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你说……说什么?”

  傅天戈的薄唇微微颤着,他拿着手机的手止不住的哆嗦着。

  电话那头的男人又一次的复述着。

  傅天戈的身体一僵,耳廓边的手机极速下坠,“砰”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屏幕被摔的四分五裂。

  良久,他面色麻木的叫来司机。

  “去云阁。”傅天戈说。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薄唇都在颤。

  身侧的司机从未见傅天戈的面色如此凝重过,颔首不敢多言。

  车抵达云阁的时候,傅清韫正在坐在门口喝茶。

  山间刺骨的寒风将笼在他腿上的格子色毯角吹起,白皙冷欲的脸上,傅清韫的鼻尖被刮得通红。

  “二叔,坐。”

  傅清韫淡笑着。

  傅天戈凝着眉头,望向傅清韫的眼神中少了往日的不屑。

  傅清韫,根本没有他想象中的这么简单。

  来云阁前,他接到了几十个电话。

  都是他在云阁里的拥护者。

  他们手中的香料厂全在今夜被别人接手了。

  那些人,都是傅清韫的人。

  傅天戈面色凝重的顺着傅清韫身侧的椅子坐下,刚一坐下傅清韫就递来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他正伸手要接。

  “二叔,离开云阁吧。”

  凉薄的嗓音,一字一顿的砸入耳中。

  傅天戈的眉心一凉,那双幽深苍劲的鹰眸下透射出一道复杂的光,接茶的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

  “傅清韫!你……”他愠怒着。

  “这不是商量。”

  是命令。

  傅清韫笑着重新抬起自己的茶盏,轻轻地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沫,

  一贯温柔的脸上神色微敛,眼底的戾气如冒着寒光的匕首,隐隐闪动。

  极大的压迫感像是一块压在傅天戈膛上的巨石,沉的他喘不上气。

  “不可能。”

  傅天戈将茶盏重重地拍放在了案上。

  里面滚烫的茶水飞溅出来,溅到了傅清韫的手背上。

  他淡定的取出帕子擦拭着手背,修长的中指轻轻地推了一下金丝眼镜框的鼻梁架。

  “二叔,你没得选。”他低低的笑了笑。

  旋即,傅清韫将一沓印着黑字的白纸压在茶筒上。

  傅天戈的眼神谨慎的瞥向上面的字,仅仅看了几行,他瞬间面如土灰。

  那沓白纸上,印着云阁里所有站在傅天戈身后的人。

  甚至还有这些年傅天戈与京城一些世家、官员的走动记录。

  除此之外,还有八年前他找人为难傅清韫的名单录。

  这些东西傅清韫是怎么来的?

  傅天戈眸色黯然,紧绷着脸,神色难看。

  “你的背后,还有人。”他的语气笃定。

  单凭傅清韫,是不可能能查到这些的。

  何况他还失忆了。

  傅清韫没答。

  但事已至此,傅天戈也没必要绕弯子了。

  “今天,我就将事摊开来和你说。”

  傅天戈冷着眉,继续道:“云阁是香料世家没错,但我想你应该知道现在香道已经逐渐被香水所替代,现在制香的大多都是附庸风雅的土豪。”

  “香水才是未来的市场所在,如果云阁能将香料做为香水的供应商,那我们……”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云阁在成为京城第一香料世家前,是香道世家。”

  香道,是非遗传承。

  也是爷爷的心血。

  更是祖辈创立云阁的初衷。

  传承香道,是爷爷的遗愿。

  傅天戈望着执拗的傅清韫,清寂的月色下,那张锋利的轮廓被柔和了几分,与记忆中那张严厉肃穆的苍老面容逐渐融合交叠在了一起。

  像。

  真像。

  一样的固执!

  一样的死板!

  傅天戈眼神锐利阴冷,闷着嗓音凄厉的笑了笑,笑时连胸腔都在抖。

  “你们总是这么固执!未来香水一定会成为主场,香道注定会被替代!”

  “放他娘的狗屁传承!”傅天戈厉呵着,“云阁上下两千八百七十一个人,如果香道没落,那云阁的人又该何去何从?我是没你们懂香……没资格做什么香道传承人。”

  他恶劣的勾了勾唇,“但我比你们任何都懂怎么做云阁家主!我绝不会让云阁与近三千人失业,更不会让云阁走上末路!”

  “你们所坚守的香道传承简直迂腐至极!如果当初是我坐上家主之位,那云阁一定会比现在还要昌荣!”

  傅天戈猩红的眼眸中戾气翻涌,如潮水般吞没而来。

  明明当初继承云阁的候选人只有他了,可傅严却将破格越过子辈,将云阁传给了傅清韫!

  他厌恶傅严。

  也厌恶傅清韫。

  他们总是将香道传承挂在嘴边。

  不懂变通,墨守成规。

  虚伪至极!

  傅清韫平静的面容上透着一丝冷意,他眸色暗了黯淡。

  “云阁近三千人,有三分之二是香道师。你说香道迂腐,你有真的问过云阁的香道师是怎么想的吗?”

  傅清韫的怒意渐显,“香水或会是未来的主流。但香道的非遗传承对香道师来说,香道不仅是一门职业、兴趣,更是他们最崇高的信仰。

  “云阁的存在,就是为了他们守护信仰。”

  “这是云阁的立根之本!”

  他的嗓音逐渐加重,说到最后几个字眼时,音腔微颤。

  傅天戈不语,只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

  在他看来,香道终将被香水所替代。

  如傅清韫的命一样,咬着最后一口气逞着匹夫之勇。

  “八年前,是我雇人撞伤你,将你卖入黑市,这些都是我做的!”

  傅天戈凄厉的冷笑着,“但时至今日我没半点后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在你失忆的时候直接把你杀死!”

  他声音低沉,“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对你手软。”

  傅天戈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黑沉的夜色下,树影摇晃。

  幽冷的月光洒在傅天戈的身上,将他的五官埋没在一片阴影之下。

  他背对着傅清韫,朦胧之中那具颀长的背影中透着淡淡的凄冷,宽厚的脊背上,是他对云阁兴衰的执念。

  “我可以不把这些东西交给警察,条件是你主动离开云阁。”

  傅清韫说。

  傅天戈苦笑一声,“我会离开云阁。”也会让你死。

  他迈着步子回了车,暗色的尾灯消失在山林间,傅清韫望着远去的车影久久无法平静。

  他能理解傅天戈,但不认同。

  如爷爷说的一样。

  傅天戈太推崇香水了。

  如果傅天戈掌管云阁,香道必将没落。

  这是爷爷遗嘱里的话。

  但,还有后半句。

  ——若傅天戈能正视香道,他会是极好的傅家家主。

  经此一夜,傅清韫还确认了一件事。

  傅天戈不是给爷爷下毒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