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笙拿着纸巾匆忙回到门口,就看见陆钧行像只做错事情的大型犬,傻傻地在那里抬头罚站。

  林云笙:“……?”

  走近后,林云笙一连抽了好几张纸巾塞到陆钧行手心,瞥见他虎口处还有些许血迹,又连忙问:“要进来处理一下吗?”

  “不用不用,”陆钧行慌乱地拿纸巾堵住鼻子,摇了摇头,面色微僵,语速急促到甚至透着几分不自然的紧张,“我还是先回自己房间吧,打扰林老师了。”

  “没事,以后应酬的时候记得少喝些酒。”林云笙看出了陆钧行的不对劲,却没有多说什么。

  但他还是忍不住出言叮嘱道:“要是一时止不住血,你就打电话到前台,让他们帮忙拿冰块过来,然后放到颈部两侧冰敷一会儿。”

  陆钧行连声应下。

  把人送走后,林云笙来到洗漱台前,食指一抬,打开水龙头,两只手在水流下交叠揉搓。

  直到大拇指上的血液消失殆尽,他才拿起一旁的擦手纸,将指缝里的水珠拭干。

  倏地,林云笙身形一顿。

  他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林云笙:“……”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陆钧行刚刚离开时,脸上难以抑制的不知所措究竟从何而来。

  林云笙把湿哒哒的擦手纸丢进垃圾桶,眼帘微垂,但穿什么衣服是他的选择,即便把人吓到了,他也没有因此去改变自己习惯的道理。

  与此同时,陆钧行风风火火地跑回酒店房间,猛地把门关上,冲到洗手台前,处理自己手上的狼藉。

  从十四岁开始,陆钧行就在剧组里学会了该如何独自面对各种突发状况。

  刚刚是他久违的不知所措。

  陆钧行止住鼻血后,洗了把脸,看耳朵没有半点要退温的迹象,索性又给自己冲了个热水澡。

  当陆钧行换上睡衣,用毛巾擦着头发,再一次路过洗手台时,他却没忍住停下脚步,盯着镜子,愣愣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脖颈上的黑痣,纤细均匀的四肢,还有脚踝处的红绳……陆钧行自己也说不上来,他看见林云笙穿女士睡衣的反应怎么会这么大。

  他弯下腰,去拿放在抽屉里的电吹风,插上电源,按下开关,巨大的蜂鸣声在耳边炸开。

  陆钧行忽然想起来,叶影好像是林老师的前男友。

  这也就意味着……林老师曾经喜欢过他对吗?然后两个人分手了。

  陆钧行叹了口气,又换了一只手,继续吹头发,他眯起眼睛,心里暗自琢磨着,白哥好像也没特地跟自己讲过叶影这人怎么样。

  十分钟后,陆钧行坐到书桌前,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眼前的试卷,但无奈字不进脑,便也渐渐没了答题的心思。

  他犹豫地抓起电子表,最终定下了一个凌晨四点半的闹钟,打算把剩下的习题放到明天写完。

  陆钧行抓起床头的手机,一头扎进被窝里,接着开始搜索:

  ——男同性恋普遍有什么特征?

  ——男同性恋都会穿女装吗?

  ——通讯录是什么意思?

  陆钧行看了半天,还是觉得云里雾里。

  于是他在床上翻了个身,分别打开了知乎和豆瓣,搜索:

  ——叶影有什么黑料?

  白昊第二天早上七点来送早餐,就看见陆钧行趴在书桌上写题,欣慰之心四起,不禁感慨万分:“俗话说得好,是人不当事业批,难逃天打雷劈。”

  陆钧行其实有些心虚,没敢跟白昊说自己昨晚睡前,还翻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叶影黑料贴。

  白昊则在对上陆钧行的突然愧疚目光后,不自觉地怔了两秒。

  随后,他眼神坚毅、神情得意、语气笃定:“选C。”

  陆钧行:“……”

  陆钧行为了高考,推掉了接下来所有的通告邀约。白昊虽然不知道他跟林云笙具体谈了些什么,但也尊重陆钧行后来做出的所有决定。

  “可现在有一个问题,”白昊接着解释,“其中有一部电影的片约,是江颖导演的。”

  江颖曾是中影大学戏文专业的老师。

  她早些年回一线做了独立导演,然后一拍就拍出了自己的成名作——《女人,女人》。

  陆钧行后来平步青云的电影之路,是多亏了自身的努力与天赋没错,但也少不了江颖导演的这部电影作为基石。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颖对陆钧行是有知遇之恩的。

  陆钧行咽了一口低脂牛奶,哭丧着脸:“但这次真的不行。”

  “我猜也是,所以我下午准备飞一趟,请她老人家吃顿饭,花一两天时间帮你把事情说清楚,尽量不落人情。”白昊摸了摸下巴,例行询问,“要我帮你找个兼职助理吗?”

