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平面升起的时候,苏格兰正式进入冬季。很冷很干,一点也不湿润,反而是冰面上的寒霜散发出一缕缕不算干的湿气,走在面上脚会打滑。

  圣诞节前夜,伊娃教授告诉所有即将选修下学期音乐课的同学,课程将被取代升级,换为另一种学习方式,而不是仅仅坐在教室听课打盹那样简单。

  苏格兰当地学生相互讨论,早就组好小组决定迎接下一学期别样的音乐课。而这旁的阮亭,正在手机上跟跨时差国内好友狡辩芥末洋葱味的薯片就是坨屎。

  【英国生产这种薯片就是给狗吃都不要。】

  【哈哈。吃完随便找个人接吻看看。】

  【鄙视你。你吃完给我 口,我的唧 唧都要裂开。】

  【操,你好恶心!】

  结束对话。阮亭甚至想一脚将地上被撕开正散发恶心洋葱味的薯片踹开。

  谁会在课上吃这种东西。他很鄙夷地看身旁坐着的这位红毛男,往下瞅瞅——在开暖气的室内穿粉色短裤,紧身的,多余的肚皮随时要从衬衫内翻出来。感觉是个会在床上拼命撅屁 股的扫货。因为戴着眼镜,留络腮胡,有再次被反胃到。

  “Abel,下学期还选伊娃老师的课吗?”

  坐左侧靠窗的Molly此时敲他桌面,小声询问。

  他也学她凑过去,小声说:“选个屁。”

  “为什么啊?”

  “她长得好像我二姨。”

  Molly一脸莫名其妙。转头时喝了杯快要凉透的咖啡,马上苦着脸抱怨真难喝!

  课后阮亭先去了趟图书馆,钻进图书馆的洗手间里,在第二道门前的机器随手刷了盒套,装口袋就往校外走了。

  从校离公寓大约十五分钟步行。阮亭穿得刚买的马丁靴,踩在冰面上咯吱响。路过牧场时,他感到脖子冷,听见草原上的几只苏格兰羊直叫唤,就把藏在棉袄里的卫衣帽掏出来戴好了。

  视线变窄,路旁的景象由大范围绿变成小范围白。羊也不叫了,他觉得它们叫得他直发 硬。

  想去前方公交站台旁的Tesco买些食材,上课时就想好了,大概是牛奶、面包、麦片这些完全不需要煮的,或许能够在微波炉随意转两圈。

  结束一学期的课,相当于过年。他只想窝在屋里吹暖气,外面冷死了,苏格兰的冬天是个人出门都会冻死的程度,但屋内很热,穿T恤,穿短裤,穿凉拖,里外两种季节,他甚至会开暖气开窗户,让冷风透进屋来。

  进Tesco前踏过一堆雪,旁边露出个也不知是谁堆的小雪人,很小,大概一脚就可以踩扁。他玩心上来了,先是蹲下身用旁边的树根加了一笔鼻子,这个雪人的五官是残缺的,只有一双眼睛。他又加了嘴巴,嘴角往下拉,拉到底,拉到下巴。很好,它看起来很诡异,像会吃掉小孩的坏雪人。

  过不久,他将那根树枝扔回原先的草堆里,站起身仔细端详雪人,突然一脚把它踢翻,小脑袋就从身上掉到雪堆里去了。滚啊滚。

  他觉得好无趣。

  一切在格拉斯哥这座鸟不生蛋的城市都显得很单调,下雪的世界很单调,阴冷的干燥的冬季,很令人失望。

  买了冰凉的牛奶,刚从冰柜里拿出来,还流着水珠。又从柜台那儿随便抽了盒当地止痛药。牛奶瓶抓在手中很冰,也没戴手套,出门的手就要被冻成冰块。

  小跑回去,经过无数栋完全说不清的小别墅,如同旧时代的英国城堡,但很新,院落里总要铺满草坪,还有的门口放一艘小船。阮亭想随时把它开走。

  都快到公寓楼下了,他的手要冻成一块冻肉。转个弯的功夫,刚落脚就很突兀地踩到一块软软的东西。

  奇怪的触感,像隔壁宿舍养的猫,抱在怀里软得像团泥,一碰它尾巴就马上连骨头都变坚硬。他低头看——

  啊……是个人。

  一个穿黑色棉袄,脸朝下快要被雪闷死的男人。

  因为很高,所有两条长腿都露在外面,只有脸庞被完全埋进去,露出后脑勺的几缕短发。

  也不知倒了多久,但看起来还算有救。

  阮亭波澜不惊的脸总算动了动。他用脚踢踢,喂两声,没什么反应,又踢对方的头,还是没反应。死了吧?可能奄奄一息。报警的话救护车来会多久?这里离医院很远,苏格兰效率这么低……他往前走了两步,跨过地上的身子,又走两步,顿住,忽然往回退,退到那人旁边了,就蹲下来空手拽那人后脑勺的头发。

  脑袋被翻出一半来,露出很白的侧脸,面上全是雪,他拍打脸蛋,一下两下,到第五下,他感到那人的鼻息逐渐平稳。

  还是个中国人。他难得产生怜悯心,就很快拍掉那人眼皮上的残雪,觉得事情稀奇古怪的。

  正捧着面前男人的脸庞看,想从中看出点特别来。忽而后侧方驶来一辆车,速度极快,远光灯总算把没人的街道照亮,耀眼得令他什么也看不清。他暂时耳鸣,眯眼,白光变暗淡了,却毫无防备地被一下扑到了雪地里……

  他躺在地上,对着面前脸红红的耳朵红红的,但嘴是青的男人眨眨眼,再笑笑,说:“你醒啦?我救了你。”

  那人歪头,长得很有特色的眼睛盯他看几秒,似乎在想他是谁,却很快对准他的嘴唇咬了上去。他正仰着脑袋,被口水呛到,被咬得很痛。挣扎了两下,对方劲很大,无果。他索性抓住那人的头发也回咬一口,最后咬疼了觉得很窒息,想吐,他用手边刚买的牛奶猛然砸向那人的脑袋,脆弱的牛奶瓶裂开,牛奶洒了他们浑身遍是。

  没两秒,那人松开他,就又倒向一旁,但没晕,在雪堆里笑。阮亭爬起来,狠劲踹了他一脚,他就歪在一边弓了会身,最终笑累了,起身踉跄往前走,仿佛压根就没看见他,在梦游。还撞到了前方的一棵老树,又无声无息地避开了。

  浑身是奶的阮亭看得直翻白眼,闻着奶味要吐了,气急败坏在后方给人扔牛奶瓶,雪上洒了一片奶,奶瓶由脚边滚到前头路牙再滚回来。他呸掉嘴里的血腥味,大声喊:“你他爹的别让我再看到你!孬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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