会儿,电脑前的男人抬起头来,他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体量与正常男人无异,不过脸上的表情又怂又蔫,脸上不知是因为辐射还是怎么,长满了红彤彤的包,他好不容易抬起头来,说:“我们的暗网,没有密码是进不来的,连找到都费劲,更别说锁定域码了,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

  刘乃超点了点头,说:“网站大不了可以不要,被条子摸上来就麻烦了。但愿别有蠢货被他们逮到。”

  网站不过是一个壳子,他们在江城的业务范围很广,客户更是不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等这段风头过去,风平浪静了,不会改变什么。

  他们的大客户都在这边,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离开这个地方,况且,真到了紧要关头,总有人会扶持他们一把的。

  “据裴若所说,那一天,她第一次遭到了侵犯,她哭得很惨,那个男人一直用DV给她录像,裴若非常害怕,虽然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是本能地用手遮住了脸,之后嫌疑人几次把她的手按下来,等到结束之后,男人对裴若的妈妈说,小姑娘很不配合,如果下一次还是这样,就只给一半的价钱。”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车衡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面若冰霜,过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说:“房门开着,裴若听到了这句话,随即,张影冲进房间里,拽住裴若的头发开始打她耳光,男人把她拦住,说不要打脸。”

  “张影听从了嫌疑人的话,随手扯过皮带抽打裴若,在裴若嚎哭的时候,男人再次录像。这次因为疼痛和恐惧,裴若没敢遮掩。”

  或者说,疼痛已经使这个小小的孩子忘记了羞耻心,只顾着躲避即将抽下来的皮带,忘记了录像的事情。

  “在那以后,裴若几乎每个月都会被她的母亲带过去一到两次,除此之外,裴若偶尔也会在家里接待熟客。村子里传言张影做皮肉生意,应该是见到过陌生男人出入她家的院落。” 车衡转过头,“不复。”

  林不复站起来,少见的严肃,接着说,“根据裴若的描述,在当地警方的帮助下,我们锁定了裴若描述的地点,那个地方是在陶河村隔壁的三姚村的角落,位置在山脚下,曾经是一个养殖场,早已倒闭,荒废掉了,房产的主人已经搬到了城里,我们与他取得了联系,安排刑警上门了解情况,不过据他在电话里说,他没有把那块地方租给任何人,房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已经离开三姚村许多年,从行车记录仪的记录和裴若的描述来看,不像是嫌疑人,具体还待进一步确认。”

  他看了一圈,接着说:“技术人员把照片交给了网监中心,在网络上检索相关景别识别,不过可能性不大,那里看上去,跟任何一个废弃厂房都一样。我把照片给裴若看,裴若确认,这里就是她多次受到侵害的地方。不过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而厂房的位置距离我们发现尸骸的地方,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公里。我们完全有道理怀疑,那里有一个隐蔽的恋童、虐童组织,通过网络传播和线下交易来盈利,拥有无数个,像裴若这样的‘资源’,我建议,安排技术人员通过裴若的描述做出一个粗略的画像,拟定破案方向,另一方面,通缉张影,她是重要的知情人、从犯,很可能接触过网络的核心。”

  赵黎点点头,说:“照不复说得办,这件案子由你全权负责。”他看向常湘,“发布市级通缉令,那个女人应该不会出城。”

  常湘点点头,问:“调查重点要倾斜吗,关于之前下发的打拐的命令。”

  赵黎摇头:“一系列案件,最耗时的就是打拐,下面人动作不会那么快,一旦有案子提上来,一定好好筛选,有必要的,提审主要人员。”

  他看向众人:“如果侵害裴若的跟杀害那几个女童的凶手是同一批人,那么这起案子跟拐卖脱不了关系,两个死去的女孩的家距离我们足有千里之外,除了裴若这种被自己家里人送去的,他们一开始的来源是什么?”

  赵黎的指节轻轻扣了扣桌子:“分头行动,不要产生任何重心倾斜,做好本职的事情。犯罪时间在两年及两年以上的拐卖犯人,全部都要提上来。”他的目光在刑侦队众人的脸上环视了一圈,沉声说,“我带了刑侦队近三年,这不是我们处理的的最大的案子,可它是最重的案子,好好看看我们肩上的警徽,如果我们连孩子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脸面面对警察两个字?”

  “今天到这里,下班回去吃点好的,养足精神,这是场持久战,我们非赢不可,散会!”

  “是!”

  会议室里的人一股脑的散了,车衡走在人群的最后面,人都稀稀拉拉地散了,他回过头,见赵黎坐在位置上没有动,想了想,倚在门上回头看他,问:“一起吗?”

  赵黎朝他笑了一下,晃了晃手机,说:“还有点事,你先走吧。”

  车衡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轻轻点了两下头,推开门走了。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了赵黎一个人,他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双手搓了搓脸颊,素来雷厉风行惯了的赵大队长,罕见地露出了疲态来。

  近来……都是些什么案子啊?

  仔细想来,觉得人这一生是当真不容易,懵懂时,蹒跚学步,命不好,家长一眼没料住,保不齐就被人贩子抱走了;平平安安长到学龄期,还要担心别碰上丧心病狂的坏人,若是身边没有衣冠禽兽,也还未必就安全——走在路上都会被疯子砍;长大了,若是男孩子,兴许提心吊胆的日子就到了头,是个女孩子,要担心的就更多了,人家告诉你要防止走夜路,要小心公交色狼,可是坐出租车也照样要出事,这边受着没来由的苦,那边还要受着非议,好像天大的罪都是受害人自找的。这样想来,不求大富大贵,能平安顺遂地活到老,都算是老天爷保佑了。

  “裴若最近一个接待的客人是个手控,留下了不少淤痕,这也是我最开始发现裴若家里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车衡的声音回响在赵黎的耳边,那些笔录太长了,好像是孙猴子的紧箍咒,多瞧一眼都头疼起来。赵黎从头到尾粗略地一扫,一言不发地递还给了车衡,一眼没敢细看。

  我们的孩子到底都在遭遇些什么?

  开会时的资料散乱在桌子上,几张完整的资料下面夹着一张纸张,印着数不清的名字。

  同是十岁的年纪,有人众星捧月,有人受尽虐待,有人沿街乞讨,有人尸骨已寒,孩子的骨骸还躺在法医科的停尸房里,沉冤未解,求告无门。

  赵黎不知怎的,没头没尾地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他大概五岁,适逢暖春,正午的阳光懒洋洋地撒在大床上,五岁的小赵黎趴在妈妈的肚皮上撒娇,家居服撩起一角,露出“蜈蚣”的尾巴,小男孩好奇地问:“妈妈,这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把母亲的衣服往上提了提,惊声说:“好可怕呀。”

  女人的皮肤白皙,一道竖着的疤几乎成为了女人肚皮的分水岭,侧腹上,还有一道弯钩似的疤痕,总长度将近成年人一掌。

  许清温柔地看着她的儿子,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瓜,说:“你看这一道,这是你带来的,我本来也以为它会很可怕,但因为你,这些都变得美好了。”她又指了指另一道疤痕,说,“这道伤疤,救了几个和你一样的可爱的孩子的命,抓住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她温柔而认真地看着她的孩子,说:“它们一点都不可怕,它们都很美好。”

  小小的赵黎歪着头,也不知道能听懂多少,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母亲身上如同蜈蚣状的疤痕,奶声奶气地说:“那我长大以后也要当警察。”

  好啊,赵黎,我最亲爱的怀明。

  晨光破晓,永怀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