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玖小说>都市情感>悬鸟>第5章 舌钉

  关绪垂着眼,冷淡地回道:“好。”

  “不愿意?”

  “……没有。”

  裴断低头看了他几秒,温声道:“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叫司机……”

  关绪打断:“我没说我不愿意!”

  “那为什么不看我?”

  “……”关绪挣扎了一会,猛得抬头和裴断对视。

  这是他见面以来第一次这么近地看裴断,他眉眼似乎没变,又好像变了很多,和记忆中的人一样,骨相锋利又强势,气质却内敛温柔,像悬在天边遥远而温凉的弯月,可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眼前人又有点陌生。

  关绪立马转开头:“为什么要看?”

  余光里,裴断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因为我想看你,可你一直不拿正脸对我。”

  关绪梗了一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裴断的语气似乎还有些……委屈。

  他讷讷回道:“那……那,那我以后多拿正脸看你。”

  裴断转过头:“只能以后,不能现在么?”

  “……可以。”关绪转过头,和裴断对上视线,没想到裴断真的认认真真地看起他来。

  关绪被他审视一般的目光灼烧着,后知后觉地发觉,这是什么奇葩要求!我还答应他!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他再反悔就显得他好像很自卑,于是他只能忍着转头的欲望任裴断上上下下看了个遍。

  谭尚竹和向念站在不远处识趣地没有催促,默默地偷窥他们。

  北星公司的老总和新员工站在门口面面相觑,属实有点奇怪,关绪忍了忍,刚要开口打断,裴断突然笑了。

  裴断轻声说:“你还真是……”

  真是什么?

  没等关绪问出口,一辆黑色宾利缓缓停在大门前,带着白手套的保安从驾驶座下来,将车钥匙递给裴断。

  裴断接过车钥匙,转头对关绪温柔一笑:“上车吧?”

  关绪垂下眼睛,正要往后座走去,就见谭尚竹和向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了进去,“砰”一声关上车门。

  关绪:“……”

  他听见裴断轻轻笑了一声,悠哉游哉抬脚走向驾驶座,关绪咬咬牙,破罐子破摔钻进副驾。

  谭尚竹家和关绪家不在同一个方向,好在都不算很远,裴断导了个航,先送稍近的谭尚竹和向念回去,路上她们和裴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谭尚竹问道。

  裴断边开车边回道:“两个月前。”

  “在国外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回国了?”

  裴断淡淡道:“想回就回了。”

  “公司不管了?”向念在后座支着脑袋懒懒道,“叔叔竟然也同意你回来。”

  “公司还没有到离开我就活不下去的程度。”裴断淡笑道,单手转动方向盘,“他管不了我。”

  关绪撑着下巴只是望着窗外发呆,一只手扣着安全带,安静地听他们对话。

  后来他们又问起裴断在国外的工作,裴断说他在国外就只是玩玩股票基金、投资企业,赚了些小钱。

  但是他们三个心里都清楚,裴断的“小钱”和大众认知里的“小钱”肯定不是一个概念。

  很快送到目的地,关绪冲她们挥挥手,车内热闹褪去,拉上车窗,转头见裴断静静地看着他,积雪在他身后泛着盈白的蓝。

  关绪靠在椅背上,同样静静地和他对视,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过了很久,裴断收回视线,修长的手指在屏上点触几下,若无其事问道:“住在哪里?”

  关绪报给他一串地址,裴断输入进去,说:“还住在那?”

  关绪搓了搓自己有些冰凉的手,吸吸鼻子,轻轻地“嗯”了一声:“住习惯了,懒得换,反正房租不高。”

  车子动了起来,景色开始倒退。裴断单手扶方向盘,一手按下温度键,关绪感觉到有股暖风灌入自己裤腿。

  裴断说:“乐队的工作也还在做吗?”

  关绪点点头。

  “画画呢?”

  关绪点头。

  裴断笑了一下,说:“挺好。”

  “那你呢?”关绪看他侧脸,“在A国怎么样?”

  “也挺好。”裴断道,“就是有点无聊。”

  关绪脑子里瞬间浮现美剧里灯红酒绿的画面,后来又想到裴断的性格确实很少参与这种热闹的聚会,顿时露出“难怪如此”的表情。

  裴断偏头看了他一眼,勾唇笑道:“北星是我在攻读EMBA期间投资的一个项目,当时这个公司濒临破产,太多人撤资,资金链断裂,我运气好,等到了它回春。后来不知怎么的我就成了大股东,在公司还算有些发言权。”

  关绪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暗暗扇了裴断一个巴掌。这几年新媒体行业算得上时代风口,大大小小传媒公司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北星绝对算得上这个行业里的领头羊,毕竟能让关绪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听说过,那绝对是有点影响力的。

  而裴断三言两语,就把自己超乎常人的判断力和决断力归结为运气好,怎么说呢……倒是和以前一样。

  “所以……”红灯亮起,车停在斑马线后,裴断转过头来,“你如果不喜欢直播,我可以让你不播。”

  关绪心跳的很快,脑袋空白地移开视线,故作自然道:“为什么?”

