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亭不喜欢骗子,很小的时候在校外买一块钱的棒棒糖,多花了五角,回家被爸爸打了两巴掌。

  他时常被骗,因为长相看起来太好骗,这样解释似乎说得通。但好几次都像小孩一样不长记性。

  那人用夺过他的那块打火机点上烟,往前走,呼出的烟气也往后跑,像针织帽上烧起来了冒着烟。抽烟时左手一下一下开关火机,噼啪噼啪,阮亭盯着对方手指动作,换来的那支红希尔顿已经被他咬扁了。手指也随那人动作开始在腿边敲打,揉皱了身穿的牛仔裤。

  “不发了?”那人似乎累了,靠在离原先地点稍远的巷子口,墙上是一排艺术画。然后指指他棉袄外套口袋里的厚厚一卷传单。

  阮亭摇头,说歇会,抽烟。晃两下正冒烟丝的希尔顿。那人抽烟时习惯性滚动喉结,讲话时嘴角旁露出浅浅的酒窝,问他话:“发到什么时候?”

  “发完就结束了。”他拍口袋。

  对方就侧头望远处店铺的落地窗,没回话,发了会呆。待阮亭抽到最后一口烟,他问他叫什么是名字。

  “阮亭。”

  “像女孩的名字。”

  阮亭盯他的侧脸酒窝回不过神,愣会儿才恍然他在讲名字,原先好像脱口而出,此刻便移开视线揉揉发角,小声说:“是凉亭的亭。”

  那人把头侧回来,对他笑笑,大约是回答“知道了”。他就马上接着问其名字。对方刚好抽完烟,掸完最后的烟灰侧身将烟头对准身后的墙壁写了两个字,一笔一划写了五秒:李尧。

  “你跟我爸一个姓。”阮亭不自觉照着读两遍。

  李尧浅笑:“姓李的全中国大约有9500万人,很正常。”好像查过资料似的,却一点也不夸张,又像在讲他这句不应该说。期间李尧团起脚旁的雪擦拭墙上的字,过会儿就被擦完了,将烟蒂扔进随处可见的垃圾桶,回身时路过阮亭身旁,用脚尖踢踢他的后脚跟,阮亭惊醒,发现自己盯对方很久,见那人现在正歪头看他。他慌忙说:“我跟我妈妈姓,她说姓阮的人少,走丢了比较好认领。”就一股脑说了好多。过后想想,对方压根没觉得随谁姓有多好奇。

  只是他说出来了,一发不可收拾。李尧对于他讲的“好认领”感到好笑,笑了一分钟,靠在墙上弓着背,宽肩上掉了几片从房檐上落下的雪。

  阮亭等他笑累了,自己也开始笑,就好像传播信号、击鼓花似地跟着笑了两分钟。

  直到寒冷的苏格兰独有的冬风把他吹得哆嗦,他搓搓手,又搓搓脸,鼻头被揉了红,按压嘴角放松神经,抬眼间李尧低头在看手机了,手指动了两下回消息。他眨眨眼,问:“你做什么工作啊?”

  李尧还是看着手机屏幕,回他:“玩。”

  “玩?”

  “嗯,就是玩。”李尧抬头,把视线落在他眼睛里,补充道,“随便玩。”

  阮亭讲不出话来了,因为他想不到“玩”是种什么职业,是自由身,随便玩?恍惚间,李尧把手机装好走过来,稍稍离他有些距离,但上身前倾,说话声音又很近。

  “喜欢什么就玩什么。”那人嘴角那酒窝又没了,变成嫩白的肌肤,“好奇吗?”

  阮亭点头。李尧就直起身,用四根手指比了正方形,对准阮亭的正脸,咔嚓,他说:“就是拍电影咯。”

  拍电影是玩吗?第一次听这种讲法。阮亭问他拍什么电影。他回答:“没人看的电影。”

  因为看的人少,所以随便怎么拍,像玩一样。可以这样理解吧?

  “你是编剧吗?导演吗?还是演员?”阮亭又问了很多。

  李尧觉得他好奇心过甚了,但也还是依次回答他,说都不是,说他看别人演。而后见阮亭眼神愈加迷离,他笑,补充说:“我拍正经电影。”

  阮亭脸红了。还要再说些话,李尧拍拍身上的雪,抬腕看了眼手表,说不早了,要去工作。然后对阮亭比比时钟,说再见。阮亭问他还会来这边吗?他问他为什么?