  “不用,”陆钧行没什么特别挑剔的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不成问题,只是他突然想起来,“对了,白哥,你能帮我要一个剧组工作人员的通行证吗?”

  “可以是可以,”白昊看着现在正一个劲低头打字的陆钧行,深感不妙,“但你总得先告诉我这张通行证是给谁的吧?”

  Lu:早上好!

  林.:早。

  见林云笙秒回了自己的问好,陆钧行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带着回答白昊问题时,语气都变得轻快了许多:“给林老师的。”

  白昊表情一怔,接着凝重道:“你真的想好要去考导演了吗?”

  白昊其实并不能理解陆钧行想考导演的决定,但他终归也不可能对陆钧行的人生指手画脚。

  只是这件事情陆钧行有意要瞒着他的母亲,白昊只怕到最后纸包不住火,反而愈演愈烈。

  “嗯。”陆钧行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他知道白昊的言下之意,“我会找时间跟妈妈聊这件事情的。”

  Lu:林老师出去了吗?

  林.:还没有。

  Lu:那我把剧组的工作牌给你送上去!

  林.:好的,谢谢。

  今天的林云笙穿着粉色T恤和白色直筒工装裤,裤腿的长度正好卡在脚腕,露出他左踝骨上挂着的红绳。

  在此之前,陆钧行都没好好注意过林云笙的穿搭,现在一看,就连刻板印象里属于女生的粉色,在他身上都是不一样的干净和清爽。

  “林老师。”

  “怎么了?”

  陆钧行换好鞋子,忽地弯起眉眼,笑道:“有人说过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吗?”

  “谢谢。”林云笙眼底的愕然一闪而过,他显然没想到昨天刚被吓跑的陆钧行,今天还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一种度君子之腹的尴尬,促使着林云笙难得主动地挑起了一个话题:“你一会儿要去拍戏吗?”

  “没呢,导演想取傍晚的景,我今天的戏排下午四点半才开拍。”

  陆钧行回忆着排期,还有自己今天的作业进度,一路跟着林云笙进了房间。

  “林老师,我今晚大概七点左右能下戏,你晚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附近的夜市逛逛?”

  九月份的榕城丝毫没有进入秋天的觉悟,白天的气温依旧滚烫十足。

  林云笙不喜欢汗液黏腻着衣衫的触感,又在规划出行方面是一个完全的懒人,现在听起来,晚上去逛夜市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你不怕被认出来吗?”林云笙顺势坐到床上,说实话,他已经想象到一群手机摄像头对准陆钧行的状况了。

  “没关系的,”陆钧行随手拉了一张椅子,敞开腿,面对林云笙坐下,手肘撑在椅背上,思考着更为准确的措词,“大家只是都认得我,又不是都在意我。”

  “反正我觉得做演员不能太看得起自己,一定要有自知之明。”陆钧行竖起一根手指,试图举例道,“就像林老师走在街上,被人要微信号的次数,肯定比我还多。”

  林云笙面色一怔,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刚刚是不是被陆钧行调戏了。

  “胡说八道。”林云笙着实受不起这种直白又热烈的眼神。

  于是他带着几分又羞又恼的心绪,伸手把陆钧行的脸推到了一边。

  陆钧行顿时急了。

  “我是认真的!”

  “知道了。”林云笙眼皮都没抬一下地敷衍了起来。

  陆钧行皱起眉头,纳闷道:“林老师,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总是把我当作小孩。”

  林云笙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不本来就是小孩吗?”

  “可我今年已经十七周岁了,”陆钧行有意重点咬字强调,“虚岁十八!”

  “但是我今年二十四啊,”林云笙学着陆钧行,“虚岁二十五。”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整整三秒,陆钧行才骤然瞪大眼睛。

  陆钧行:“……?”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脑袋一空,脸上神色一滞,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睛,这才下意识地打量起自己眼前的人,警惕道:“你别骗我。”

  “我骗你这个做什么?”这下换林云笙低笑出声了,他歪着头,弯起眉眼,故意打趣道,“我看着也该过了‘把自己刻意说大一岁,来证明是个大人’的年纪吧?”

  陆钧行在林云笙面前尤其不禁逗,没一会儿就被他调侃得面红耳赤,连每个字的发音都不自觉地黏在了一块,乍听之下还有点撒娇的意思:“林老师,你别说了。”

  林云笙的笑意逐渐融化在与陆钧行对上的眼神之中。

  他心里没忍住想,像陆钧行这样真诚、热烈、又毫无防备的男生,一定很讨女孩子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