  裴断顿了顿,回道:“就当是老同学的人情?”

  关绪愣了一下,垂下眼睛。

  “老同学”瞬间让他沸腾的血液冷却下来,他抓了抓裤子,忽然有些难过。

  他根本说不清自己在难过什么,因为裴断说的没错,他们的关系确实是“曾经很亲密,却很多年没有联系的老同学”。

  关绪撇了撇嘴,皮笑肉不笑地道:“啊?我没有不喜欢啊?你别小瞧我了。你不知道吧,我现在交了很多朋友。像直播这种东西,我做个一两次就不害怕了!我还用得着承‘老同学’的情!?”

  裴断没搭腔,偏着头看他,目光很深:“你是想说你长大了?”

  关绪一对上他的视线就忍不住心虚,硬着头皮掷地有声道:“对!我长大——”

  裴断忽然掰过他的下巴,夜色中表情显得深沉:“张嘴。”

  关绪一脸懵逼地微张开嘴:“啊?”

  下一秒,他福至心灵地明白过来,裴断在看他的舌钉。

  他像一个被父母抓到染发的小孩,心虚地紧闭上嘴。

  裴断垂着眼睛,用拇指揉了揉他的下唇,忽然顶了进去,微凉的指尖按在他殷红的舌尖,凉得关绪身体一阵颤栗。

  按理来说,这个动作放在如今的两人之间有点逾矩,如果是别人关绪或许已经一个巴掌过去了,但这是裴断,他们曾经做过很多亲密过头的举动,即使记忆已经模糊了,但身体还记得。

  关绪半边身体都僵了,缩着脖子却没挣扎,含糊不清地小声说了句:“你干嘛……”

  裴断的视线缓缓向上,直直探进关绪的眼睛,两个人以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对视着,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关绪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地加速,被看得快要窒息的时候,裴断终于放开了他,抽了张纸囫囵擦拭手指,然后在绿灯亮起的时候重新踩下油门。

  他表现得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但关绪总觉得他身上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明明是我莫名其妙被动手动脚了,他生气什么?

  关绪靠在椅背上心乱如麻地想。

  不过他一直都这样,不会慌张也不会心虚,永远都占据主导权,我在他面前永远都是被审视的那一个。

  “什么时候打的?”裴断忽然开口。

  关绪思考了一下,老实回答:“大三的时候。”

  “痛么。”

  “还好,比耳钉恢复的快。”

  裴断没说话,锋利的侧脸被镌上一圈冷凝的灯光,好看得不像真人。过了一个转角,他才说:“谁让你不开心了。”

  关绪以前有个习惯。遇到不开心的事他就去打一个耳洞,打得太多了就拔掉钉子,愈合几个,过段时间再打,长久下来耳朵上全都是小印子。

  但是从某个时间开始,他的耳朵没有再经受这样的磨难,因为裴断看到了。

  他说不应该以疼痛记住悲伤,所以后来他不让关绪再去打乱七八糟的钉子,那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情怎么办呢,裴断说他可以是关绪的伤疤。

  “没谁。”关绪舔了舔下唇,感受钉子在齿尖碰撞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轻响,说,“我自己想打,好看,我喜欢。”

  裴断指尖敲了敲方向盘,没说话。

  周围的街道慢慢变得熟悉,关绪知道他快到家了,转头问道:“你回国和阿姨说过了吗?”

  “没有。”裴断目视前方,有点头疼说,“过几天我回去一趟。”

  车子熟练地驶入小区,关绪松开安全带:“你好几年不回去,阿姨在生你的气,好好哄哄她。”

  不用关绪指路,裴断熟练地找到关绪所住的楼,车在楼下停稳,关绪刚道了谢要下车,裴断却叫住了他。

  裴断说:“对不起,刚刚吓到你了吗?”

  关绪卖惨得心应手,从善如流点点头。

  “对不起。”裴断又道了声歉,表情和语气都轻柔,“不会有下次了。”

  关绪想了想,问道:“你生气了吗?”

  “没有。”裴断立马否认,“我没有生气,也不会反对你打舌钉,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是希望你做的事都是因为喜欢,而不是发泄,懂么?”

  关绪垂着眼,温顺点头。

  裴断轻轻笑了一下,抬手揉了揉他的耳垂:“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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