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线的分数隔天就出来了。

  五百五十三分的划线确实如林云笙料想的那样比去年低了许多,但偏偏陆钧行的高考成绩跟这个一本线之间还是差了尴尬的两分。

  系统里填报大学的志愿栏有四十个,陆钧行只在头一栏填下了中央电影大学的戏剧影视导演专业。

  剩下的三十九个空白果断地放在那里,颇有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气势,看得白昊倒吸一口凉气,想劝都不知道从何开口。

  白昊相信陆钧行不可能不清楚,如果滑档了,到时候肯定瞒不住网友,满天乱飞的流言是他避无可避的。

  更要命的是,哪怕陆钧行明年真的考上了中影的导演系,今年这个滑档的痛处他一辈子都要受到黑粉的嘲笑。

  白昊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值当。

  林云笙那时候后背贴着陆钧行的前胸,正被人抱在怀坐里。

  他的目光追着陆钧行的动作,眼见对方退出与白昊的微信聊天页面,然后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眼睛。

  “宝贝,你答应我,”林云笙止住陆钧行的动作,“千万别把实现梦想当做拍电影的动力,好不好?”

  陆钧行身形一顿,其实没太明白林云笙的意思:“为什么?”

  林云笙抿了抿嘴,眉头微皱,思考着措词犹豫道:“那样太累了。”

  一本线出来后的这几天,陆钧行没哭没闹,但身上就是有种萦绕不散的郁郁寡欢。

  林云笙牵过陆钧行的手放到自己腹前:“如果把目标看得太重,许多挫折也会被放大,我不希望你未来整天患得患失,陷入无法自拔的焦虑里。”

  陆钧行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缓缓开口道:“林老师,带我去榕城玩吧。”

  “啊?”林云笙一下有些接不上对方跳跃的话题。

  陆钧行将脑袋抵上林云笙的后颈。

  “我想去你长大的地方好好玩一圈。”

  既然陆钧行都主动开口了,林云笙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翌日,林云笙把车开到文博中学的校门口。

  他刚好眼见着陆钧行找老师领完毕业证书,三步并作两步地蹦下台阶,头顶烈日朝自己这里跑来。

  等陆钧行都坐到副驾驶座上了,林云笙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真的不去参加毕业典礼吗?”

  王卫林的综艺审查最快还要两三天才能结束,陆钧行却急着在他毕业典礼那天定下出游计划。

  当年因为刘贤诗的去世,林云笙受到的打击太大,毕业时就是走个过场,没有跟同学聚会庆祝,现在想想还觉得有些可惜,他私心不想让陆钧行留遗憾。

  “没事,都已经跟他们好好道过别了。”陆钧行却伸手关上车门,扣紧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

  事已至此,林云笙只好踩下油门,发动汽车。

  “宝贝,你才十八岁,我有时候总觉得你应该多去接触新鲜的事、在更大的平台上结交优秀的人……”

  陆钧行下意识追问:“然后呢?”

  林云笙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

  他忽然轻笑出声,偏头对上自家男朋友的目光:“然后还是觉得我最好。”

  两个人这趟打算自驾回榕城,林云笙把昨晚两个人收拾的三箱行李放到了汽车的后备箱。

  陆钧行扭头放书包的时候只瞥见后座上的相机设备,他心间一动,将相机从摄影包里拿出来,回忆着林云笙的习惯,在手里摆弄按键。

  “林老师,你这次怎么有兴致带相机了?”

  林云笙有条不紊地照着导航的指示拐进一个路段,期间抽空瞥了眼身边的陆钧行。

  “想拍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陆钧行手上的动作便停住了。

  后来林云笙几次抬眼都受了对方过分灼热的视线影响。

  他看透视镜里的人神情专注:“干嘛一直盯着我?”

  陆钧行的舌尖舔过下嘴唇:“林老师戴颈链的样子好色|情。”

  林云笙想着自己前段时间带人在车上开的先例,刚涌上嘴边的“胡说八道”拐个弯又咽了下去。

  他看到路口处的红灯,将车稳稳停下,抬手挠了挠陆钧行的下巴,笑着道:“不可以,我可不想含着你的东西还疲劳驾驶。”

  起初陆钧行还没反应过来“含”什么,秉承着不耻下问的精神,他刚把疑惑问出两个字,声带便倏地没了震动。

  紧接着,陆钧行脸色爆红:“林云笙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畜生!”

  “小狗不是畜生吗?”林云笙眉头一挑,随口道。

  谁想陆钧行真的划开手机去搜百度,然后猛地抬头大叫:“不是!”

  陆钧行瘪了瘪嘴,收起手机:“林老师,我伤心了。”

  “那怎么办?”

  绿灯亮起,林云笙驾驶着车向前驶去。

  他见陆钧行难得不吭声,连忙哄人:“今晚由小狗来定我的睡衣?”

