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钧行身上超过半数的代言品牌方,在事情发酵后都来找白昊询问了情况。

  其中三分之一的负责人哪怕已经得到了“校园暴力是子虚乌有”的笃定回应后,也仍然执意要与陆钧行解除合同,说是不想让品牌形象受影响,并且还打算按条款索赔巨额的补偿。

  一旦代言解约官方肯定会去微博上发公告,在网友眼里这样反而坐实了陆钧行的负面消息。

  白昊怎么肯让事态愈演愈烈。

  于是他一边联系顶尖律师,对外发布律师函,直接以诽谤罪的名义起诉造谣的营销号;另一边好说歹说地求着各位品牌方,再给陆钧行最后一天的时间整理证据,到时候必然会给大家满意的答复。

  可话虽如此,白昊手里却根本没有什么证据。

  十多年过去了,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花出去的钱,能尽快帮他找到当年与陆钧行同班的同学,请他们出来说话作证。

  虽然缺乏还是陆钧行被霸凌的决定性实锤,但能找到人已经是目前这个局面里最优的解法了,不然陆钧行这身突如其来的脏水,怕是一辈子都要在脏在身上。

  【小小年纪就霸凌同班同学的人怎么还配当明星啊?】

  【白昊告的是诽谤罪,不是名誉权,底气这么足估计能等来一个反转,吃瓜+1】

  【粉丝别装路人洗白了!对面人证物证聚在,时隔十多年出来替自己讨公道,某人的粉丝还有没有良心?】

  【一早就听说ljx私底下玩很大,没想到现在还多了个霸凌咖的名号】

  【望诸位明星周知,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排在高位的脱粉热搜就是天谴^-^】

  陆钧行小时候总听大人说,苦难会使自己变得更强大,但他好像总会被这些折磨得不成样子。

  偌大的委屈将陆钧行洗劫一空。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要在八岁时,留下自己遭到霸凌的证据,然后等十八岁受人颠倒黑白的时候,再拿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陆钧行的记忆开始失真、恍惚,他甚至记不清自己究竟有没有答应白昊退出综艺,只是浑浑噩噩地被林云笙牵着手往某个方向走,直到一阵关门声从后背响起。

  “嗯,事情就是这样,阿姨你不要担心,现在小陆跟我在一起,我会照顾好他的,对,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不排除可能会有狗仔上门打扰的情况,有任何……”

  林云笙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开陆钧行的手。

  他有条不紊地回应着孔素臻的担忧,蹬掉鞋袜,等电话挂断后,再剥开自己的外裤,脚尖勾着布料把东西踢到一边,然后拉着人进了卧室。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把手机随便扔到哪里,他跪着从床底的收纳箱里拿出了脚链,一端扣上自己的脚踝,另一头圈住了陆钧行的手腕,把人按倒在床上。

  “陆钧行,我们做吧。”

  林云笙是一个薄情惯了的人,生活寡淡,社交困难,看过上千部电影还弄不懂亲密关系,学深情学得步履蹒跚。

  他看着身下人失神的目光,两汪眼泉在寂静的房间里一点一点地蓄起流体,从前自己想都不敢想地大颗泪珠,生生砸到了陆钧行的脸颊上。

  林云笙的精神状态本来就不比正常人,也苦恼自己此刻控制不住的情绪起伏,他强忍着颤抖的哭腔,笨拙地试图安慰陆钧行。

  “别再去想网络上的事情了,白昊肯定能处理好一切的,我会努力哄你,只要能帮你转移注意力,让你开心起来,今天想怎么玩都行,可以吗?”

  “林老师。”

  陆钧行在林云笙逐渐慌不择路的话语里回过神来,他没有兴奋于年长者给予的特权,反而伸手将人拢贴到自己身上。

  “我可以听你讲当年住进精神病院时候发生的事吗?”陆钧行吸了吸鼻子,语气听起来闷闷的,他又生怕被林云笙误会,连忙道,“我不是想用你的经历做对比,我只是……”

  林云笙闭着眼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他的两瓣软唇像果冻一样弹,齿缝间游弋着的小舌探入陆钧行的口腔,轻轻舔舐着他的上颚,任凭对方的神经末梢处感知着震颤的酥麻。

  “宝贝,你不用跟我解释。”

  林云笙很清楚,真正因苦难而变得强大的人,从不认为自己经受过苦难。

  可陆钧行跟自己一样,虚张声势又功成名就地活到了现在。

  他们没那么厉害,都只是声称从苦难里走出来的人,身上穿着旧日的囚服,过往的懦弱、保守与悲恸在每天初升的新日里欲盖弥彰。

  陆钧行单手支起身子,垂眸靠上床头,又把林云笙往自己怀里抱了点。

  可一时半会儿饶是林云笙也不知道自己该从记忆的哪里挑拣,他索性便想到什么说什么:“在我住的病区里,几乎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自杀故事,割腕的、吞安眠药的……”