  “我学校在那边。”阮亭指前方不远的很高的大钟楼。完全不搭边的话。

  李尧侧头看一看,恍然后,夸他学校很厉害。又想到什么,继而道,“我家在旁边。”也同样不搭边。其实很巧。

  阮亭颔首,说好。待李尧转身走出很远,大概距离此处两百米要转弯了,他蹲身从地上捡起一块雪团,很大很厚实,狠劲砸了过去。雪球呈抛物线精准落下。

  前方传出咣当一声,雪球砸中李尧又滚到旁边的垃圾桶旁,撞出很大的声响。李尧的肩膀被砸出惯性往前倾斜,晃动两下后,他就偏过身看过来,阮亭又踢了块石子,滚到李尧脚下。李尧低头看看,依旧没讲话。阮亭这时才大声喊:“骗子!女装癖!神经病!”

  对方便开始往这旁回头了,走过来时,阮亭使劲咽口水。李尧一面走路,一面笑他好记仇。

  苏格兰的冬天太冷了,他看李尧的面容是模糊的,他的脸却开始发热,然后就大口喘气。其实自己也摸了爽,被骗了钱也没关系,他有钱。他不喜欢骗子,他讨厌长得好看的骗子。

  长得好看的“骗子”突然离他很近,他气息混乱。对方却淡淡道:“我知道你,你救了我,还扇了我巴掌。”

  “……”

  “你是不是喜欢多管闲事?”李尧又问。

  阮亭伸手过去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憋着口气,脸通红,力气却完全抵不过对方。李尧马上箍住他手腕,居高临下继续:“是不是很喜欢救人,钱很多?连对不起也不会说啊。”

  “……滚蛋……”

  下一秒,他就被李尧按住额头,力气很大,他仰着脖子张开嘴,李尧就忽而低头咬住他,咬他上嘴唇、下嘴唇,他用脚踹,将其猛烈地往前推。李尧被推得后退两步,又很快贴上来,将他大力抵在墙上,他后脑勺被撞在石壁中,很痛,鼻腔泛起了酸意,李尧再次含住他嘴唇,按他额头的手却换方向到达他的后脑勺揉搓。

  没力气了,他不住往下滑,脑中在冒星星。松开时,嘴唇似乎没了知觉,眼前一片黑,李尧伸手将掌心对准他正脸包裹住,手指很长又有些细微的老茧,蹭在他鼻尖痒痒的。他在指缝中见着李尧讲着话,浅浅的酒窝呈现,道:“我应该谢谢你救了我,但我不喜欢你刚刚的态度。”

  阮亭要说话,却只能咳嗽,他弓下腰咳,感觉嘴里都有了血,断断续续间,他小声道:“……什么……”

  “大学生都像你这样,态度不好吻技也差。”李尧掏出烟抽。

  阮亭感到自己被侮辱了一番,非常不情愿地要反驳,但力气使不上,被咬的嘴唇讲话时上下打架,他转开头,哑声说:“我要抽烟,借我一支……”事实上,红希尔顿难抽得要死。

  李尧倒没说什么,给他扔一支过去,他哆嗦点燃,大喘着气抽两口,抽得很凶,然后看对方好看的侧脸,半晌后,说:“……我会叫,床 技好。”

  那人抽烟顿一顿,但还是继续抽两口,被逗笑了,鼻腔里喷出一缕烟丝,问他:“然后呢?”

  他就盯着李尧没讲话。

  “你要证明自己很厉害,的确很大学生。”李尧自己接过话,又显得在侮辱他,得罪所有大学生。却叼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放进他的外套口袋里,离开时说,“我一般凌晨两点之后才回家,很长时间待在工作室,离家不远,很破的地方,你想来就来咯。”

  搞不懂为什么要强调很破的地方,但阮亭没多想,捏住了外套口袋,说会去的。

  李尧最后好像揉了把他的头发。不记得了,因为红希尔顿像英国人会抽的大 麻,令他神志不清,醉好几个小时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