  陆钧行趁机得寸进尺:“后面旅游的每一天都要我定。”

  “好,”林云笙悉数应下,“只要小狗不生气就行。”

  林云笙的睡衣全是陆钧行收拾的,具体是哪几件被对方选中塞进行李箱他自己都不知道。

  陆钧行哼哼两声,气焰当即没了大半,反倒开始不好意思地支支吾吾起来:“你今晚穿、穿银灰色的那件包、呃,好不好……”

  林云笙的睡裙有很多,说起银灰色却只有一条免脱的包臀裙。

  免脱的意思就是林云笙光把裙子穿在身上,陆钧行就能做尽他想做的所有坏事。

  裙子紧身的版型设计下,后背整片布料都是透视的柔纱,腰臀侧的连接仅仅由两根绑带固定,胸前深V领口处的绸缎做了隔断分层。

  每回陆钧行的指尖只要撩开绸缎里的蕾丝层,就能轻而易举地吃到两颗红果。

  最早林云笙买这套衣服回来确实是用来故意勾人的,但因为效果太过出类拔萃,以至于他没穿几次就心有余悸地把东西封存进了衣柜角落。

  没想到这次居然被陆钧行借着旅游的名头特意翻了出来。

  林云笙眯起眼睛,字正腔圆的一声一顿道:“陆小狗,流氓。”

  两个人早上八点出发,中间停了两个服务区休息,直到下午快四点才开进榕城的郊区。

  一路上陆钧行都在临时抱佛脚,做未来几天的出行计划,他偏头去问林云笙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然后收获了年长者持久的寂静。

  “我觉得榕城没什么好玩的。”

  陆钧行深吸口气,看了一眼小红书上破十万的推荐帖,最终还是按灭了手机屏幕。

  “林老师,那你带我去见刘阿姨好不好?”

  林云笙愣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或许这才是陆钧行执意要来到榕城的原因。

  林云笙不动声色地抬了档油门:“墓园七点关门,但六点过后就不让进了,我试试看能不能赶过去。”

  刘贤诗栖息墓园依山而建,车子只能停在山脚。

  林云笙上次去见刘贤诗,还是他拍《烂泥》到一半受不了了,从沪都逃回榕城避难。

  林云笙对自己母亲的感情很复杂。

  他的学生时代,被刘贤诗面对林楚时近乎偏执的道德绑架压得喘不过气来。

  可林云笙也内疚于自己高三的失职——他一边享受着母亲收容,一边又总想要从她身边逃开,忽略了刘贤诗身体上的异常,导致了她的离世。

  林云笙从小居住的房子,后来也因为外婆伤心女儿的去世,在他启程去沪都上大学后做主卖掉了。

  以至于榕城虽然是林云笙的故乡,可他在这里却没有家。

  上大学后林云笙再回到榕城都是住酒店,而如何度过在这里时光,基本都是到刘贤诗的墓前呆坐一天。

  陆钧行是林云笙唯一的变数。

  他当时意识到自己要做出什么改变,不能被抑郁症永远的困死在过去,所以创办People-云笙企划、尝试投稿1839摄影奖……

  也在长久的犹豫后,选择答应陆钧行,以一个过路人的身份,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林云笙的车开到墓园门口的时候,已经六点五十七分了,这种尴尬的时间段放不放人进去全凭保安做主。

  但保安认出了林云笙,大手一挥,让他开车进去,早去早回。

  陆钧行背起书包下了车,爬了几道台阶,跟着林云笙来到刘贤诗的墓前。

  这里面躺着的是一盆骨灰,碑上的照片却言笑晏晏,让人能一眼辨出林云笙精致的五官大多遗传于谁。

  陆钧行静了两秒,忽然突兀而紧张地开口道:“阿姨好,我叫陆钧行,是林云笙的男朋友。”

  林云笙要被他吓死了。

  他扯着陆钧行的手臂,左右看了一眼周围,生怕有人在附近听去。

  林云笙都不敢想,万一这件事情被曝光到网络上,陆钧行的公共事业会受到多大的影响。

  可陆钧行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反而明目张胆地牵住了林云笙的手。

  陆钧行知道,有时候自己的过分关心会经常让他擅自忽略,哪怕林云笙进过精神病院,但他本质上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林云笙在高考期间得知母亲去世,考试的时候就应该感受到了自己失衡的答题状态,但他在查成绩发现与理想院校无缘后,仍然坚定地拒绝了李安凯为他创造的特权……

  陆钧行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拿出两本毕业证来,其中一本颜色饱和度偏高的被他塞进了林云笙的手中。

  “这个馊主意是我出的,证也是我自己做的,但模板是小乔姐找的,PS是大余教的,夏光跑了好几个厂家,才对上当年你毕业高中的证书用纸。”

  林云笙的抑郁症是他经年积压的苦果。

  如果非要让陆钧行选出一个加速恶化病情的事件,他大概会选在刘贤诗去世。

  因为林云笙对于亲情的渴望,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林云笙只会用勺子吃饭、不过生日、不过春节……他的生长期像是枯萎在了一次次家庭争执的时间节点。

  “我原本想着要在一个公开的场合,把这份证书郑重地交到你手上,要有红毯,有拱门,有上百号人见证……”

  陆钧行笑了起来:“但左右想想林老师你并不喜欢被人凝视,所以就只要我们两个人好了。”

  林云笙不明所以地翻开证书,发现里面赫然贴着自己的照片,可再细看下面的红色公章,盖的分明又是“清姿工作室”的字样。

  陆钧行也把自己的毕业证书摊开:“我想在这里请阿姨做个证明。”

  林云笙愣愣地对上陆钧行的目光。

  “林老师,我们一起努力往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