  住在林云笙隔壁病房的叔叔阿姨,看他一直都没有人来探望,心疼得不得了,通常等他们自己的状态好些了,就会主动去林云笙的病房里找他聊天。

  抑郁症患者分享不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基本都是在聊自己的自杀经历,彼此都是死过一次甚至好几次的人,大家一起感同身受,说着“活着好痛苦”之类的话,惺惺相惜。

  但因为这样太容易滋生负面情绪,所以往往聚不了多久就会被护士赶回各自的病房。

  林云笙曾经做过很多错误的事情,想要证明自己其实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自残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项,林云笙还试过偷偷停药。

  不吃药的好处有很多,比如他不用四肢酸软,晚上可以多清醒几个小时……

  某次,林云笙趁护士不注意把药夹在手掌心,然后往嘴里一拍,接着用喝水假装吞咽,再张口给护士检查,从而瞒天过海。

  但他只成功了一次,第二次继一位阿婆被发现了之后,提高警惕的护士也把林云笙抓落网了,一老一少双双列入护士的黑名单,每次吃药都会得到特殊照顾。

  精神病院里规定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八点入睡,因为要督促病人运动,又害怕他们利用各种器材自残自杀,所以护士们一般用做操来代替。

  林云笙很讨厌运动,也没有什么特殊理由,就是不喜欢,所以他每次缩在被子里,都会被护士死拉硬拽地从床上拖起来。

  经过漫长的治疗过后,林云笙最先恢复的是味觉,然后他不再半夜频繁地惊醒,最终渐渐开始感知到了一丁点快乐的情绪。

  “我后来出院,住在隔壁病房的姐姐紧赶慢赶地折了九只千纸鹤送给我,”林云笙至今还记得那句话,“她说‘接下来的日子一定要开开心心,不要再进来了’。”

  陆钧行听年长者讲故事,手上抓着长了一大段的脚链,把林云笙的两只手捆住又解开。

  “林老师,如果当时你有去《女人,女人》的首映礼,我们说不定能更早见面。”

  陆钧行不得不承认,自己仗着那份爱,心底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觉得他或许可以帮上林云笙什么。

  林云笙故意朝陆钧行的耳朵旁边吹了一口气:“干什么?想做我的童养媳?”

  不知道什么话戳中了陆钧行的薄脸皮,他的耳朵通红,手上的动作一顿,这回捆上了就没再解开。

  “你可以做我的哥哥、当我的知己、我的男朋友……”

  “每当你觉得难过,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爬上床,最好能搂着你睡觉,等我要去哪个剧组试镜的时候,也会求你骑小电驴载我过去。”

  十二三岁的陆钧行还雇不起经纪人,都是自己周末瞒着孔素臻,独自坐公交去参加各个剧组的试镜。

  他辛辛苦苦准备了好久的表演,最后因为没有靠山被临时挤掉名额的情况数不胜数,但这些沮丧陆钧行只能自己一个人埋在心底。

  “嗯,”林云笙顺着陆钧行的想象继续往下说,“要真是那样,你受了委屈就能第一时间哭着鼻子来找我。”

  “以我当时的性格,高低要把那群欺负你的人堵在巷子里打一顿,然后每天接你上下学,天热了带你去吃冰沙,天冷了给你买奶茶。”

  “等你第一次有反应了还会慌慌张张地跑来问我怎么办,我帮你弄出来之后,又溅得满睡衣都是……”

  林云笙弯起眉眼,就算两手被束缚住了也没个正经:“你从那时候起就要给我搓衣服了。”

  陆钧行不由得怔了怔。

  他反复咀嚼着所有畅想过的可能性,发觉自己好像有些沉浸在这样的幻象里了。

  或许在某个平行时空,陆钧行真的可以跟林云笙挤在一张床上看电影,因为某个观点争论不休,到饭点了两个人就跑进厨房里帮孔素臻端菜,深夜靠在阳台上指着街道的路灯,说这是一天的句点。

  他们可以拥有一场旷日持久的对视,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胡话,聊各种无所谓听起来很幼稚的梦想。

  陆钧行喉结滚动,视线逐渐变得模糊,直到发声时他才惊觉自己的哑然。

  “我不想退出综艺。”

  林云笙主动把头靠近陆钧行的肩窝:“我知道。”

  潮湿的吐息烫得陆钧行自己都发晕,眼眶里容不下的一汪清泉四处流散,他在林云笙面前哭得坦坦荡荡,不会惹是非,不会受嘲笑,更不会被骂娘炮。

  “林老师,抱抱我吧。”

  林云笙的两只小臂慌忙依照指令,环过陆钧行的脖颈,嘴唇碰着眼前人的耳垂,半身紧紧地贴了上去。

  “不要怕,我会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